关防就相当于是督抚的官印,特点就是长方形,毛伯温从吴承恩手里接过来后,又反复仔细检查了一番。
最终他可以确定,没错,手里这枚就是宣大总督的关防,秦德威真的给了自己。
毛伯温松了口气,从此时此刻起,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制台了。
不得不感慨,想从秦德威这厮手里抠出点权柄,也真费劲!
偏生秦德威大功在身,有的是本钱使性子闹意气,朝廷也不可能在奏凯献俘之前处置秦德威。
如果迟迟拿不到关防,完不成交接,当个上不了任的水货总督,那简直就是官场大笑话了,朝廷大佬们又会怎么看待自己?
与秦德威告别,新上任的毛总督就暂时进驻了大同城云中驿。
至于为什么又又是驿站,因为在大同城里没有总督衙署。
而公馆被秦德威拿去当隔离官员和软禁高级俘虏的地方了,与督院同等性质的抚院被秦德威本人暂时借用当住所。
毛总督是个讲究人,只要拿到了关防,物质条件就不在意了,便委屈一下自己暂时进驻驿站。
然后毛总督马上就开始履行职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开始点检粮草、军器。
如果按照正常官场前后任交接次序,都是前后任先把钱粮讲数讲明白了,再移交官印。
但这次毛伯温急着索要关防,就没有先讲数,先拿到关防再说。
趁着如今秦德威还没有离开大同,万一在粮草、军器方面检查出大坑来,还能赶紧找秦德威回来填坑。
本来毛总督还担心秦德威暗中捣鬼,但连续几天后风平浪静,便也放下了心。
也许人都有良心发作的时候,也许就赶上了秦德威发好心,毛总督也只能如此理解了。
自从离开京师后,毛伯温的心情不是高度紧张就是焦虑,此时终于又有闲心静坐品茗了。
只是才烧了一壶,毛总督却又看到幕僚神色凝重、脚步匆匆的走进了厅中,这心里当即就是“咯噔”的一下。
“这秦德威他,他,他又弹劾你了!”幕僚有点气急败坏的说。
毛伯温闻言大怒,你秦德威踏马的还有完没完了?一次不够还要两次?
再说秦德威卸任后本就该离开大同,念在朝廷命官体面,没有着急把他赶走,谁知居然“恩将仇报”!
生气归生气,但该问的还是要问:“又弹劾什么了?”
那幕僚答道:“他弹劾制台贪图安逸,留恋大同城繁华,久居不去,不顾宣大两镇整体大局!
是以朝廷兵部又移文过来,令制台你自辩!”
自辩你麻痹!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别说关防在手的总督,毛伯温当即就不能忍了。
他起身喝道:“去抚院,找秦德威!”
等到了抚院,毛总督坐在后堂会客厅等了一会儿,才看到衣冠不整的秦德威急急忙忙的赶过来,一边走还在一边系腰间玉带。
也顾不上失礼不失礼的了,毛总督对秦德威质问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秦德威反问道:“难道我弹劾的不对?你是宣大总督,不是大同总督。
现在又不是非常时期,你的日常驻地应该在阳和城,而不是大同城。”
毛总督终于理解什么叫双标了,气极反笑的说:“真正在大同城滞留不去的,是秦大人你吧?”
他就不理解,秦德威哪来的自信,自己在大同滞留的同时,却去弹劾别人在大同久留不去?
秦德威慢慢的把服饰收拾整齐了,随口答道:“三军封赏、抚恤事宜,还需要我直接处理啊。”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比如这次出塞丰洲滩大捷,秦德威、白爵这样的将帅级别人物,要等到告庙、献俘之礼后,由天子颁诏嘉奖。
但参加了战斗的普通营官营兵,都是就地封赏,一是赏银二是提拔。
由于人数众多,所以统计、调拨、制作升迁敕书等工作耗费时间要长一点,现在官兵所热烈期待的,就是朝廷的赏赐早日到位。
毛伯温隐隐然就明白了,秦德威大概想要亲自将赏赐发放给官兵,有点收取军心的意思。
忍不住就说了句:“这也不是非你不可。”
秦德威重重的将茶盅摔在桌上,忽然咄咄逼人的问:“是我率师出塞,是我指挥五千精骑取得大捷,奖赏和抚恤也理所当然是我来发放。
难不成,毛大人你从京师赶过来,就是想替代我,把这发放奖赏的事情也抢了?”
秦德威还留在大同,很大的目的就是这個了。在官兵中树立威望的大好机会,怎么能放过?
与北虏的战事还远没到结束时候,将来少不得用到宣大官兵。将目光放长远一点,今天多笼络几分,将来的军心就可用几分。
面对秦德威的质问,毛伯温当然不敢说“是”,不然只怕要被天下人讥讽为抢功了,再说秦德威可不是良善老好人。
有些诛心的话也不好说,如果质疑秦德威故意借朝廷恩典收买军心,秦德威反手再写个“天日昭昭”就完犊子了。
主要是毛总督没啥底气,本身没有尺寸战功,接替秦德威的时机又如此敏感,本来就经常被人怀疑抢功。
最终毛伯温也只能说:“除了奖赏事务之外,秦大人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从抚院出来,毛总督只觉得不但没有“面斥”秦德威,反而因为被质疑抢功,还踏马的多生了一肚子气。
然后毛总督刚回到云中驿,就看到幕僚站在大门口,似乎正等着他回来。
“又怎么了?”毛总督的心里再次“咯噔”一下,总感觉又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幕僚愁眉苦脸的答道:“派去清点粮草、军器的吏员都被赶回来了,所有事务都无法继续推进了!”
毛伯温怒上加怒的喝道:“究竟是谁如此大胆?”
理论上,总督就是这一亩三分地最大的那一个,谁敢把总督的人赶回来?秦德威当总督的时候,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幕僚也是无力吐槽了:“大同城里,还能有谁如此大胆?就那一位了。”
卧槽!毛伯温自认虽然有点个性,但总体还是讲究人,这次却真要炸了,忍无可忍了!
你秦德威到底能不能主动讲究一点?非要逼着别人帮你讲究?
就算你是个半步入阁大学士,但这里是天高朝廷远的大同城,不是你的主场文渊阁!
总而言之,不能太不把总督当盘菜吧!
所以毛伯温也没有进云中驿站,转身又折回了抚院,重新坐在了后堂会客厅,叫秦德威再出来。
不多时,又看到秦德威的衣衫再次不整了,提着玉带出来,不耐烦的说:“毛大人到底有多少话要说?”
毛伯温愤怒的质问道:“你妨碍军务,阻止清点粮草军器是何意?”
秦德威熟练的系好了玉带,疑惑的说:“怎的就妨碍军务了?此时本来就不需要你这个总督去清点粮草军器,多此一举。”
毛伯温认为秦德威在装傻,也不想耍嘴皮绕圈子,直接问道:“且不说应该不应该清点,就是你凭什么将人赶了回来?大同事务与你又有何干?”
“与我何干?”秦德威皱着眉头说:“你不知道大同巡抚关防在我手里么?也就是说,大同巡抚暂时正由我署理。”
毛伯温:“”
他真感觉要疯了!这又是哪一出?秦德威什么时候成了巡抚?
秦德威答道:“不算是在任巡抚。只是暂时署理的,正空着,我就暂时代理一下。”
毛总督先前绝对想不到,回应自己的竟然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回答,但自己又该怎么回应?
看毛总督有点无知,秦德威就好心多解释了几句:
“当初大同巡抚史道不能履职后,本官恰好也在大同城,就向朝廷奏请,就将大同巡抚一起署理了。这不算大事,也不影响局势,就没怎么说。”
以下兼上极不可能,但如果以上兼下,就容易得多。
何况总督和巡抚性质本来很接近,而且大同城当时又处在非常时期,朝廷让还是总督的秦德威暂时署理巡抚也不算过分。
毛伯温算了下,当时自己还在从京城赶赴宣大的路上,所以对秦德威这个奏请没有了解。
这简直就太离谱了!
秦德威确实把宣大总督关防移交了,但手里还有一个!仍然留着大同巡抚关防,这是什么全新的玩法?
你秦德威为了一点权力,以大学士之身连巡抚都能拉下脸皮来署理,简直自甘下贱!
但是想着想着,毛伯温就有点慌了,这就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大明的总督和巡抚确实是性质很接近的官员,总督略高一点,但和巡抚仍然算是一个档次。
而且总督和巡抚都是朝廷派出的“钦差”,最大区别是侧重点不同,并不算严格的上下级,都可以直接对接朝廷。
所以督抚之间关系向来微妙的很,如果秦德威这种喜好揽权的强势人物拿着巡抚关防,那同地的总督必定就会非常难受了。
而且现在大同城里的总兵官是白爵,知府是刘永毛总督忽然有点灰心丧气。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数日之前,秦德威如此痛快的交出了总督关防!为何又敢理直气壮的弹劾自己久留大同不去了。
秦德威懒洋洋的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毛伯温怒道:“你绝对是故意隐瞒消息,甚至大同城官员都帮你隐瞒!我并不知道!”
秦德威很自然的就接上了话说:“那现在你就知道了!”
毛总督只觉得秦德威简直不可理喻,“你都入直文渊阁了,别人尊你一声中堂,你还署理这巡抚关防,有什么意义!”
秦德威简略的答道:“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啊,封赏的事务,北虏退兵的善后事宜,针对这次暴露出的弱点增修边堡的事情,以及缉捕一批白莲妖教匪首的事情。”
很多事儿不能细说,细说了就白给别人了。
秦德威手里确实有一份白莲教匪首名单,都是后三十年投靠北虏的那些“名人”。
但他纠结的是,到底是一次割完韭菜,还是分阶段慢慢割。
毛伯温很敏感的问道:“白莲妖教匪首?一批?你有名录?”
秦德威似笑非笑的讥讽道:“怎么,毛制台还是改不了抢功的习惯?”
毛伯温真想打人了,堂堂总督询问一句业务又怎么了?能认真说话吗?
秦德威挥了挥手说:“所以你还是从大同离开吧,这里真的不需要你。
平常时候,哪有督抚挤在一起的道理?大同城里已经有抚院了,总督还过来作甚?”
毛总督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很随随便便的回怼了一句:“是朝廷派我来了,又不是我自己想要来!”
秦德威冷笑说:“什么朝廷?是夏首辅让你来的吧?”
此刻毛总督有点破罐子摔碎的心态,不想再遮掩了:“那你去找夏桂洲!”
这潜台词就是,夏首辅才是与你秦德威对等的人,你有意见去找夏首辅,别总来折腾自己了!
秦德威继续冷笑:“你以为我不敢?但我在大同,怎么去找他?”
毛总督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可能始终忽略了一个问题,秦德威也是个政客,也是一定有诉求的。
忍不住就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德威拍案呵斥道:“我在前线为了北虏而殚精竭虑,为了大明而鞠躬尽瘁,但朝中却总有人想搞背后算计!
这些人自以为精妙,其实愚蠢无比。我很不喜欢,非常不喜欢,极度不喜欢这种情况。”
毛伯温顿时哑口无言,找不出道理反驳。有的时候公道自在人心,但公道经常也就是在心里了。
秦德威忽然说:“我看,你还是辞官吧!”
毛伯温下意识的反问道:“为什么?”
先不提辞官对个人带来的坏处,只从技术环节来说,他辞官可不仅仅他自己的事情!
他毛伯温还是夏首辅在外朝的支柱人物,哪能轻易自行做主?
秦德威冷冷的说:“因为只有你辞官,才能平息我的愤怒,才能让一些人记住教训!”
你夏言不是想在大后方偷袭,抢夺兵部尚书吗?那就把你伸过来的手砍掉,看谁以后还敢乱伸手。
秦中堂穿越十年无数战斗修炼成的压迫力,以及权势压制,让毛伯温感觉近乎窒息,几乎不能呼吸了。
秦德威表面劝自己辞官,可如果不主动辞官,完全把控着大同城所有势力的秦德威还会怎么“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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