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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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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銮驾回到宫中的时候, 还是十一月十三当日的戌时正。

    两个时辰的大雪,地上已经积起厚厚的一层。纵使佘霜壬医术无双,勉强缓减她的见红血流。但从裕景宫外门到寝殿一路, 落在两人身上的血渍, 染在雪地里,仍旧触目惊心。

    如佘霜壬所料, 殷夜被刺激之下, 心绪混乱, 已然有了临产的征兆,没法再保胎。

    太医将这话传达给昭平的时候, 殷夜尚有意识。她躺在榻上, 忍过腹中的抽痛,只拉着就近的佘霜壬的广袖, 朝他拼命摇头。

    她想说话,却不能吐出一个字。

    “太小了?”片刻,佘霜壬看着她的口型,握住她的手,小声问道,“您怕他们太小了, 是吗?”

    殷夜点头。

    前世里也只有七个多月, 她生下的那个孩子,小的像只剥了皮的小猫。她撕碎衣衫包裹她, 竟半片袖子就能拢严实。

    而这辈子, 他们已经没有父亲了。唯剩她,让她再养一养她们。她拉着他袖角,神情哀戚,余光望见下身不断流下的鲜血, 无助又无望。

    “不怕的。”佘霜壬坐在床榻,给她擦着汗哄道,“生下来,臣帮您养着他们。您有整个太医院,再不济我们可以招揽名医,天下四海都是您的……”

    天下与四海。

    谁给她的天下与四海?

    殷夜频频摇头。

    到了这一刻,她只想要她的夫君,想要她的孩子。

    “舅父!”已经太久,她没有唤过这个二字。只是这一刻再喊,只能靠口型来辨别。

    她的双眼又红又热,头脑胀疼,目光缓缓涣散开去,薄汗涔涔的面上又开始现出傍晚时分奇异而虚无的笑。

    有前世路,引着她走回去。

    “陛下!” 佘霜壬见她鲜血仍旧如柱流下,只扎针在她虎口,“陛下,您撑口气,不能睡!”

    “且待血止了。”

    殷夜被强迫着醒来,睁开双眸,扭头望着半抱着她的昭平。

    是不能睡。

    她还有一点清醒的意识,只满眼渴求地望着昭平,唇口一直蠕动着,一字一字传给她。然后,然她推开去。

    没有声音,昭平却也懂了,只掩口含泪奔去帝王双殿。

    勤政殿九层朱柜里乃帝王信物,玺印和虎符,含光殿中有专门传位的空白诏书。

    殷夜见东西都来了,便蘸着血迹书写。

    “夜崩悦继,长公主掌天下事。”寥寥数字,她尚有力气写下。

    前世,一场大火,最无辜的便是她的堂姐。

    她将诏书、玺印、虎符都推给她,然后朝着她笑。如同刚入主这九重宫阙一般,偶尔想偷懒,便讨好地露出三分狡黠的笑。

    舅父训导时,拉阿姐背锅。

    “辛苦阿姐。”她张合着唇口,维持着儿时那点娇憨。

    “我给你守着,你给我好好的。”昭平抚了一把她冰凉又黏腻的面庞,返身出殿。

    走到门边偏阁,昭平回望榻上的女子,压声将话传给太医院,“陛下最重要。若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尔等且黄泉再侍奉!”

    至此,殿门沉沉合上。

    长公也未再回裕景宫。

    她收了诏书,只持虎符镇守京畿。内三关兵甲再次往皇城靠拢,边地无声驻守,百姓如常作息。

    然相比外间的平静如常,宫门之内,女帝的寝殿中已是一片狼藉,血污满地。

    月沉日照,日落月升,已经是十四的夜晚。

    明月又大又圆,月华映着雪光,白得渗人。

    千里之外的青邙山上,谢清平从睡梦中惊醒。

    梦里,他看见她腹部隆起,浑身是血躺在血泊中,尤似前世模样。

    他在一盏凉茶中定下心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信虽是烧了,然每字每句皆烙在了他心头,尤其是“陛下有孕”四字。

    倒也不知几个月了?

    他握着茶盏,算起日子,自他离开至今七月有余,总也不会他一走便怀上,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个月,或者更小些,三四个月。

    他无聊又无趣地算着,鬼使神差入了师父的丹房,按着丹药种类排列一个个寻过去,大半时辰便找到了他要的各类药草。捧着它们回到案边,拿小称量出各草药分量。

    她的体质温厚,但是素有胃疾,又易惊梦,一点苦味便叫的厉害……

    将静心丸做成酸甜的零嘴,把安胎药制成香甜的药膳,要是孕吐厉害,就当膳食用下,这样不伤胃还能养身子……

    他研磨草药,誊写药方,东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一碗安胎的药膳正好做完。

    他用小匙舀了一点,自己尝过,很是满意。虽有一点苦味,却转瞬回甘,已经和甜点无异,她一定肯用的。然端着药膳出来,他想了想,又返回了膳房。

    前两日他看见师妹酿的桂花蜜可开瓮了,帮她启封,装在三寸琉璃罐中,装了整整四罐。

    他没贪心,顺走了三罐。

    好几个月呢,留小姑娘慢慢用。

    “久久……”他端着药膳和花蜜,踏入寝房。

    房中除了他半夜起身,还未规整的床铺,自然什么也没有。

    晨曦第一抹阳光射入,直刺他眼眸。他不由合了合眼,手一抖,托盘便打翻在地。

    馨甜的桂花蜜如同琥珀般缓缓流淌,同那碗微苦回甘的药膳慢慢融合……

    他怔了许久,回首望去,天低云厚,群山环绕,这里是青邙山,不是有她的郢都皇城。

    谢清平转过身,再看地上泼洒的膳食蜜汁,看着它们渐渐四散流去,只觉心悸的厉害,他扶着门框,眼前模糊而恍惚,只觉地上流淌的是鲜红的血液……

    的确,地上满是鲜血。

    有的已经占地凝固,有的从床榻滴落,还带着人体的温度。

    “怎么还出这么多血?”司香握着殷夜的手,终于忍不住厉声问过稳婆。

    两个时辰前,熬了两天一夜的人,终于破水,进入最后的产程。

    佘霜壬出去时,亦伏在她耳畔安慰,“再和您说一遍,信上只是说染病,说时日无多。并没有说便一定殁了。万一,万一呢,他回来,你们却不在了,你要他怎么办?”

    这样的话,两天里,每每殷夜目光涣散开去,或者许她小憩攒力却见她睡得愈发昏沉时,佘霜壬便一次次施针,一遍遍诉说,吊起她一口气。

    直将她撑到到宫口开全的一刻,终于聚起她的生气。

    他一点点松开手,笑意却温暖的如同可以依靠的兄长,“便说臣有顶好的医术,眼下您和孩子的脉象都很平稳,胎位亦是正的。努力些,便能生下他们了。”

    殷夜记着他的话,也努力想要生下他们。可是这一刻的她,靠在司香怀中,如同一条被人扔在岸上即将枯死的鱼。

    剧烈的疼痛笼罩着她,力气从她四肢百骸飞速流散。

    喂入她口中的药,喂进去多少,未几她便吐出多少。教她含在舌下的参片,呛入她喉间,激起她连番咳嗽。让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

    “陛下,您撑着口气!”

    “陛下,您再使些力气……”

    “孩子已经冒头了……”

    “陛下,他在等你!”

    殷夜努力分辨着每一个声音。

    “他在等你”,终究她只听清了这一个声音,她的眼泪簌簌从两颊落下,伸手去抓面前的那袭青色衣衫。

    袖角入手的一刻,她的意识与身子剥离开去,满目满脸都是混着眼泪的笑意。

    她终于看见了前世,属于他的一生,属于她的他之一生。

    她看见罢黜他的第二年,随他尸体一同送入京畿的那块青玉上正反两面的字,是他给孩子娶的名字。

    坞郡祖宅一场大火,原是他自己放的。

    他隐姓埋名,哑声割面,去北戎给她寻治病的良药。

    十年后,他平了北戎蛮夷,得了药,却死在归途。

    他生命的最后十年,再未见过她。但他活着的每一刻,都是为了她。

    还有更多,在他死后,她自己的人生……

    她在那个漫天飘雪的冬日里,见到他尸身的那一刻,便已经原谅了他。

    而在自己生命消亡的那一刻,她甚至求了来生。

    今生,是前世的来生。

    不该是这样的。

    “舅父——”殷夜发不出声音,唯有唇口数次张合,唤着同一个称呼。

    “别丢下我!”良久,她发白的唇瓣艰难地蠕动,又形成一句话。

    只是也没有人看懂。

    周遭的人只见她逐渐灰白的面色,失神的双目,嘴角带着笑,眼角却还在泪流。

    诸人皆唤她,稳婆掐着人中,太医将针从指尖扎入。

    良久,她浑身一颤,缓缓睁开了双目。竟是比众人意料的要快许多,眼中甚至聚起求生的神采。

    “帮……我……”她攥着不曾松开过得青色袖角。

    许是之前她神识错乱,认错了人。但她此刻是清醒的,面前人不是他,却是护她守她值得她信任的人。

    “帮、帮我……”她的目光移到尚且隆起的胎腹上。

    上辈子,他们误会横生,死生陌路。终其一生,皆无伴无子。

    这辈子……

    殷夜挺起身,听着话把力气送下去,她看着稳婆将孩子接出。

    她想,这辈子,我养着他们。

    你还活着,便早些回来。

    你若走了,黄泉路上等等我。

    百年后我来寻你,给你讲,他们的模样;给你讲,我养他们的模样。

    景熙十二年,十一月十五,女帝诞下双生子,乃一对兄妹,龙凤呈祥。

    孩子体弱,养了两月,方舒展了眉眼,两颊鼓肉,现出些红晕来。而殷夜伤了元气,即便做了双月子,也下不来榻。

    直到转年过了早春,冰雪消融,三月里的时候,她才将将能坐起身,抱一抱孩子。

    只是她的精神要比佘霜壬预料的好些,眼睛也有些许光亮,唯一遗憾的是,自生产那日开始,殷夜便不能再说话。

    她在骤然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细想来,是在看到了那封信之后,她便不能发出声响。

    太医多番相看,皆寻不到病因。

    她便摇头,示意不必再查。

    她心里清楚,不过是同前世般,心病罢了,说不定哪一日突然便又好了。而如今,她也没心思去管这些。

    两个孩子,状况很不好。

    养到十个月大,已经多番惊厥、昏迷。昨日太医院终于寻出病因,佘霜壬缓缓告诉了她。

    孩子胎里带毒,是鸩毒。

    殷夜听后半晌才摆手,又比划,“胎里带毒,是母体传染?可我,没有中过鸩毒。”

    佘霜壬扶住她,亦望着她。

    “他、中、了、毒?”殷夜艰难地摇头,不愿相信。

    “陛下,您听臣说。”佘霜壬扶稳她,“按理即便父亲中毒,也极少可能会传给孩子。除非丞相积毒日久,非数年不可。且中毒之时,累毒之重,超乎想象。然鸩酒一杯足矣毒死一个成年男子,丞相如何会一下累下这般多的毒素。却又撑了多年?”

    殷夜跌坐在榻上。

    自她出生,除开眼前,他只离开过她三回。

    第一回是她六岁那年,他回郢都,走了整整一年。

    第二回是她十四岁时,他出征西羌,去了大半年。

    第三回是她十六岁,他去治理水患,走了两个月。

    这三回里,能与毒酒沾边的,便是她六岁那年,他赴的楚宫春日宴。

    宴会上,慕容氏皇族超过半数死于毒杀。

    可是,既是一杯足矣,他又为何要喝这般多?喝了这般多,却又是如何活了下来的?

    殷夜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只有一种可能,才能贯通逻辑。

    毒是他下的,他以身试毒,诱他们饮下去。

    如此夺了天下,奉给她。

    要是以前,她定然还会迷茫,他如何要把这天下给她?

    然经分娩那一遭,她已经知晓因果。

    回忆往昔种种,多少事宜都在他股掌控制中。除开他本身的文韬武略,还有最根本的缘由,他重活了一遭。他比她更早记起前世。

    殷夜起身,拖着略带沉重的步子,去寝殿看望两个孩子。

    他们难得安睡一会,此刻沉静的睡颜,尤似朝露星辰。

    殷夜望了一会,抬起红肿的双眼,向佘霜壬比划着,“我、不、怕。”

    “你说的,朕是天子,有整个太医院。”

    “再不济,朕富有四海,可以招揽天下名医。”

    佘霜壬别过脸,压下泪意,伸手抱她。

    她在他怀里靠了会,轻轻推开他,面上有明媚又夺目的笑。

    “他给我的天下,我会好好守着。”

    “他给我的孩子,我亦好好养着。”

    佘霜壬给她理了理衣襟,笑着点头,缓声道,“臣去和院判探讨方子,晚些过来陪您。”

    殷夜颔首,忽又将他拉住。

    “还有事,陛下?”佘霜任问她。

    殷夜笑的愈发灿烂,打着手势,“你知道他为何把天下给我吗?”

    “臣不知!”

    九月金秋,枫色似火,却也比不过殷夜面上的笑。

    这回她没再做手语,只指着自己面容。

    半晌,佘霜壬道,“丞相希望你得了天下,能多些笑容?”

    殷夜骄傲地点头。

    佘霜壬走后许久,殷夜慢慢收了笑意,坐到床榻边,静静望着两个孩子。

    前世失子之后,她已经很少再笑,确切地说,已经没有了常人的情绪。

    无悲无喜,不愤不怒。

    直到一年后,西境九部投城,降书遥递。

    夜宴上,她接使臣信物,收九部王印,至此西境一统,她方真心笑了回。

    那日,他亦在场,看到了,记在心里。

    他让她失去哭笑的能力,再不得常人的悲喜,如同行尸走肉活在世间。然权利和疆土,却又让她重拾笑意,重新拥有生而为人的意义。

    是故,前世最后时光里,他为她平了北戎。今生,从最开始,他便将天下捧了她。

    他之求,不过是,她能笑一笑。

    让他,看她笑一笑。

    殷夜便扬起嘴角,给孩子掖好锦被,一滴泪砸在被褥上。

    她在泪光中,看见他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生在后文会有完整的回忆杀,不会这样三言两语跳过。

    最近评论都有红包哈,这周我又去了一个暗无天日的榜单角落,亲们用评论温暖我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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