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往事3
一起聚餐，几乎没人问过她的喜好。在他们看来自己什么都没吃过有什么喜好呢？
偶尔还有人聚了餐将剩下的食物带回来给她，说饭桌上的人都很健康，打包的都是好菜，说她一个孤儿很可怜。
办公室需要干辛苦活而又缺少男同事的时候，第一个被想到的肯定是她，尽管她身高160，长得瘦瘦小小。
她也在楼梯口听到里面抽烟的男同事给她的颜值身材打分，说她肯定好泡，随便请吃个饭就行，还说肯定有人已经下手了。
的确，上班的第一年她遭受过好几次性骚扰，会有男同事莫名其妙请她吃饭，莫名其妙跑到她这里来帮忙，明明拒绝，对方却一脸伪善地摸她的手。
上班的第一年过得很是艰辛和提心吊胆。也看到了很多残酷的真相。
善意和恶意其实很难分清，就像是那些旧衣服。好人和坏人也很难鉴别，前一刻还当面心疼你是个孤儿的人，可你告诉她你头疼她后一刻就可能会转身对别人说你矫情。
社会不会因为你是孤儿，从小缺爱就对你温柔一点，只会给你分配更少的资源让你看到更多的困难。
别人会称赞你的坚强能干，然后转头把更重的担子压在你身上。
被呵护的人会得到更多的呵护，强忍着疼痛笑面迎人的人人家会觉得你的伤口也不过如此。
长得漂亮但是没有依靠的女孩往往都是悲剧。
乔乔总骂她烂好人，说如果是自己肯定把这些同事全部拉黑，凭什么要去迎合她们自我优越感的圣母感？
乔乔和她不一样，十四岁就偷偷跑出孤儿院，混迹社会，她的那段经历混乱不堪轰轰烈烈，但是她从来没对谁讲过。她头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缝了十五针，拨开头发就能看到。
乔乔说那是她的勋章，她很喜欢。她觉得自己死过一次，以后便所向披靡。
江承雪却知道，那次乔乔在医院昏迷两天差点完蛋。那一架乔乔败得很惨，即便她身高一米七，力量比百分之九十的女人都大，在男人面前依然脆弱无比。
她让她收敛一点，保护好自己。乔乔却冷笑一声，说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待见她，她就要跟这个世界对着干。她在酒吧驻唱卖酒，抽烟喝酒逗男人开心，挣了很多钱，又几乎都被挥霍一空。
江承雪没有乔乔的勇气，也没有她不要命的精神，但她还是改变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存方式。
江承雪帮同事加班，那个同事软话请求，还提到以前多次给了她衣服鞋子，“反正你家也没人是吧，不如加加班还充实一点，我家里有老公孩子没办法。”
同事这样说，江承雪想拒绝，但却无法拒绝。她脑门上顶着孤儿的标签，她坚强能干，她单纯朴实，且知恩图报。
孤儿这个群体，心底大多是自卑的，自卑的人很难去拒绝别人。他们拼命掩饰，但总会遗落蛛丝马迹。
江承雪绝不是自信的那一类，她被标签套得很牢，她没有拒绝，心里无奈却还笑着说：“姐，我知道的，你放心回去吧。”
回去的时候大约已经到了零点。她站在路边拦车，有个男人就在身后徘徊，偏偏一辆车都没看到。
那男人冲上来勾住她的腰往后面的绿化带拖，她一口咬了男人的手，一口气冲到马路中央，差点被一辆私家车撞飞，司机吓坏了冲下车破口大骂似乎还想动手。
江承雪哭得梨花带雨，求他帮帮自己。
男人住了口，看看路边的坏男人，让她上车将她送回家。
在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个男人是否也是坏人，手机上显示着“110”随时准备拨出去。
好在他不坏，将她送到楼下，还好心劝告一声：“女孩子还是不要这么晚一个人出门。”
当天晚上江承雪想了很久，不明白为什么人生这样不公平，为什么孤儿就必须得坚强？打针不能害怕，吃药不能怕苦，干活不能怕累，吃饭不能挑食？
坚强到底是什么？就是承受世界给予的一切苦难并且习以为常？
她受够了被人夸着“你好坚强”又被施加着不公平的待遇。
第二天她穿着那两万多的行头出现在办公室，大家都惊呆了。她微笑地跟每个人打招呼。一个大姐凑上来，用揶揄的声音道：“小江，你还年轻千万别走错路，人呐还是自己拼搏来的踏实。”
她解释是自己女性朋友送的，但没人相信。江承雪不在乎。
她从那一天开始改变，对办公室的女性同事热情活泼，对男同事尊重疏离，她努力把属于自己的工作做到无可挑剔，对不属于自己的变着花样拒绝。
他们在背后说她变了，傍大款，拜金，矫情，喊苦叫累，耍心眼，一点也没有孤儿的样子。
热心的大姐找上她痛心疾首地劝：“小江啊，你是个孤儿你知道吗？你不能这样啊，咋一年时间就变了呢？你刚来的时候多讨人喜欢，又坚强又懂事，你啊，别把钱都折腾在没用的地方，衣服包包嘛，能用就行，你可别跟一般女孩子学，人家有家里帮衬着，你有啥？”
江承雪嘻嘻笑道：“我很坚强的！而且我花钱都是有计划的，大姐你放心。”
她心想，她的坚强又不是做出来给人看的。一年前的自己招人喜欢，但她活得实在太累了。
她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她学会了示弱，学会了撒娇，学会了伪装和隐藏，学会了借力和以柔克刚，也学会了自私。她永远无法像乔乔那样英姿飒爽，但她也能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好自己。
她不再把坚强表现在脸上，也不会勉强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她不会和谁正面硬刚，她刚不过。
上一次硬刚还是小学，因为对方羞辱她没有父母，两个人扭打的时候胳膊脱了臼。两个人的错，硬生生在对方父母愤怒的叫骂中变成了她一个人的错。
她不知道对方的身后有谁有什么，只知道自己的身后一无所有。当一个人身后没有依靠，不管你的气场180或是280或是380，亦或是你的道理100正确或是1000正确，对方可能只想收拾你，只因为你一个底层挑战了他的尊严。
这个世界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多讲道理的人，更多的是利益关系。
那个想要包养她的主管，在被她坚定不移的“不行”拒绝了十来次后，盯着江承雪宛若做生意一般平静而坚定的眼睛摇摇头，从她身边撤走。
“我发现你还挺聪明的。”主管道。
他将她锁在办公室，但是她没有惊慌，没有大叫大嚷，只是坐在那里，他说什么她都说“不行”。
她不是吓傻了，只是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叫骂也没有用。她只知道不要去激怒一个男人，失去理智的男人是不会思考的，她能做的就是用平静的眼神让对方保持理智，用单一的语言强调自己的真实意愿。
从办公室出来后，她将这件事情埋在心底，谁也不告诉。她需要这份高薪的工作来维持她目前所喜欢的躺平的生活。
她没有多聪明，没有什么神技，也没有超过120的智商，她只是个孤女努力地在这个残酷的世界夹缝生存而已。
她看小说追剧，喜欢过的男主一个又一个，她被剧里的爱情迷得神魂颠倒，然而在现实中一旦有男生对她示好，她会第一时间拒绝得干干净净，绝不给对方一点幻想。
她不想伤害谁，也不想被谁所伤。
同事给她介绍对象，有满脸青春痘的普信男，也有手臂微微残疾的匠人，还有足足比她大了十一岁的不善言语的工程师。
她们劝她：“这个人的条件很不错了，工资高人又踏实，你自小没有父母和他很合适，人家肯定会好好对待你的。你就不要眼光高了，现在条件好的男生家里也挑得很呢，不光要门当户对，还要看人品，单亲家庭人家都要考虑很久，就怕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心理有点问题……”
没有家庭帮衬的孤儿能结婚就不错了，有什么资格去挑挑拣拣？
单亲家庭的孩子都有心理问题，更何况一个孤儿呢？
江承雪承认，大多数孤儿都或多或少有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自卑讨好不配得感比较普遍，而她，爱无能，害怕被爱也害怕去爱。她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谁会真正爱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还有力量去爱任何人。
乔乔死的时候24岁，刚好是她离开孤儿院的第十年。
她给她打电话，告诉她银行卡密码，还说她的遗产全部给她。然后电话就挂了。
江承雪感觉不好，翘了班从公司回出租屋。就在前一天她还去医院看了她，两人站在卫生间里面说话，乔乔穿着病号服，漂亮的手指夹着香烟，左边脸肿得老高，被打的，耳膜穿孔。
她记得乔乔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冷笑着挑高嘴角：“我他妈还真以为这个世界上有人爱我。”
乔乔的感情开始得莫名其妙又情理之中，对象是那个憨厚有钱的富二代，乔乔不差钱，也其实用不到很多钱，江承雪见证了她从鄙夷看戏到深陷的爱情，前后不到一年。
后来乔乔才知道这个男人并不像他表面看起来的那么衷心，他搂着乔乔但并不耽误他去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当未婚妻。
乔乔为他辞掉了酒吧的工作去了商场当化妆品柜姐，酒吧太乱，她不想继续乱下去，她的心里有了未来的轮廓，但是最终发现只是可笑的幻影。
她跑去找那个女人，却被自己深爱的男人打得昏迷不醒耳膜穿孔。
江承雪赶到小区的时候，乔乔已经从楼顶一跃而下，摔得筋骨尽断面目全非，除了给江承雪打的电话，她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遗言。
她挤进人群想看她最后一眼，抬担架的工作人员把她推开，只看到一条血淋淋的手臂从担架上滑出来以奇怪的弧度晃动。
是留恋还是诀别，无从知晓。
她死的时候穿了一条洁白崭新的白裙子，江承雪从来没有见过。
乔乔不缺钱，只可惜物质终究没能治愈心灵的创伤。
人人都说孤儿坚强，但没有被爱浇灌过的孩子其实脆弱得一塌糊涂。
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关系更加伤人。
比刀枪还可怕，比生活的毒打还可怕。
她好不容易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她不想参与进别人的生活，也不想别人参与进自己的生活。
她害怕亏欠任何人。
别人给她一个苹果，她就还一个苹果外加一个梨子，别人给她一杯奶茶，她还一杯奶茶外加一个甜甜圈。
她可以对别人好，但绝对不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她心里的壁垒在六岁那一年就已经高高竖起。
她曾经把整颗心毫无保留地献给“父母”，却被踩得稀碎，从来没有愈合过。
在感情方面她是个实实在在的懦夫。
她好不容易，浑身是伤地穿上盔甲，开始享受一个人生存的日子。
她时常对世界感到恐惧。
但还是要紧绷着神经好像正常人一样继续活着。她怕死。又活得麻木。
也许在内心深处，依然有什么期冀，活着吧，谁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呢？
然后穿越了。
这实在是个奇迹。这个奇迹给了她空间，还给了她一个没有办法脱离的关系——她腹中的孩子。
就算她以后离开，这个孩子始终和她血脉相连。
除了这个孩子，还有这个智商只有几岁的傻相公。
多神奇啊，她连个亲密点的男性友人都没有，现在直接就有了老公。还有了结晶。
这个世界上第三个对自己好的人。
前两个是领养过她的养父母，他们曾经真的很用心地爱过自己，然后又毫不犹豫地扔下了自己。
他们更爱自己的孩子。
她很怕周家也一样，害怕周泽勋其实更加喜欢的是他青梅竹马的梅子。
也许有一天他的脑袋忽然醒了，他就会怨恨父母包办婚姻，抛下她去找梅子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和这个男人纠葛，她是要离开的。
她甚至很高兴周泽勋有个相好的青梅竹马，她还想过撮合他们，那样等自己离开以后，腹中的孩子也还是有父有母的。
可是他们相处地太久了，久到自己已经习惯有他，习惯去依赖他，就算他是个傻子，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她就不会害怕。
她有时候想，他别那么傻别对她那么好该多好。她真的很怕会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