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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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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里活忙完了,该是忙活翻种松子的地了,这天石郁南正在家修锄头,李俊文神色慌张的跑进来,拉着石郁南的手说:“郁南,你婶子怕是不行了,没气儿了现在。”李俊文几乎快要哭出来了,石郁南听完大惊,前几天还好好的呢,今天怎么突然就,放下手里的活,跑向李俊文家。石郁南坐在炕沿上,俯身轻声呼喊着:“婶子,婶子,我是郁南,婶子。”又用手指在鼻孔下探了探,确认没有呼吸了,石郁南低着头坐在炕上,李俊文哭着说:“你婶子昨天晚上突然说要洗澡,让我给她洗澡,洗完后,又说要换身衣服,要穿最红的那套,我刚开始还不明白她什么意思,还笑她怎么还臭美上了,今天早上我叫她起来吃饭怎么叫都没理我,后来我上炕喊她,动也不动了现在,唉,老婆子昨天晚上一直跟我念叨着儿子,说也不知道儿子现在在哪,是死是活吃得饱穿得暖吗,还嘱咐我要把儿子找回来,一直在说儿子跑都怪她,当初要不是她非得跟领导犟,儿子也不会为了她去跟人打架,也就不会被批斗了。唉,老婆子这辈子受尽了罪,一天福都没享过,小时候逃了饥荒,嫁给我后也是没吃过一顿饱饭,我现在觉得特别对不起她,你说这么好一女人嫁给了我,结婚这么多年我没给她买过几件像样的衣服,结婚的时候我连件首饰都没有,她也不嫌我穷,给我生孩子,还跟我熬这苦日子,这么多年也没回去看过老家,你说她现在这么一走,我咋活啊。”说着说着伏在炕头大声哭了起来,石郁南握着李俊文的手,陪着他哭,他每天活着的唯一念想就是给老婆做饭,陪她出门走走,把村子里发生的事讲给她听,现在这个人走了,李俊文的精神世界空了。

    过了好一会儿,石郁南对李俊文说:“俊文叔,看开点,婶子已经走了,咱得把她的后事办好,让她走的体面。”李俊文这才从悲伤中醒来,抹了抹眼泪,说:“你说的对,我得给她做口棺材,我这就去砍树去。”说罢便起身要去拿刀,石郁南拉住他说:“俊文叔,咱俩先去通知村里人吧,找大家一起帮忙,男的帮忙砍树做棺材,女的帮婶子洗把脸。”李俊文点了点头,从箱子里翻出半截白布,盖在媳妇脸上,跟着石郁南去村里各家报丧,这时李青山两口子正坐炕上吃饭,商量着开春要不要买点化肥回来,李俊文和石郁南走来进来,李青山见李俊文哭肿的眼睛,急切的问:“俊文,咋啦这是?”李俊文带着哭腔说:“我老婆走了,我来麻烦你们帮忙送她一程。”李青山媳妇宋红英说:“哟,我前几天见她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唉,是这,我们吃过饭后马上过去。”“那多麻烦了,我先去别家了。”李俊文朝两口子鞠了一躬,退了出去,二人把村里所有人连同半仙都通知了,除了拐子去乡里还没回来。

    村里所有人都挤在李俊文家里,女人们待在屋里抹着眼泪说话,男人们则商量着给她做副寿材,宋红英对秋萍说:“咱们帮她洗洗身子,衣服也好好穿一下,让她好走。”秋萍把门关上,烧水的擦席子的,搬盆的忙碌起来了,安排好屋里的工作后,宋红英出来对李俊文说:“俊文,寿材你备了没?没有的话要赶紧做,另外还有纸钱纸人你也得买,还有寿衣,你也给买一件,记得要棉的,咱们也不要什么五领三腰,你就备件外套就行。”李俊文说:“寿材早备好了,从防护林里砍的松树,就堆在柴棚里,待会就钉起来就行,纸钱什么的我马上去买,这屋里就拜托你了。”宋红英拍着李俊文肩膀安抚说:“放心吧,都一个村的,都会给你弄好的。”这时石郁南走来,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对李俊文说:“俊文叔,寿材备了吗?没备的话赶紧去砍,下午我去王老师那请他写个牌位,待会你去找半仙去看看风水,找个好方位,另外你拿着钱赶快去乡里买些纸人纸钱香啊什么的回来,。”李俊文忙把钱推回去说:“不用,郁南,钱我有,我那存了几块钱本打算带她去看医生的,现在也用不上了,我柴棚里有松树,把它钉起来就行了。”石郁南把钱强塞给李俊文,说:“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拿着吧,婶子活着没享过福,走了不能简单了,就当是我和华生的一点心意。”接着对宋红英说:“那个红英啊,男人们都出去了,这里就麻烦你了,等俊文叔把纸人买回来了,你帮忙把这屋里里里外外布置一下,另外大家的饭还得麻烦你带人帮忙做一下,粮食不够我那还有,不够了你跟我说,我去磨,还有我婶子还得麻烦你们给好好拾掇一下。”宋红英说:“放心吧,都给安排了,里面在洗了。”李俊文颤抖着声音说:“我代我老婆谢谢你们了。”说完就势要给两人鞠一躬,宋红英赶忙拉住他说:“哎呀,这可受不起,赶紧去置办吧。”李俊文抹了把眼泪,石郁南把半仙拉到一边,说:“半仙啊,待会得麻烦你帮忙看一下方位。”半仙也一改往日的架子,和气的说:“那行,看风水我在行,那你打算把墓穴选在哪个位置啊,跟他们一样放防护林里?”石郁南说:“放我那片枣林里吧,到秋天也能落下枣尝尝,还能和淑华做个伴,年轻的时候就经常坐一块聊天,现在到了那边也让她们俩做个伴吧。”李俊文点了点头,半仙见状,说:“那行,我现在回家取罗盘,另外你跟拐子说一下,今天让他跟我走,这看风水的事得两个人才行。”石郁南说:“那行,我待会儿跟他说一声。”接着把拐子叫来说:“有个事得麻烦你一下,婶子的墓已经请半仙帮忙去看了,但半仙说这事得有人帮忙,所以想请你,和半仙一起去,我屋里还有些石灰,你也一并带去。”“哦,那行,那我去找他。”拐子听闻有他能帮上忙的,欣然同意。

    石郁南召集站在院子里的劳力说:“哎,大家帮忙把寿材做起来吧,松树就在柴棚里,咱们把他钉起来就行了。”说罢带着众人把松树杆翻出来搬到院子里,李福民拿起木棍用眼睛瞄了瞄,说:“这棍子有些弯,再者这棍子上皮太厚了,拿刀把皮削了。”众人都同意,各自回家拿刀。

    安排好家里的事后,石郁南和李俊文一同前往石河子乡里去置办丧葬用品,行至半路,李俊文情绪突然崩溃,坐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石郁南蹲在旁边,手搭在李俊文肩膀上,李俊文擤了把鼻涕,抹在石头上,说:“原来在这世上还有个人陪着我,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以前我老想着她就是病的再重,只要她还陪着我,能陪我说说心里话,现在她走了,再也没人愿意听我说话了,这么些年她给我养出了话痨的病,现在要我怎么治这个病啊,你不知道,不管地里的活多累多重,只要回家跟她说说话,拌个嘴,逗逗她,我就会好很多,唉,郁南啊,人们都说苦尽甘来,这老婆子吃了一辈子苦,可还是没享过一天福啊。”哭的涕泗横流,痛彻心扉。石郁南拍了拍李俊文的肩膀,说:“没事,以后你要是想找人说话,你就来找我,我那还有酒,起来吧,村里人还等着咱卖菜回去吃饭呢,走吧。”李俊文站起身来,擦去眼泪,跟石郁南一起朝镇子里去了。

    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也没什么人,李俊文对石郁南说:“哎郁南,咱们要买的就纸人纸钱寿衣对吧?再买些菜,没漏什么吧。”石郁南说:“咱们就买些麻纸就行,纸人找后垴村的撇子帮忙扎一下,纸钱咱们买些麻纸回去自己裁,自己打,寿衣是贴身的,咱上寿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有就在寿行买,没有咱就买布回去做,哦对了,还得买点菜油回去做长明灯。”李俊文想了想觉得石郁南想的非常周全了,便也不在想这些,跟着石郁南来到了寿行,老板见来客人了,放下手里的瓜子,起身说:“来看看,这里有纸人纸马,寿材寿衣,都有。”石郁南上下打量了这家简陋的寿行,老板接茬问:“请问是家里哪位殁了?”“我老伴。”李俊文说。“哦,那她多大岁数了?”李俊文想了想,说:“五十几了好像。”石郁南走到挂寿衣的墙前,问:“老板,你这寿衣怎么卖?”老板指着墙上的寿衣介绍说:“哦,这有绸的有棉的,绸的贵些,棉的便宜,要哪个?”石郁南转头对李俊文说:“俊文叔,你看看,挑那件?”李俊文看了看,指着那件花样最多的那件说:“要这件吧,老婆子就爱这艳的衣服。”石郁南对老板说:“老板,就要这件了,另外麻纸有吗?”老板看了石郁南一眼,说:“有,你要多少?”石郁南说:“来五斤吧,另外再买把香和一封鞭炮。”“好嘞。”老板叹了口气,拿来麻纸称好,连同寿衣香和鞭炮包好递给石郁南,石郁南付了钱拿了东西出门了,老板念叨着:“撇子又来生意咯。”石郁南把东西递给李俊文说:“这些东西你先拿着,我去买点肉。”李俊文接过东西,靠着路边一棵树蹲着,看着包好的寿衣,小心的抚摸着,轻轻捻去灰尘。石郁南拐过路口来到主街道上,虽说今天街上没什么人,不过卖羊肉的摊整天都在摆着,毕竟镇子上还是有几户人家是天天吃的起肉的,石郁南来到摊前,挑了四斤肥的,又在供销社里买了半斤菜油,本想再买条鱼,可今天不赶集,鱼贩也就没来,石郁南提了肉和油便回去找李俊文了,李俊文见石郁南回来,便起身等石郁南来了一同回去了。

    走到半道,石郁南对李俊文说:“俊文叔,把麻纸给我,我拿去找撇子做铜钱,扎纸人纸马,菜和寿衣你先拿回去,这肉,我买了三顿的,你回去跟红英说清楚,可别一顿就给做了,要你那粮食没有了,你就去我家拿。”李俊文答应说:“哎,知道了。”石郁南抱着麻纸朝后垴村的路上,忽然想起李俊文说的话:都说苦尽甘来,可多少人吃了一辈子苦,遭了一辈子罪,临死不还是草草埋了,哪来的福啊,这老话也没说错啊,可现实又是如此残忍,石郁南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矛盾点到底在哪。思索间,便到了后垴村,因为给李淑华扎纸人的时候来过这,石郁南倒也知道撇子家在哪,拐过两栋房子就到了,撇子正坐在门口同别人聊天,那人看见石郁南手里的麻纸,对撇子说:“撇子,来生意了。”撇子扶着门站起来说:“扎纸人啊?”石郁南点了点头说:“啊,是啊,家里人过了,来请你帮忙做些铜钱和纸人,麻纸我都带来了。”石郁南将麻纸放在撇子面前,打量着这个因小儿麻痹症而有所残疾的人,说来撇子倒也不算可怜,虽说打小落下残疾,这辈子也没成个家,可后来大会战的时候也因为这残疾,幸而逃过这些劳动,后来又学会了做纸钱扎纸人纸马的手艺,日子竟过得比村里大部分人家要好,所以撇子家门口也时不时的会聚些人,陪他聊聊天,盘算着帮他打打下手,挣几个钱补贴家用。

    石郁南恭敬的站在撇子身边,问:“这着急用,你看这什么时候能做好啊。”撇子看了看这些麻纸,说:“你这些纸都要做了?”石郁南说:“那当然了,我买都买了。”撇子点上一锅烟,抽了口说:“那你明天早上过来拿吧。”石郁南递了根烟,问:“哦,好,那这得多少钱啊。”撇子双手接过烟,划了下麻纸,说:“给五块钱就行,我今天晚上连夜给你做好。”石郁南从兜里数了钱,递给撇子,说了声:“那麻烦你了,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早上过来。”

    李俊文提着东西回到家,院子里,摆放着一根根被削的光滑顺溜的松树棍,李玉山见李俊文回来,说:“俊文,这些棍子已经削好了,待会儿钉起来就行,下午可以去挖墓坑了。”李俊文看着躺着晒太阳的木棍,说:“麻烦你们了,半仙回来了吗?”福田说:“没呢,这看风水方位可得花点时间。”李俊文说:“哦,那行,你们先忙,马上吃饭了。”说完提着东西进屋,说:“红英啊,我这买了件寿衣,你们帮忙换上吧,另外帮忙做饭吧,我这还有些羊肉,郁南说他买了三顿的,叫你看着做。”宋红英接过东西,说:“我知道了,你家粮缸里也没多少粮食了,你先去郁南家拿些过来,下午再去磨些。”“哎,我这就去。”李俊文转身出去了。宋红英拿出那件寿衣,对李福民老婆秋萍说:“秋萍嫂子,寿衣买回来了,咱们帮忙换上吧。”二人小心翼翼的将俊文老婆扶起,将寿衣穿好,平躺在炕上,给她梳了梳头发,整理一下衣服。宋红英拿刀切了一块肉,将剩下的包好放进粮缸里,李俊文提了袋玉米面进来了,将袋子递给宋红英,宋红英接过粮袋,对李俊文说:“你先出去,你安排他们把寿材做好,饭我们来做。”李俊文听完出去了。男人们抽了袋旱烟,便开始动手钉寿材了,半仙远远的看见院子里的忙碌,老远就喊:“你们肯定猜不到,我刚发现一个风水宝地,那地背风向水,面朝南,得日照可吸天地之灵气,定可庇佑子孙万代。”李青山打趣说:“真有那么好?你这话不会也是和神仙学的吧,还挺像回事的。”半仙上前说道:“真不唬你,真是个好地方,这看方定位你们哪个有我懂哩,他里边道道可多了,这风水学经书说:气有风吹就散失,遇上界水就止步。风水中以得水最好,第二个要求才藏风,明白不。”李福民笑着说:“哟,那半仙,你看看咱们村还有那块地方风水好的啊,你也给我们几个瞧瞧呗。”半仙坐在院墙上,不紧不慢的点上一锅烟,很少得意地说:“那行,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李青山接着说:“哎我说,你这么会看风水定方位,以前咋没看你做这生意啊?”半仙翘着腿说:“唉,看风水多累啊,又要出远门又要爬山的,今天走了一上午了,腿都快断了,在家做做神仙多好啊。”一句话惹得众人大笑,因自己这几年行牛鬼蛇神骗人之术,不受人待见,鲜少与他们有过沟通和交流,因而半仙自认为在村里没有存在感,可他内心却渴望与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村人沟通,渴望能像石郁南那样遇见谁都能简单轻松的聊聊天,现在能和他们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半仙感觉非常高兴了。

    半仙抽着烟,悠然的坐在院墙上看他们忙活,听见拐子说:“郁南回来了。”半仙立马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微笑着说:“墓穴方位看好了,我和拐子用石灰划了线,你放心,绝对是个风水宝地。”石郁南笑了笑说:“哟,那可真是太感谢你了,来抽烟。”石郁南端着刚从家里拿来的烟丝,半仙笑着抓了点放进自己烟袋里,石郁南将烟丝盒放在长条凳上,说:“来歇会儿,抽点烟,中午咱们喝羊肉汤,下午还得劳烦大家去给我婶子挖个墓坑。”李青山拿刀将寿材板表面粗糙的地方刮了刮,说:“郁南,你堂婶子的事,你这么上心,这前前后后,又出钱又出力的,你这做人真没的说啊。”石郁南顿了顿,说:“婶子操劳了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唯一的儿子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这个做侄婿的帮点忙不应该的吗,再说了,当年淑华生孩子,不也多亏了婶子照顾吗。”说起儿子,李俊文一时情绪上了头,蹲在墙根下,哭着说:“都怪我没本事,儿子儿子没保住,老婆也遭尽了罪,临了走了,我都没钱让她走的体面,我这辈子活的太窝囊了。”李福民停下手里的活,说:“行了,俊文,生在这种鬼地方,能好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都一个窝囊样。”石郁南起身正准备去安慰李俊文,宋红英开门出来说:“饭好了,快进来吃饭吧。”石郁南也招呼说:“走啦,吃饭了。”说完拉起李俊文进屋,宋红英对进屋的人说:“每人两个馍一碗羊肉汤,这屋里站不开,你们端了去院子里吃吧,秋萍嫂子,你来舀汤。”

    本来都是庄稼汉,蹲在院子里吃饭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所以男人们手里拿了两个馍,端着一碗羊肉汤,各自蹲在墙根,坐在院墙上,狼吞虎咽起来,吃完后把碗送回屋里,掏出烟锅抽烟,眼睛时不时盯着灶台,显然这些分量是不够长时间没沾过荤腥的他们过嘴瘾的。

    一行人穿过田野,来到了半仙画的风水宝地,离李淑华墓不远靠近沙柳林的一块半腰上,石郁南看了眼,感觉这地方不是很好,但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他人显然也看出这地方并不像半仙说的那么灵,他们看了看石郁南,石郁南见众人都看着自己,都在等着拿主意,石郁南思索片刻,说:“挖吧。”福民吐了口痰在手上搓了搓,按半仙画的线,挖了起来,福民带了头,其他人也不再多想,跟着忙活起来。

    挖了整整一下午才挖好,几个人累的腰酸腿疼,这墓坑只有表层是松土,下面的土质很硬,还有石头,半仙也有些不好意思,碍于面子不好意思道歉,只好回去的路上主动和拐子帮忙拿撅头和铁锹。

    第二天一早,石郁南跑到李俊文家,喊道:“俊文叔,起来了,咱们去后垴村撇子那拿纸人纸马呢,俊文叔。”等了会见没回声,石郁南又拍了拍门,还没怎么用力,门自己开了。李俊文端坐在他老伴身旁,神情恍惚,忽然感觉门被打开,屋里忽然亮了起来,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门口被吓着的石郁南,微弱地声音说:“哦,郁南啊,有什么吗?”石郁南被吓得许久才缓过神来,走上前去,握着李俊文的臂,缓缓说:“俊文叔,你昨晚一夜没睡啊?咋样了现在?”李俊文深吸了口气,有气无力的说:“我也不知道为啥就是睡不着,想着多看老婆子一眼,这往后就见不着了,你这么早来找我啥事啊?”石郁南顿了顿,说:“是这,咱们昨天不是买了麻纸找撇子扎纸人吗,他说让咱们今天早上去拿。”“哦,那走吧。”李俊文起身准备下炕,但坐了一夜,腿已经没有知觉了,艰难地爬起身准备穿鞋,石郁南赶忙制止他,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你先躺会儿吧,待会儿等大家到了你就有的忙了。”李俊文从兜里掏出被揉的皱巴巴的一叠钱,递给石郁南,说:“郁南,这钱你拿着,这是我这些年攒的。”石郁南疑惑的问:“叔,你这是干啥啊?”李俊文把钱塞给石郁南,说:“郁南,我媳妇走了,跟我过活一辈子的媳妇走了,生前我没让她过过一天好日子,如今走了倒让你出钱出力的,郁南,这钱你拿着,我知道没有你昨天花的多,你也看不上,但这是我唯一能拿出来感谢你的,这钱你收了我才能心安。”石郁南握着李俊文的手说:“俊文叔,你这就见外了,我一个逃荒的能在这成个家,这些年来能少的你的帮衬啊,我帮这点忙你说我还能收你钱吗。”但李俊文仍坚持给钱,石郁南也只好收下钱,对李俊文说:“叔你躺下歇会儿吧,天还没亮呢。”说完扶着李俊文躺下,把门带上出去了。

    石郁南走后,李俊文闭着眼睛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侧身看着妻子,伸手去拉着她早已冰冷僵硬的手,闭着眼睛回想起去妻子初次见面时的模样。宋红英也已起床,梳着头对还在睡梦中的李青山说:“青山啊,起来了,快,天亮了,俊文和郁南应该去后垴村拿纸人去了,咱们赶紧过去,帮忙做饭,把俊文她媳妇的物件收拾收拾。”李青山翻了个身,说:“哎呀,做饭收拾东西这些事你们女人去不就行了吗,干嘛叫我啊。”宋红英一把掀开被子,说:“人买了那么多纸人,还有幡,半仙还要去做法,你不得去帮忙啊。”李青山有些不耐烦了,说:“嘶,你那么上心干嘛啊,还做法事,还买纸人,干嘛,他石郁南有钱就不一样了是吗,他一个堂嫂子过世要闹到全村人陪着忙里忙外啊,那二憨走的时候不就裹了床席子嘛,他家做起了排场就高人一等了?那他石郁南死了是不是得全乡人都来送葬啊。”宋红英狠狠的打了李青山两下,瞪着他说:“你瞎说什么呢你,人郁南好心出钱出力,这是人家重情义,你说这些年,人也没少帮衬些村里人吧,现在咱们去帮帮人家,不是应该的吗?别睡了,赶紧起来。”见妻子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李青山不情愿的起来了。宋红英放下梳子,说:“我先去喊秋萍嫂子去帮忙了,你穿好衣服了也马上过了。”

    熬了一夜,刚有些睡意的李俊文忽然听见有人拍门,起身说道:“哦,在家呢,等一下啊。”李俊文慢慢的坐起身来,拖动着麻木的双腿,小心的把老伴的手放回去,将被褥铺好,下炕去开门,宋红英对李俊文说:“俊文你在家呢,我还以为你和郁南去后垴村了。”李俊文倚靠着门框,疲惫地说:“哦,郁南一个人去了。”宋红英看着李俊文满眼血丝,问:“咋,俊文,昨天晚上没睡好啊?”李俊文揉了揉眼睛,说:“不是,昨天晚上就没睡,我睡不着。”秋萍说:“那你赶紧上炕躺会儿,其他的事我和红英来做就好了,别熬坏了身体。”李俊文点了点头,带着二人进了屋,宋红英和秋萍进屋后开始忙活了起来,宋红英和面,秋萍生火,李俊文斜躺在炕上,看着二人忙活,随着灶里的火生了起来,李俊文感觉到了一丝暖意,慢慢的,身体也开始有了温度,身体也逐渐伸展开了。

    天色慢慢变亮,村里其他人也慢慢的来到了李俊文家,蹲在院子里抽烟聊天。李福田吸了口烟,说:“这纸人铜钱郁南是找后垴村撇子做的,撇子那手艺还不错,扎的挺像模像样的,哎你们说这撇子的手艺和乡上寿材老板的手艺谁的好啊。”拐子站起身来,走到李福田面前,蹲下来从李福田烟袋里挖了一锅烟,借这李福田的烟锅点着,吸了口烟说:“这要我说啊,还是寿材老板的手艺要好些,他那扎的花花绿绿的,可好看了,人不光扎的有模有样,那糊上去的纸,风都吹不掉,不像撇子做的,模样又不好看,糊的也不结实,撇子用的面糊比人家的要稀,那纸上也舍不得多刷点面糊。”李福民打趣说:“拐子,人寿材老板连手艺都能让你知道,那你们很熟了,回头你走的时候那老板是不是得送你几件啊?”拐子脸涨的通红,解释道:“我不认识那老板,我只是看过他做的,那有些地方是可以看的出来嘛。”说完便把头低下去,自顾自的抽着烟,拐子这副模样惹的众人笑了,其实大家不过是看不惯拐子像个乞丐一样每天大早上跑乡里去捡别人吃剩的食物,过了嘴瘾后再溜进各家店里瞧热闹看新鲜,有的没的再闲谝几句,回去以后如同小丑一般碰着人就跟人说乡上哪家店里新到了什么货,哪家店里来了个不同寻常的人,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不愿再听他说话,只想着捉弄他来取乐子。

    李福田叹了口气,说:“拐子,你要真认识那老板就好了,等我死的时候也给我弄一两个来,我死也瞑目了。”李青山笑了笑说:“哎福田,你一把年纪咋还在乎这个啊,这人死了最后最后不都成了一把灰,你要那些纸人有啥用,你还真以为带过去那边能用啊,半仙告诉你的?”大家听完都笑了,拐子也抬头跟着笑了起来,福田嗔怒道:“青山,你还说我,你不在乎这些个你们两口子准备的树比其他人的都要大,防护林里最大的都被你砍回家了吧。”李青山有些生气,问:“你咋知道啊?”福田冷笑了一声,说:“哼,你们几个的寿材木料我也都看了,我都知道在哪。”见弟弟生气了,李玉山帮衬着说:“啧,我说福田啊,你看这个干什么啊,真是的,不过说真的,俊文家口子走得早,还有咱们这些人送,那咱们这些人里边最后走的那个可咋整啊,谁来给他埋啊。”大家都沉默了,李福田敲了敲烟锅,重新装上一锅点上,说:“管他那么多,反正我不是最后一个死。”拐子也附和说:“我身体也没你们好,我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走的,福民、青山,你俩岁数小,身体也最好,到时还得麻烦你俩了。”李青山听完说:“想球那么多,这不还有郁南呢吗,他身体更好,他不还有儿子吗?到时要村里就剩他一个了,他儿子肯定会接他的,再说了,乡里肖乡长不是他儿子同学吗。”这时石郁南推着满载丧葬品的车回来了,李福田和李玉山上前拿起纸人纸马仔仔细细的察看,并评论着手艺做工,李青山和李福民依旧坐在院墙上抽着烟,拐子也凑到车前,加入讨论。

    屋里宋红英听见外面嘈杂声,出门见是石郁南回来了,热情的说:“郁南回来了啊,哟,买了这么多嘿,秋萍嫂子,你也来看看,这纸人扎的还不错诶。”秋萍应声出来,拿起纸人和幡小心的看着,李俊文也出来了,蹲在墙根,掏出烟袋抽起了烟。李青山见老婆对石郁南说话有些亲昵,顿时心生醋意,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喃喃道:“这有什么好看的,都是白纸糊的。”宋红英也注意到了李青山微妙的表情变化,招呼李青山说:“饭马上就好了,青山,你看看人都齐了没有。”李青山白了眼,说:“就半仙没到,就那么几个人,谁来没来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宋红英走过去推了李青山一把,说:“去,你去叫半仙。”李青山并未理会,可宋红英一直盯着他,李青山不情愿的从院墙上下来,去叫半仙了。

    不一会儿,半仙和青山抬着一张八仙桌来了,半仙身着道袍竹冠,手里拿着浮尘,背上背着桃剑过来了,李福民上前抽出桃剑,看了看说:“嘿,这桃剑做的还挺好看的啊,哎呀,不错不错。”半仙赶忙抢过来,说:“这可是法器,不可乱动。”李福民笑了笑,说:“干嘛那么小气,看看都不行吗,又不是不还你,哎,半仙,这两天你帮俊文家忙活,家里来不了信徒,你这两天少收多少粮食啊。”半仙把剑擦干净,插回剑鞘里,知道李福民在取笑自己,也就没回李福民的话,将桌子拖到院子正中,摆放香炉,放上纸钱和蜡烛等做法事需要的东西。

    “吃饭啦,进来端碗啊。”秋萍站门口喊。院里人收起烟袋,有的插在腰带上,有的拿在手上,唯独李青山和李福民两人心照不宣,坐着不动,等所有人都出来了才不慌不忙的进屋,宋红英拍了下李青山,说:“怎么了今天,吃饭都不积极了,肉都没几片了。”宋红英感觉到了丈夫情绪不对,李青山没做理会端了碗就出去了。

    吃过饭后,石郁南等人将李俊文妻子抬入棺椁里盖好盖,将棺椁抬到院子里,半仙整理好着装,拿着桃剑,嘴里念念有词,众人围在一旁看着半仙各种夸张的举动,但出于礼貌也都没说话。

    北风骤起,吹起漫天黄沙,风沙遮天蔽日,将整片天空染成暗黄色,使得他们眼前的路越来越模糊,模糊到他们看清自己的路都已艰难,已无心再顾及别人,一行人走走停停,行进在这漫天黄沙中,耳边已听不清旁边人说什么,只能听见风的哀嚎,这哀嚎似乎在述说这一位在人间遍尝苦辣咸的小人物悄无声息的离开,除去身边几人,似乎无人知道她也曾在这世上艰难地走过一遭,也无人知道她叫什么。

    安葬好李俊文妻子后,李俊文小心擦拭妻子牌位,立在墓前,其他人都已离开回家避风沙了,只剩李俊文一人坐在妻子墓前发着呆,久久不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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