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后记(一)浅酒欲邀谁劝
二月三, 北征大军班师朝。文武百官闻讯于德胜门外里处相迎。
出征时尚是秋日,朝时却已是隆冬,雪封大地, 寒风瑟瑟。但得胜归的大军却是气势雄浑,步伐齐整, 军容整肃,一扫从前的颓暮之气。
整齐的步伐声及哒哒马蹄声隐隐约约传,群臣们顶刮面的寒风、揣手使劲儿伸长了脖子眺望。
“了!”、“了!”
大军缓缓行, 众人已经瞧见了旌旗蜿蜒的队伍、
待距离越发拉近之后, 所有人都看到了策马当先行在前面的皇帝。
年轻的帝王高坐马上, 银甲折『射』雪地辉光, 身上是与平日温润截然不同的肃杀之气。那双上挑的凤目带与生俱的尊贵, 不需要太多的神情动作,只是淡淡瞥, 就已带令人不自主臣服的威势。
此时满打满算, 距离新帝登基还不足一年。
群臣心中凛然,既惊又喜地跪迎。
殷承玉策马行至近前, 方才旋身下马, 示意众人平身。
大军不便入城, 就此驻扎在城外。
殷承玉下令犒赏三军,之后方才领一众将领与朝臣入城。
亲征漠北大获胜,除了犒赏三军论功行赏之外, 自然还要设宴庆祝。
朝次日, 殷承玉于皇极殿设庆功宴, 封赏有功之士。
此次北征漠北,快速剿灭鞑靼兵力,又对瓦剌釜底抽薪, 当属薛恕、贺山、虞景、应红雪等人功劳最大。
贺山封忠勇侯,领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衔,授银青荣禄大夫、右柱国;虞景封靖安侯,晋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授银青荣禄大夫、右柱国;应红雪虽然是女子,但巾帼不让须眉,北征数场战役之中,她领兵与贺山互相配合,最小的伤亡杀鞑靼汗王次子,又俘鞑靼汗王长子,居功至伟,得封贞静候,领中军都督府右都督衔,授一品夫人。
除此之外,此次随军出征的大小将领,都得了丰厚的封赏。
受封人数太多赏赐也太丰厚,这封圣旨极长,颁旨的太监连声音都唱哑了,直到最后宣读完毕,嗓音已不复之前高亢。
唯有一人,从始至终未曾被提到姓名。
宴上官员看向立于帝王身侧的薛恕,神『色』皆有唏嘘。
同征漠北的武将自然多有不平,他们深知薛恕之勇猛,若他不是个太监,凭他的才与所立功绩,封侯佩印理所当然。那文官听闻他之功绩,虽对宦官有所改观,但想到薛恕如今统领两厂一卫,已是权势滔天。见殷承玉未封赏他,反放下心,如此也不必担忧对方荣宠太过滋长野心。
就在武将互相道贺、文臣小声议论之时,却见上座的殷承玉抬了抬手,又拿出了一封圣旨。
众人顿时噤声,目光落在那封圣旨上。
殷承玉将圣旨交给郑多宝,缓声道:“北征有功之臣俱已论功行赏,但尚有一人,数次救朕于危急时,立下功绩无数。此次北征战役中,又单枪匹马斩杀鞑靼汗王,功勋卓着。朕思虑多时,方才定下了封赏。”
在众人茫然又震惊的目光之中,他侧脸对薛恕道:“薛恕,接赏吧。”
薛恕与他对视一眼,心脏怦然跳动,跪地领旨,
郑多宝将封赏的圣旨展开,高声宣读。这封圣旨只封赏一人,很快便念完。
薛恕封镇国公,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太子少傅。赐镇国公府,岁禄一千五百石。
又因其身份特殊,仍统领两厂一卫,不需通报自出入宫中。
此等荣宠,前所未有,一时间满堂哗然。
要知道自大燕开国,封赏爵位当中无镇国公一说,只有镇国将军。仅有的一例乃是先皇帝自封。
大燕先皇帝中有一位高宗皇帝,耽乐嬉游,昵近群小,至自署官号,冠履之分『荡』然。为方便出宫玩乐,高宗先为自己伪造了假身份,后又自封为镇国公,令兵部存档,户部发饷。如此才有了“镇国公”这一爵位。
但际上在高宗前后,均无此爵。
如今殷承玉下旨封薛恕为“镇国公”,其恩宠之盛,见一斑。
朝臣自是多有异议,甚至有素不喜宦官的官员当场便出言反驳,认为如此封赏不合礼法。宦官封爵已是破例,竟还封“镇国公”,直言恩宠太过,恐会酿成大祸。
谏言的官员神『色』亢奋,引经据典,唾沫横飞。
殷承玉耐心听他说完,未与他争辩,是道:“朕意已决,此事无须再议。”
他素是个听得谏言的明君,便是当初力排众议北征,他也给出了足够的理,即便当时多数朝臣们仍不赞同。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独断专行,还是为了一个宦官。
谏言的官员神『色』怔怔,对上对方平静的眼眸时,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同僚给拉了去。
拉他的同僚低声劝道:“你少说两句罢,难不成你还没看明白,陛下决定的事无更改。”
他们这位陛下,表面上气好说话的模样,则骨子里就继承了开国皇帝的独断。只是大部分时候,他都端温的表象罢了。
朝臣们就像温水中的青蛙,一开始毫无所觉,但从北征之后他们才逐渐发现,皇帝的手腕比他们所想象的要更加强势,野心也更大。
于国于这都是幸事,一位有力有野心的君主,才开创太平盛世。但对于朝臣说,一位仁厚好说话的君主显然更加好应付。
但事已至此,看得明白的朝臣都不会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上同皇帝唱反调。
他们今日给皇帝找了不痛快,改日皇帝不得找他们不痛快?
谏言的官员后知后觉明白过,想起那双注视自己无波无澜的凤眸,打了个寒颤,到底还是默默坐了去。
停滞的歌舞重新续上,庆功宴其乐融融,贺山为首的武将同薛恕道,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庆功演散时,已经是戌时末。
殷承玉了养心殿,薛恕屏退伺候的宫人,亲自替他宽了外袍,又忍不住将人拥在怀里,鼻尖沿流畅漂亮的侧颈线条轻轻蹭动。
今日席上他喝了不少酒,吐息也染了酒香,不难闻,叫人醺然。
殷承玉仰起脸,冰凉的手顺衣襟钻进去,贴在温暖的胸膛上取暖,唇也跟追过去,若即若离轻触他的侧脸:“你觉得委屈?”
他不是没想过让薛恕恢复身份,不必再顶太监的身份。但思想去,外男出入宫中、频繁留宿易遭人诟病,总没有内侍方便。
“陛下所愿,亦是臣之所愿。”薛恕侧脸迎上他的唇,咬住,细细密密地亲吻:“若非如此,如何常伴陛下左右?”
殷承玉低低笑起,错开脸附在他耳边,舌轻扫他耳窝,声调喑哑:“堂堂九千岁就这点出息?”
薛恕被激,收紧手臂将人抵在床柱与身体之间,恶狠狠亲他。
殷承玉很喜欢薛恕的亲吻,他越是凶狠,越是难自抑,越是叫他分明的感受到那汹涌澎湃的情愫。
他喜欢薛恕为他失控的模样。
手掌抵薛恕的肩,殷承玉将他往外推了推:“朕乏了,你先伺候朕沐浴。”
说是这么说,但贴近的身体却未曾分开丝毫。
薛恕喉结滑动,目光牢牢锁定他,像一只急于进食的野兽:“臣先替陛下松松筋骨,再伺候陛下沐浴。”
说已侧过脸拉开床头的抽屉,去寻常用的脂膏。
往日里只放脂膏的抽屉里,多了几个精致的瓷盒,他分神打开一看便笑起,指尖在那嫣红的胭脂上抹了下,按到了殷承玉唇上。
倾身过去吃他殷红的双唇,薛恕的声音含糊溢出:“臣想试试新胭脂。”
北征大军朝后没几日,奉命“巡视河道”的谢蕴川也终于赶在了小年前归。
——巡视时他途径数个富裕藩王的封地,每至一处都亲自登门拜访。经过他游说之后,有数位的藩王为了给子孙后换取入仕的机会,自愿向国库捐赠了大批的银两与田地。
谢蕴川巡视一路两手空空,但归京时身后却跟一辆辆押满了银两的车辆,沿途官兵随行护送。
封地上的藩王比殷承玉预想中要更为老一,因此殷承玉也不吝于给与报。至于那不太老尚且保有侥幸之心的藩王们,殷承玉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
他在朝会上提及几个踊跃捐赠的藩王时,言辞之中多有褒奖,又特准了这几位宗室藩王携眷入京,且根据谢蕴川交上的折子,酌情给这几位藩王的嫡子赐了官。
若是差事办得好,日后还继续往上升迁,只凭自己的本事亦出侯入相。
比起被养在封地上不得擅动,除了娶妻纳妾生孩子无事做。科举入仕显然叫这藩王们更有盼头。
继几位尝到甜头的藩王之后,各地开始有藩王陆续上折子想要效仿。
但这观望的藩王们显然就没有主动“投诚”的几个藩王待遇好,殷承玉看了折子后,都压了下,准备等年后再议。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除夕已至。
这是殷承玉登基后的第一个除夕,他依照礼制祭拜祖先,告慰天地。
是夜,又设除夕宫宴,与百官同乐。
酒过三巡之后,有酒品不好的官员混入了舞娘之中跳起了胡舞,围观的官员也醉得不清,有的喝彩有的掷杯,也有的尚有一丝清醒理智,竭力去拉扯失态的同僚,结果被硬生生拉在殿中旋转。
丝竹声、喝彩声、嬉笑声混杂在一处,热闹又喧嚣。
殷承玉未出言训斥,反含笑瞧。又命郑多宝去偏殿多收拾房间出,有官员醉得太厉害了,在宫中歇息一晚,等酒醒后再出宫。
今晚他亦饮了不少酒,虽未醉倒,但也失了平日的端方持重。
夙愿得偿,制定的新政也在稳步推行,再瞧面前的人,殷承玉凤眸潋滟,指尖勾住薛恕腰间革带,懒声道:“镇国公陪朕喝一杯。”
热闹大殿内,他此举已是有轻佻。
薛恕下意识张望四周,恐被人瞧见。
此时殿上百官都已醉了,少数没醉的为了躲酒也都借躲去了殿外,无人注意到此处。
薛恕略放了心,俯身将他手上的酒杯拿走,道:“陛下醉了。”
若是平日,他绝不会如此出格。
殷承玉却是笑了声,夺他手中的酒杯又倒了一杯酒,长眉挑起:“你怎知朕醉了?”
他将倒满了酒『液』的玉杯压在薛恕唇上,缓缓倾倒。薛恕不及启唇,醇香的酒『液』便顺下颌滴落,沾湿了大片衣襟。
殷承玉凑上前去轻嗅,手掌按在他的胸,笑道:“你的心跳好快。”
薛恕眸『色』转深,将人半扶起,往殿外去。
殷承玉未反抗,反歪在他肩上,手指轻拨他的耳垂,笑『吟』『吟』问:“镇国公是要带朕去无人之处么?”
薛恕额头青筋直蹦,再忍耐不住,将人带进一侧廊柱的阴影当中,恶狠狠堵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