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Chapter.79
“横滨。”
青峰大辉缓缓念出了这两个字, 仿佛带有一种神秘的魔力般, 他短暂地笑了笑:“和我想的地方一样。”
我却没有从他的赞许中感受到任何安慰。
我本不应该感到紧张的,因为这与我的初衷不符, 在我原本的计划中, 携手破案的两人会因为在生死情况下的互相帮扶而感情升温, 而在某一个适当时刻, 我会选择揭开卧底身份,到那时,直面这份真相所产生的巨大冲击绝对会强烈且深刻地影响着青峰大辉的内心。
我才是处于主导的那一方。
但是现在,情况似乎颠倒了过来, 青峰距离那个真相很近, 堪称触手可及。如果他知道了一切, 他会怎么看我呢?他大概会觉得, 一切都是我处心积虑的计划,是港口黑/手/党的阴谋, 而我只是一个卑鄙、不择手段的小人吧。
虽然事实也近乎如此, 但……突然之间,我却并不想要他这样看待我。我可以忍受、不在意其他人的异样目光, 但唯独,我不想要青峰大辉也那样认为。
我甚至觉得:他可以不对我抱有好感, 但, 请保持原有的良好印象吧。就像, 我只是一个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的平庸后辈, 他会偶尔提点我几句关于工作上经验, 有空的时候也会带着我一起办案,跟我聊聊天,或者是下班后和同事们一起去喝酒,再多的交集就没有了。
只要这样平淡、安稳地相处就可以。
我不想再继续往下走了,因为后面没有路了,等待着我的,只会是遍地荆棘、瞳孔中闪着红色暗芒的食腐秃鹫与冰冷江水,没有人可以在背叛港口黑手党后善终。
但,难道顺从森鸥外的安排、为他取得那份合他心意的名单,我就能善始善终了吗?
不会的,一旦森鸥外顺利拔除组织内被安插的所有钉子,港口黑/手/党从此再无桎梏,他会立刻成为凌驾于法律与国家之上的无冕之王,没有制衡的独/裁统治是可怕的。
我不能赌首领永远保持着一颗清醒冷静的心,龙头战争所留下的鲜血尚还温热,那场战争给我、给横滨、给所有人造成的痛苦还不能够被忘记。
我在黑暗中呆了很久,久到我几乎已经快要记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何才身处于这样残酷的境况之下:我是孤儿,没有户口,是横滨这个城市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一部分人口,依附于街头能力还算强大的好心头领,用异能,为自己换取一份仅供果腹的食物。
如果没有战争,可能我的日子就会这样寡淡却安稳地过下去。
但是战火改变了一切,五千亿的巨额遗产令所有人杀红了眼,人人都想在这次乱斗中分一杯羹,于是血流成河。
难以想象,像我这样弱小如蝼蚁的人物竟然能够在那场浩劫中生存下来,但我活下来了,再然后是森先生登上首领之位,我被吸收进港口黑/手/党成为底层成员。
靠着我鸡肋的治疗异能,我与同事的相处还算和谐,毕竟在执行任务中总避免不了磕磕碰碰。
我有了工作,有了同事,我还学习到了很多东西,包括英文、电脑技能在内,在成为卧底的一段日子前,我一直在自学东京都警察大学关于行政管理的课程,以此避免让自己的表演出现纰漏。
在加入了港黑之后,我的生活变好了,所以我很感激。
即便在森先生心中,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喽啰,一颗随时可以为组织利益冲锋陷阵的棋子,那都没有关系。
但,人一旦掌握了知识,就会开始思考,思考是我无法避免的,所以我尽量不去想森鸥外与港口黑手党所作所为的正确与否。
其实我知道,那是在犯罪,从法律角度来说,这一切,完完全全都是错误的,都是不应该被允许的。
不论是走私枪/支弹药,还是凌驾于法律的威严之上动用私刑惩戒宵小之辈,那些都是错误的,法律保护社会中大多数人平静安稳的幸福生活,即便是自诩为“黑暗中正义使者”的人也应该清楚地明白这一点:我们才是动乱的根源。
我们是不被广大民众欢迎的存在。
暴力、枪械、死亡、鲜血、罪孽,这才是黑/手/党的本质啊。
然而可悲的是,我出身于此,幼时逃窜、躲藏于贫民窟的阴暗巷道,在还不知道“善与恶”界限的时候就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这是我余生再也摆脱不掉的生命底色,无论将来我走到那里,无论我如何用学识丰富的言谈、优雅的举止去打动他人,我自己都深刻的知道,我还是我,没有办法去成为另一个人。
倘若我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可能就会安于下水道般糟糕恶劣的生存环境,然后在某一次的街头械斗中丢掉性命,但是恐怕临死前我都不会明白,为什么自己就这样轻而易举、毫无意义地死掉了,只会觉得愤怒、恐惧,以及疼痛。
但我现在明白了这个道理,却依然觉得很难过。
有些罪孽,即便我知道错了,也是不能够被轻易原谅的,恐怕需要我用生命去偿还、去忏悔。
我望着青峰。
我在黑暗中呆了很久,我一直处在黑暗中,我曾经认为,只要是被组织需要着的就好,仅这一点微薄的满足感就足够我生存下去了,但是后来,遇到你之后,我开始想要去到上面的世界,我想要活在阳光下。
我是如此的贪婪,我甚至希望自己编造的一切谎言都成为现实:我出身山梨县,考取了东京的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异能特务科,不带任何目的地接近你,成为你的一个普通同事。
我宛如夜色下轰隆隆呼啸驶过、没有刹车制动装置的一辆火车,我明知道前面是悬崖峭壁,却还是固执地加速向前,向更深层次的黑暗坠落,然后在自虐般的快感中获得一丝虚假的安慰。
所以我决定去横滨,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但是没有关系,因为,我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是没有路的,我早已无法原谅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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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出发吧。”我合上资料,从沙发上站起,可能是由于起身的动作过于突然,而茫然出神的大脑一时无法跟上,我竟有瞬间的重心不稳。
青峰及时扶住了我。
“小心。”他握住了我的手腕。
“你手很冷,怎么了吗?”他皱眉问道。
而我只能摇摇头,努力用最轻松的语气回答道:“没什么,我们走吧,去横滨。”
走出办公室,一阵热浪袭来,先前进来递送资料的女人正半弯着腰同人说笑,金色的蓬松卷发顺着耳廓垂落,稍不注意就要触碰到谈话者的脸颊。
同她说话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穿着黑色西装,头发被啫喱水整整齐齐地固定在了一侧,是日本上班族最为平凡普通的打扮。
见我同青峰出来,男子忙不迭地走上前来,笑容有些谄媚道:“二位……是要离开了?”他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僵直的脊背也慢慢舒缓下来。
见状,青峰嗤然一笑,他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对方的肩膀,仿佛是极其友好地同男人闲聊道:“看来贵司这届官员的素质不行啊。”说完,还抬手轻拍了几下。
肩侧这几声微不足道的闷响却好似惊雷一般,将男人炸了个头昏眼花:“您这是何意……”
青峰压低了声音:“你们不是想找背锅的吗?别怕,这事啊,异能特务科能兜着,毕竟能者多劳。但我觉得,大选在即,一些尸位素餐的蛀虫也该动动位置了不是吗?”
“你!”男人虽有些惊惧,但更多的是愤怒,我猜他大约是想呵斥青峰:你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科员,凭你这点能量,又能够在选举上做出什么事呢?但他很快忍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男人迅速冷静下来。
“海关署所掌握的资料已经悉数提供,如果没有别的疑问,还请二位自便。”他摆出一副软硬不吃的态度。
青峰也无意再与其做过多纠缠,笑了笑便离开了。
我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直到他掏出钥匙“嘀——”的一声打开车锁,前照灯十分应景地“刷刷”亮了两下,青峰一手撑着车门,回头看了我一眼道:“愣着干吗?上车。”
“哦,来了。”我应声道。
身下的真皮坐垫在经过阳光一个多小时的炙烤后已显得有些灼烫,我不适地动了动,一旁的青峰正忙着启动发动机以及打开车载空调。
直到清凉的冷风“呼呼”吹出,他才惬意地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好凉快啊”
“青峰君你,为什么会想要成为一名警察呢?”我在一旁观察着他,心中冷不丁蹦出这么一个想法,遂开口询问。
“啊?”他讶然地侧过头,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抱歉,我只是……突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我微微一笑,似掩饰一般,转头看向车窗外湛蓝色的广阔天空,阳光很耀眼,刺得我眼睛生疼。
异能特务科的科员,与黑/手/党组织成员截然相反的另外一条路,是什么促使你决定选择它呢?如果我能够明白你的心情,是否也能够借此说服自己。
“其实我原本是没打算干警察这一行的,一开始是计划去打nba,但是后来高三的时候脚踝受伤,出国的计划就搁置了。虽然这么说很肉麻,直到现在稍微想一想我就会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但是,我一直是认为我会打篮球的。
包括以后的大学选择、职业道路,篮球都是在我的计划考虑之中的。然而,突然就不能打了,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直窝在家里无所事事,醒了吃、吃了睡,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
这个时候,有个人打醒了我,他是我国中时期的篮球队队长。他是不是管得很宽?”青峰短暂地笑了下,继续道:“真是的,明明不是一个高中的了还要来管我。”
“他跟我说,不就是没有办法打篮球了吗,我也没有办法再继续打球了。当时的我听了这句话很愤怒,于是我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我呛他:你虽然没有办法打球了,但你还拥有很多东西,你拥有高贵的家世、享用不尽的财富,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赤司他愣了很久,我很快意识到我说了一句愚蠢至极的话,但我顾及着脸面,死撑着不肯道歉。”
青峰在不经意间带出了“赤司”这个名字,akashi,简单的几个音节却好似一柄锋利的长矛,轻易戳穿了我的云淡风轻,我的心有一瞬间的纠紧。
“谁当初想摆脱被围绕左右,过后谁人被遥控于世界尽头?”1
我费尽心思想要忘记、逃离那座囚笼,然而在每个凌晨,当我从睡梦中惊醒,却发现脖颈仍被记忆的绳索勒到呼吸困难,小征,如果我变扯线木偶,那操纵着我思想的线索说到底,其实拿捏在你的手中。
我尝试通过放慢呼吸来缓解心脏处传来的疼痛感,那是一种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大手掌挤压的感觉,我不想去深思,因为隐藏在疼痛背后的那份似海浪般汹涌的懊悔感可能会吞噬我。
你一定是在上周目的游戏中太过于投入了,我这么告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