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他姓杨
“你做得很好。”
白衣人影一脚踢开服毒自戕的五毒长老的尸体，侧过了脸望了望杨轻舟，轻轻一笑。
“谢前辈夸奖。”
杨轻舟后退一步，长久作揖不起身。
他隐隐从此人身上，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那种敬慕，不仅仅是方才的救命之恩，而是来自血脉中的似曾相识！
“难道……前辈是……”
杨轻舟猛然抬起头，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他隐隐猜到了一个结果，但太让他震惊了，简直不敢相信。
陆三生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它还没死，先带着赵氏后辈离开，注意安全。”
杨轻舟满眼异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道怒吼之声冲天而起。
“吼！”
黑岐青蟒从废墟之中挣扎起身，庞大的蛇身再度盘踞了起来，气势惊人。
“不管你是谁，敢偷袭本座，就乖乖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黑岐青蟒愠怒难熄，仰天怒吼。
猩红如血的双眼，瞬间锁定住了那道白色身影。
硕大的蛇躯，直直地朝着身影拍击了过来！
周身的黑气席卷，如同锋刃一般附着其上，凌厉无比。
“小废蛇……”陆三生转过身，露出一副玩味之色，轻笑了一声，“三百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蠢，不记打。”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轻松挡住了这一记万吨之力的尾扫。
声音一落，黑岐青蟒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小废蛇……
历史上，只有一个人这样称呼过自己！
当时杨苏已死，天下正道人士如丧考妣，战战兢兢。
本来整个天下已经唾手可得了，偏偏出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凶残万分，犹如洪水猛兽。
真的是把当初鼎盛时期的自己，摁在地上狠揍。
最让人恼怒的是，那人揍完了还留了这样一句话——
“小废蛇，去深山睡觉吧，别出来了。”
然后，一巴掌挥出一个阵法，直接把自己给封印了。
黑岐青蟒想起了这一切，藏在记忆深处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汹涌而出。
“你是……上师……”
这一刻，黑岐青蟒仿佛成了一尊风化的雕塑，僵在了废墟之中。
猩红的大眼睛瞪得溜圆，警惕万分。
“果然是上师！”
杨轻舟眼眶微红，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不止。
上师！
活在祖训和历史传说中的人物……
杨氏全族的百年荣光，尽数出自此人！
杨苏老祖宗临死都没能见到上师一面，抱着这份未竟的念想，含恨而终。
后世虽然颓落，却也不停地派出后人寻觅上师，以举族之礼，表达老祖的感恩和仰慕之情。
百年已过，这份情愫早已不是老祖宗一人的执念了，而成了一份薪火相承的夙愿！
想到这里，杨轻舟百感交集。
杨氏衰落至此，早已没有能够回报上师恩情的宝贝了。
不仅如此，还穷得有一些窘迫。
这些事情哪怕与他没什么关系，却也深深自责着。
生怕有朝一日真的遇到上师时，会遭到他的怪罪甚至嘲笑。
谁知，上师竟然夸奖了自己……
杨轻舟扶着长戟，又欣喜又难过，忍不住笑着哭了起来。
另一边。
陆三生一脚把黑岐青蟒踹出老远。
黑岐青蟒惊怒交加，身上的黑气把地面犁出了无数道深深的痕迹，才堪堪稳住形体。
陆三生饶有兴趣地活动了一下关节，淡淡道：“有意思，你变得更耐打了些。”
“混蛋……你以为本座还是三百年前的实力吗，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黑岐青蟒怒吼一声。
旋即，它全身上下的黑气瞬间升腾而起，犹如灼天魔焰，熊熊燃烧。
一股恐怖的威压，降临天地！
“哦？倒是硬气了不少。待会儿，可别让我太失望。”
陆三生嘴角微微一翘，似笑非笑地道。
“你是很强，本座也不知为何你三百年还不死……哈哈哈，可在这灵气枯竭的废土之中，便是再给你九百年，又能增强多少？而本座通过血肉之力的提升，不是你能够想象的！”
黑岐青蟒仰天大笑，巨大的身体再度傲立长空。
比起人类脚踏实地的苦修，它身为妖蛇，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不然，也不会短短一年便完成了从被碾压，到翻身赶超立地成圣的杨苏的实力跃进。
即便上师再怎么强大，也终究是进步缓慢的人类罢了。
如今三百年已过，又如何跟自己比肩？
“看来还是没什么长进，我已经懒得揍你了。”
陆三生微微叹了口气，失望无比。
他抬起右手，轻轻招手，然后出声提醒了一句：“提前说好，替我揍你的小朋友脾气不是很好，你说不定……会死。”
黑岐青蟒闻言，顿时一股无名火起。
它双眼一寒，刚想说什么，就在这时，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背后幽幽升起。
它豁然转身，朝着身后望去……
只见一道红色的光点从远处破空而来，瞬息便划破了漆黑的夜空，恍如一块天隙陨石，十分璀璨夺目！
“唳！”
一声凤鸣。
那是一只鸟！
一只独爪的巨鸟。
它的全身燃烧着明晃晃的火焰，犹如浴火重生的凤凰，飞速向这里靠近而来！
这一刻，与生俱来的恐惧，瞬间席卷了黑岐青蟒全身，那双灯塔一样的眼瞳疯狂收缩了起来……
“唳！”
又是一声长鸣。
黑岐青蟒还没反应过来，那只神鸟已然天降，一只独腿傲然立在了黑岐青蟒的头顶。
“轰！”
一声恐怖的巨响轰然响起！
黑岐青蟒巨大无比的头颅，被万钧之力摁得砸在了地上。
废墟之上，朔风四起，烟尘翻滚，犹如沙尘暴一般，朝着四面八方席卷开来，吞噬了这一片天地！
杨轻舟迅速转身，护住身边昏迷不醒的赵立。
这股狂暴的力量，太让人心悸了。
哪怕沉稳如他都无法站稳了，身形在狂风中摇曳不定。
一道白衫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了他身边，扶住了他的胳膊。
“上师前辈……”
杨轻舟看清了来人，愕然地站定，激动万分。
他瞬间地躬下身，语无伦次道：“您有所不知，杨氏后辈寻您太久了，轻舟此时万分激动，一时竟……竟不知从何言起。”
“那便不言，看戏就好。”
陆三生抿嘴笑了笑，偏头瞥了一眼这名一板一眼，憨得可爱的后辈，不由得颇为欣赏。
确实有真正的君子之风，与三百年前百姓们口中的杨苏，着实有些像。
那时候，凤云濒死，自己正在为了青铜剑的事情奔走找寻，无暇关注尘世，却又不忍黎民受五毒之苦，便写下了《解毒方略》。
而杨苏，并非是自己的弟子，不过是《解毒方略》所惠及的广泛门生之一，却从自己的书中得到了真传，代替自己拯救世人于水火之中。
老实说，陆三生听闻此事时也忍不住由衷称奇，一直想去见杨苏一面。
毕竟自己千百年来，哪怕徒弟百千，却不曾出现过如此与自己大道契合的人。
可惜那时凤云死于雷劫，陆三生也因此雷劫而受伤闭关。
再度出关时，便听到了“杨苏遭到暗算横死”的噩耗。
陆三生惋惜而又震怒，亲自出手镇压了罪魁祸首疆土五毒。
即便如此，杨苏终究还是死了。
陆三生难过不已。
如今，再度见到他的后人，也算是圆了自己的一桩陈年旧愿吧。
想到这里，陆三生不禁长叹一声，望向杨轻舟的眼神更加亲切了。
就在这时，一道惊天怒吼传来。
“吼！”
黑岐青蟒咆哮连连，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
身体疯狂摆动，想将头顶的巨鸟甩下来，疯狂地撞击着地面。
谁知，那神鸟竟然毫发无损。
不仅如此，黑岐青蟒感觉自己头顶的灼烫感更甚了，仿佛要烧熟自己的大脑一般，痛得根本无法忍受。
“吼！”
黑岐青蟒绝望无比，除了咆哮，还是咆哮！
完全无法挣脱！
一点办法都没有！
“上师前辈……此神鸟形似丹鹤，赤文青质，衔火而鸣，其声如凤，独腿而白喙，难道是传说中的毕方？”
杨轻舟想起幼时翻过的《西山经》，忍不住好奇问道。
“确是如此。”陆三生微微颔首，欣赏之色更甚，“不愧是杨苏的后人，果真博闻强识，状元郎般的记性。”
杨轻舟顿时汗颜，诚惶诚恐，挠头道：“前辈折煞我了，我与先祖之才哪怕加起来，也不及前辈万分之一啊。”
陆三生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拍马屁的功底，与我陆家嫡系陆远康有点像，稍后引你们见一见。提前说一句，这种行为要不得，要不得。”
“前辈说得是。”
杨轻舟忍不住爽朗一笑，赶忙拱了拱手。
瞬间，他瞪大了眼睛，反应了过来。
上师前辈将自己与他陆后人并列而比，不仅如此，还要引自己一见，这是下定决心把自己当后人栽培吗？
杨轻舟扶着长戟的手颤抖不停，深深地作了一揖。
他的头怎么也不敢抬起，轻声道：“轻舟不过是个世间弃子，怎敢劳烦上师前辈……”
“傻孩子，以后就叫我陆前辈吧。”陆三生转过身，迈开腿去，轻笑道：“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了，相信前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前辈，您的大恩大德……轻舟无以为报。”
杨轻舟鼻子一酸，“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五岁那年，他的父亲便去世了。
母亲被恶棍盯上，誓死不从，从十楼跃下。
从此，世界上只剩下了孤苦伶仃的自己。
如果不是老祖宗的祖训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
疆土五毒还尚存于世界，有可能危害众生。
上师还没有找到，他杨氏大恩还没有报。
如果不是这些，他一早就随着母亲的去世而服毒自杀了。
这个世界，可能对别人来说无比温暖。
可在他杨轻舟看来却冰冷万分。
即便如此，他依然愿意在灵气枯竭的人间踏上修真之路，守护着这个冰冷而陌生的下倾。
一切都是因为……他，姓杨。
而这一切，陆三生刚刚都知道了。
他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