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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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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父1殷夜没有等来他的靠近,终于再度开了口,自己走过去,“你病好了吗?”

    她伸手摸他的脸,心道瘦了,却不想在触碰到的一刻被避过。

    “陛下,请自重1前生事,谢清平总不愿去回首,然一回首便似此番根本止不祝

    他在殷夜的呼唤声中回神,倒也庆幸方才回忆得久些,如此错过了近身扶她的时间,否则他真抵不住那副娇憨又蛮横的模样。

    殷夜的手顿在虚空,她被他吐出的话震得有些心慌。

    他说要她“自重”,便是说她“不自重”。

    殷夜望着那只手,她想自己这番“不自重”是因为随意抚摸他的脸,还是四月前招三人同侍碍了他的眼。

    她这样想,便这样问。

    话脱口的时候,她笑得很好,眼泪也藏得很好。

    过往,她再怎么吵,再怎么闹,他再怎么生气,再怎么无奈,都没有用这样重的字眼说过她。

    “都有1他回。

    殷夜扇翼般的睫毛扑朔了两下,咬着唇口晃了晃。

    她垂着眼睑,吸了好几口气,调整了气息重新开口,“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那便好。如此臣也安心。”

    “舅父1她像受惊的小兽,缓缓抬起头来,“你,不要这样说我。”

    她拼命咬着唇瓣,已经开始哭出来,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以往,她不是这样哭的。

    他用了那么多年给她养出的骄傲肆意,养出的恣情妄为,在他一句“不自重”里全部被击碎。

    “是臣妄言。”他恭谨道,“只是因为臣要议亲了,如此与您与臣都好。”

    “议……”殷夜问了一半,却怎么也说不出后面那个字,只道,“是谁?”

    屋中有片刻的沉默,谢清平才要开口,门外便有人请命,两人齐齐回望。

    “陛下,您醒了,可需要臣伺候?”是佘霜壬。

    同是青衫郎君,与谢清平的沉静温雅、风华内敛不同,才过弱冠的佘御侯玉姿张扬,眉眼昳丽,一身苏合香缓缓弥散开来。

    他摇着一柄折扇,随带一行侍者,捧着女帝的衣袍簪冠,盈盈笑道,“还是臣来伺候陛下吧。丞相且去前头看看,似有贵客来访,已候您多时1

    “如此,臣告退。”

    殷夜没再应声,只垂眸看着自己一身伤痕,觉得荒唐又无趣。

    从后堂整衣肃容出来,江怀茂亦随上,她道,“去唤司香,让她随朕回宫吧。”

    水榭中,谢清平自是前来送驾。

    殷夜扶着余霜壬的手,在马车前停下,“舅父还未告诉朕,您要与何人议亲?”

    谢清平身边站着裴庄若,她是来探病的。

    “是裴七姑娘吗?”殷夜又问。

    问时,她想起昨日与佘霜壬的闲话,这两人原是有婚约的。

    面前人不应声。

    殷夜上了马车,端坐于正中,居高临下道,“裴氏,你喜欢朕的舅父吗?若喜欢,朕替你作主。若无心,他要议亲了,你这般到访怕是不太合适。”

    裴七姑娘双颊绯红,又惊又羞。

    “舅父,是她吗?”殷夜执拗道。

    谢清平再未对上过殷夜双眸,只含笑望过身侧的人,“臣是有此心,只是婚姻大事,不敢轻易冒犯。自有高堂议过,媒妁执礼。”

    “天地君亲师,君尤在亲之前。”殷夜亦笑,“今日,朕便作主了,为二位赐婚。”

    天地都安静,任谁也没法反应过来,这瞬间发生的事。

    唯有殷夜的声音再度响起,“机不可失,如此恩典,二位还不谢恩吗?”

    “臣女——”

    “臣——”

    “谢陛下隆恩1

    车中女帝挥手撩帐,满目自嘲终化为端庄威严的迫人神韵,再不看地上凡尘,直入宫阙而去。

    自殷夜赐婚的圣旨下来,便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莫说朝野震惊,便是郢都高门间都忍不住往来私语。

    有说丞相多年不成家,以为全身心交付国事,不想还有这日。

    有说谢裴两家好事多磨,如今开花结果有望,自是美事一桩。

    而更多家族则打起了同一桩念头,既然丞相并非女色不近,能大门中开迎娶正妻,自然也可侧门展开纳入姬妾。

    一时间,或明路或暗道给丞相府送入美色的,可谓络绎不绝。却不想,尽数被退回了。

    如此,风向便又转了,皆道丞相钟情于裴氏女,又言裴氏女痴情不负,终得天顾。

    已是八月秋,天高风净,玉轮皎皎。

    谢裴两族的婚事也行至“请期”,为表对未来夫人的尊重,谢清平甚至择了两个日子,由裴氏择眩

    从来“请期”都由男方一锤定音,再请媒人告知,不过是形式上看似需得女方同意。不想谢清平竟真的给了裴氏定选的权利,由此可见是天大的珍之、重之。

    待媒人走后,裴庄若双颊晕染、扶风弱柳从屏风后转出,只看着烫金红贴上两个上上良辰,伸手细细抚摸着。

    “都是上佳的日子,你自己选吧。”裴庄英坐在一侧饮茶。

    八月二十六。

    十一月二十。

    裴庄若玉指轻点在后一个日子上,“我闻睿成王夫妇九月入京,他们皆是毓白至亲,总要等上一等,邀他们同赴婚宴。如此,且定在十一月二十吧。”

    “你倒是想得周全。”裴庄英笑道,“方才媒姑说了,二者择其一,当是八月里这个更好些。”

    “这个不过是锦上添花,十一月里才是真正的好刀好刃。”裴庄若尤自抚摸着那几个字,“若定在八月,人员不齐,岂不是纵虎归山。殷氏除了当今陛下,隆北睿成王府可还养着她嫡亲的胞弟。”

    “斩草不除根,吹风吹又生。”裴庄若合上帖子,挑眉道,“这点贵主说得有理。”

    “那如何保证大婚当日陛下便一定亲临丞相府?”

    “兄长多虑了,上月纳征时,毓白便私下传话,说他会向陛下求恩典,由陛下为我们主婚。毓白辅佐多年,又是丞相之尊,陛下这点面子定会给的。他还说……”

    裴七姑娘双颊绯红,杏眼流光,“他还说,这是给我的恩荣,弥补我这些年的不易。”

    裴庄英沉默半晌,终道,“你不觉这一切太顺利了吗?”

    “如何顺利?我等了他十余年。”裴庄若叹道,“便是贵主也觉不易,她谋划多年,方才得了这么个机会。说到底,还是要靠送入后廷的那颗棋子,若无他窥测出女帝的心思,我们还真无法摸透毓白的心意,当真以为他一心为一个寒门女子。可是想一想他的出身,也太不合理了。原来他一直在先楚这边的,在我们高门世家这处。偏那女帝恬不知耻缠了他这么些年。累我二人白白耗尽华年1

    话至此处,裴七姑娘不由想到上月七夕佳节,她在玄武长街遇见他。

    丞相府在东街,鲁国公府在西街。东西分立,中间隔着七里长街,茫茫人海。即便已经过了纳征,他们也守着礼数,未曾私下相约。

    然而,还是相遇了。

    彼时,她不过穿着一身寻常的百褶细纱拽地长裙,戴的亦是无有异样的帷帽,同以往那些年一样,漫步在滚滚人流中。

    三锦阁旁停留了一瞬,便听一个声音在耳畔想起。

    “裴七1

    时人唤她裴七姑娘,近者叫她七姑娘,亲者唤小七或阿若,这声“裴七”是她头一回听到,保持着不远不近、不深不浅的距离。

    “裴七1那人又唤了一声,“毓白当未曾认错人。”

    “谢相不曾认错。”她掀开纱幔,欠身行礼,“只是头一回听人这般唤妾身,倒是亦亲亦疏。”

    他亦持君子礼,拱手作揖。

    两人莞尔,并肩走着,并没有太多的话。只是一路上,他给她点了一分栗子茶饼,路过小贩因她驻留观望,他便又买了一个被她眸光扫过的“乞人”送她。

    “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府吧。”他终于开口道出一句话。

    她含笑颔首。

    “谢相这些年辅佐陛下,妾身以为已经无心婚事,不想……”她捏着分寸,试探着开口。

    “先楚无道,天下诛之。然阿娘尚在,于公于私,毓白总要念及她。”

    他的生母,乃先楚长公主。

    这句总要念及她,裴庄若辨不清是指念及她未亡人之身,他终该娶妻生子以慰其心,还是念及她身上血脉,心之所向终究是她的家国。

    但她听出了他口中心里的亲近,是在和她拉近距离,和女帝撇清关系。

    已经到鲁国公府门口,她望着门上匾额,又眺望东尽头,微微垂眸叹道,“至近至远东西。”

    他摇头,面上是一贯的春风和煦,“这话道理是对的,我却不大喜欢。”

    “夫妻,便该同心同德。”月色落下,华光笼着他的山眉海目,将他整个人衬托的愈发清贵温柔。

    他笑,眼波清浅,如风月映海,似山水入画,温言道,“以后别念这样的诗了。”

    她杏眼弯弯,点头应他。

    原是他读懂了她的话,告诉她,至亲至疏夫妻,他不喜欢。

    他说,夫妻,便该同心同德。

    他与她,同心同德。

    裴七姑娘柔婉端庄的面上,有难言的欢色。再想不需多时,那挡她多年的少女,就会香消玉殒,不由笑出一点声来。

    “小七1她的兄长唤她。

    “兄长可做最后一次的确认。”她明了自己兄长要说什么,只道,“你且看毓白,是否能将那尊佛请来。

    “届时便是一网打荆”

    “如此,裴家两万兵甲,兄长为你备着。供贵主差遣。”裴庄英终于首肯,他想与其在这大宁皇朝做着并不牢靠的鲁国公,不如再进一步,做个国舅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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