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何妖孽?速速现出原形
月光拉长了徐昊的身影,借着清幽的月光, 他高一脚低一脚的穿梭在巷道之中。周围有蝼蛄发出咕……的长鸣声,有些像小号的声音,但比小号更加洪亮,而且它们只要咕的一声,就不会停止,会延续很长时间。
还有一种农村称之为“油叽叽”的虫子附和着,所谓的“油叽叽”发出的声音为吱,吱,吱-”的主旋律,音高韵长,时轻时重,犹如纺车转动。
民间有说法,这种虫子乃是不祥之物,因为每当这种叫声出现的时候,不管你是快跑或慢走、或静坐,那声音始终都萦绕在你的周围,并且还会越来越近,最后竟恍若有一只虫子趴在你耳洞里鸣叫,极其骇人。
如遇到这种叫声,证明有脏东西盯上你了,你要当心了,此时如果听见身后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答应,也不要回头,传言那是枉死鬼在寻替身,倘若你答应了,那么你的魂魄就会被其拉走,要不了多久你就一命呜呼,“羽化成仙”了。
徐昊自然不信这些东西,但耐不住那声音的确越来越响,并且竟恍若有东西在耳朵边飞舞,好在还在村中,倒也没那么害怕。
不过现在已至深夜,整个村庄安静得出奇,只有徐昊脚上的松紧鞋的胶底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的清脆响声,回荡在这短短的巷道中。
联想到今日乃是自己六难中的第一难,他有些恐慌了,随即使用了赵婆婆传给他的“秘法”,用拇指和无名指掐住自己中指的第一个关节,嘴里碎碎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嗡嘛呢叭咪吽……”
据赵婆婆给他说,倘若真有脏东西跟着自己,那么这样掐住自己的中指,就能摁住那邪祟的脖子,让它不敢再靠近自己。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没一会儿那所谓的“油叽叽”的叫声竟远去了,最后消失在了夜色中。
徐昊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掐住中指的指头,中指竟被掐得生疼,指背和指前有两道深深的指甲印,凹陷下去很深。
不一会儿他行至一深宅大院,门头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徐府。
徐家村大大小小也有两三百户人家,能挂上这牌子的,非村长徐长治一家莫属了。
老村长已有六十多岁,年轻时曾是享誉一方的秀才,后来朝代更迭,废除了这一学位,不过名声犹在,家底也殷实,加之顺应时代潮流,剪去一头长辫,倒也落得个一官半职。
此时夜深人静,家家都早已熄灯歇息了,而老村长家里却还有灯火闪烁,透过门缝,徐昊往里瞧去,看不见里屋。
遂一想:莫不是村长那老头子又在临幸自家丫鬟?
这么一思索,心头便蠢蠢欲动,迟疑一会儿,四下观望,见无人,随即来到一颗歪脖子树下,扯着长腾便爬了上去。
他鬼鬼祟祟的低腰站在围墙上,院落中一只被麻绳拴在角落处的大黄狗摇晃着尾巴,朝他看来。徐昊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那大黄狗竟没有作声,想来是看见老熟人了呀!
他顺着围墙往前爬,行至瓦房边,蹑手蹑脚的爬上屋顶,顺着房脊爬了过去,侧耳轻听,似有人在窃窃私语。
心动不如行动,他满怀期待的轻轻揭开整片屋顶为数不多的几片干净瓦片中的其中一片,动作熟门熟路,俨然已是“惯犯”。睁着一只眼睛,凑下去一瞧,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不由得让他大失所望,摇头叹息,就要离去。
可他再仔细一看,见老村长正坐在一圆桌前,他的前方站着一人,低头搓手,局促不安,蓬头垢面,衣衫破烂。
他一愣,这不是白天遇见的那两乞丐中的那个大乞丐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老村长家里?那个小乞丐呢?他又想起白天那个小乞丐对他说的话:谢谢哥哥。这是他这辈子除了赵婆婆以外听到的最动听的话了。
正想着呢,屋里传出话来:“谨记你的承诺,今后无论如何,皆不能归亲也,知否?”说完便递给乞丐一个小木匣子。
乞丐点头,颤颤巍巍接过木匣子,行了一个礼便出去了。
徐昊疑惑:这是在干嘛呢?
他站起身子,见那乞丐走出房门,往东边厢房看去,满眼泪花,非常不舍,最后乞丐一扭头,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吱呀一声推开院门,踱步而去。
徐昊往东边厢房看了一眼,也就明白了一个大概,想来这乞丐是把小乞丐卖给老村长一家了。
他长叹一声,当初这老村长也想从赵婆婆那里把他买过来,但被赵婆婆拒绝了,声称只要自己还没死,就一定会把他抚养成人。
那时候徐昊还小,自是不知道来人究竟有何目的,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也就明白了。
他回到那颗歪脖子树旁,顺着树干划了下去,一股悲凉涌上心头,要不是万般无奈,谁会卖儿鬻女,天底下或许有狠心的父母,但眼下这乞丐绝不是那样的人,从白天她的行为举止看来,她绝对是疼爱小乞丐的,否则也不会因为别人施舍了小乞丐两个馒头就给人行大礼;否则也不会拿到小乞丐的卖身钱还不舍离去。
否则也不会缩在墙角跪地痛哭了,徐昊走过去,纵然有千般话语,但他一个少年又能做什么呢?连自己都食不果腹,又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呢?
他长长叹息,迈着沉重的脚步,从乞丐前面走了过去。
“等等。”乞丐擦拭眼角的泪水,叫住了徐昊。
徐昊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说道:“你已拿到钱财,为什么还不肯离去呢?”
乞丐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打开木匣子,窸窸窣窣的扒拉着里面,最后从里面拿出一把铜钱,伸手递给徐昊。
徐昊平静的说道:“你如果要还,就把白天那两个馒头还给我吧。”
乞丐一怔,颤颤收回手,将铜钱紧紧抓在手里,低头抽泣着。
徐昊叹息,转身欲要离去,随即他又停住脚步,蹲下来与乞丐一般高矮,说道:“你还没有住处吧?离这里二里地外的半山腰上有一观音寺庙,守庙人是我婆婆,你如果不嫌弃,可以跟我前去,小住几日。”
乞丐闻言,抬起头,满脸带着感激,同时也带着惊讶,随后点了点头。
徐昊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大发善心,也不知道赵婆婆是否会介意有外人入住庙堂,但他就是这样做了,如果非要究其原因的话,或许是小乞丐天真的眼睛?亦或许是大乞丐的身不由己?后来他想明白了,一切都是因为小乞丐的那一句——谢谢哥哥。对的,就是那一句谢谢、哥哥。那是他很熟悉的词汇,但至出生以来,从没有映现到自己身上过。
有了一个人作伴,回去的路也没有那么孤单了,赵婆婆所说的三灾六难不知怎么的这一次竟失效了。后来他去问过小乞丐,小乞丐说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来没有什么大乞丐跟着她。而后他又冒着胆子尊询老村长,老村长也说没有见过什么大乞丐,那夜只是见小乞丐晕倒在了路边,便好心将小乞丐抱回了家中,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回到寺庙,赵婆婆还没有入睡,见徐昊这个时候才回来,上前就是一通责备。当她看见徐昊身后的乞丐时,突然一震,眸光中似有震慑之意传出。而那乞丐看见赵婆婆,竟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显然对赵婆婆十分忌惮。
“哦,这位是音末,我看她可怜,所以给带了回来,婆婆您……”徐昊向赵婆婆投来询问的眼神。
“小哥善心善行,让人敬佩,但我向来流浪,以前还有小女陪着,现在孤身一人倒也落的清闲,我就不打扰了,不打扰了……”这位名叫音末的乞丐点头哈腰的说道,随即连连后退,就要离去。
徐昊赶紧上前拦住她,说道:“音末姐,你就放心好了,婆婆一向心善,连我都是她从田埂上捡回来的,不碍事的,你就安心休息吧。”
赵婆婆一改凛冽的目光,冷声道:“既然都已经来了,就留下来吧!”
徐昊自然听不出赵婆婆话里的意思,附和道:“是啊,音末姐,你就别再推迟了,住下吧。”
音末看了看徐昊,犹豫不决。
这时三个人影从屋内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老道士,头戴一黑色混元巾,衣着一袭白衫,手持拂尘,白眉白髯,神韵十足。
身后跟着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生龙活虎,血气方刚。
老道士朝音末看去,微微蹙眉,眸中带有些许疑惑。而这次音末却没有后退,对于老道士的目光视而不见,但注意力却好似在凝视着老道士。
老道士富含深意的捋了捋胡须,没有言语。
“师父,他就是您说的师弟?”其中一青年问道,同时亦打量着衣衫破旧,骨瘦如柴的徐昊。
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两乞丐入庙行乞呢。
“喂,老道士,你又来装神弄鬼了是吧?”徐昊看着老道士说道。
老道士皱眉,就凭自己这一身牛掰的打扮,以及自己这一身的本事,行走在江湖中,世人哪一个不称呼一声张天师,再不济也得尊称一声张老,可到徐昊这里竟然丝毫不给他面子,直呼老道士,这让他多少有些下不来台。
这时,另一名年轻道士跳下台阶,笑着来到徐昊身边,一拳锤在他的胸膛,说道:“小子,很狂啊,不过我喜欢,哈哈哈……我叫来来,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徐昊被这年轻道士搞得有点蒙圈,不由自主的说道:“我……我叫徐昊。”
另外一名年轻道士也跳了下来,明明就两三级阶梯,两名道士非要用跳,好像不跳就下不来似的。
那年轻道士来到徐昊身边,又是一拳打在徐昊胸膛的另一侧,说道:“徐昊师弟,我叫去去,今后我就是你二师兄了。”随后他凑到徐昊跟前,嘀咕道:“那老家伙总是自命不凡,小师弟竟敢公然挑衅他,真乃神人也。”
“去去,你在嘀咕什么呢?”老道士眯着眼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夸您呢。”去去急忙说道。
徐昊看着这奇怪的三人组合,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道:“等等,什么来来去去师兄师弟的,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随后他对赵婆婆问道:“婆婆,这是怎么回事啊?”
赵婆婆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对来来和去去使了一个眼色,两道士立刻会意,拉着徐昊就往庙里走去:“我给你说啊,事情呢是这样的……”
三人走后,赵婆婆微闭双目,一边逼近这名叫音末的乞丐一边说道:“你是何方妖孽?竟敢擅闯观音庙,当真是好大的胆子。”随后她一把抓住正在后退的音末的手腕,怒目而视,喝道:“说,你究竟有何目的?”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我……我就是一乞丐,老人家既然不欢迎,我离去便是。”音末说完,欲要挣脱赵婆婆的手指。
老道士一挥拂尘,大喝一声:“妖邪,还敢狡辩。”随即他伸出双指,在眼前转动着,嘴里亦念念有词:“……天地清明,借我真义。”一团青色火焰从指尖冒出,他喝道:“妖孽,速速现出原形。”老道士往前一指,火焰如同发射出去的子弹一般,直直冲向乞丐。
乞丐神色一怔,一挥衣袖,那团火焰被扇飞到了院墙外面。
“竟有如此道行?”老道士蹙眉说道。
赵婆婆见状,举起手掌,掌心有八卦图显现,快速旋转着,当即就要朝乞丐镇压下去。
乞丐惊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三拜九叩,急忙乞求道:“仙人饶命。”
赵婆婆见状,喝道:“你且说来,要是有半句妄言,定斩不饶。”
乞丐慌忙叩头道:“谢仙人……”
原来此妖邪乃是山西娄烦县人氏,原名叫李金花,因长相甜美可爱,娇小玲珑,所以人们都称她为金妹。
金妹一家并不富裕,自幼亡父,母亲名为李文凤。
父亲去世后,原本对她宠爱有加的爷爷奶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她不但不像以往那般溺爱,反而冷眼相对,甚至后来还时有打骂。
李文凤每每据理力争,却被骂作不懂贵长,公然和公婆顶嘴,真是败坏门风。
为此李文凤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吞了多少苦水。这个时候,年幼的金妹替母亲擦拭泪水,用稚嫩的声音安慰道:“妈妈别哭了。”
李文凤一把将金妹抱在怀里,心里五味杂陈:若是丈夫还在世,你们又怎会这般对待我们母女?
金妹有一小叔,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终日烂醉如泥。以前金妹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对小叔子百般教诲,小叔子不敢顶撞,当面点头认错,转头又将哥哥的教诲抛之脑后,哥哥无奈,只得摇头叹息。
如今金妹父亲过世,小叔子再无后顾之忧,对自己的父母都大吼大叫,何况对李文凤呢?每每看见李文凤,小叔子都两眼放光,碍于父母那不存在的威严,小叔子原本还有所克制。
但终究还是……,后来竟时不时的对李文凤动手动脚。李文凤曾找婆婆诉苦,但婆婆却是冷眼相对,声称我大儿子都被你克死了,你还想败坏我小儿子的名声吗?当真恶毒啊你。
母亲看着尚且年幼的金妹,一次次将那屈辱咽进肚子。就这样,小叔子更加变本加厉。
有一日,公婆返回娘家探亲,李文凤正在屋内缝补。
突然房门被推开,小叔子满身酒味闯了进来,随后将门给关上。
李文凤起身怒声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说着就摇摇晃晃的扑了过去。
“放开我妈妈,你这个坏人。”年幼的金妹喊道,拿着一木头玩具冲向小叔。
“滚开,死丫头。”小叔一把推开金妹,金妹的额头一下撞到桌角,她只记得当时恍惚听见了母亲大喊道:“孩子,我的孩子……”随后她便没了意识。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躺在了床上,母亲则呆呆的坐在床边,见她醒来也不激动,恍若木头一般。
她记得当时母亲头发凌乱,脸上有多处淤青,目光呆滞,像丢了魂一样。
没过几天,母亲便抱着她来到公婆面前,当着公婆的面,撕扯下衣袖,咬牙切齿的说道:“从此我李文凤和你杨家再无半点瓜葛。”将衣袖砸向婆婆的面门,李文凤便转身离去。
后面公婆怒骂道:反了你了,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就这样金妹跟随母亲住到了外公外婆家,外公外婆对她宠爱甚备,她再次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可好景不长,没多久外公因病去世了,家里在无男丁,三代女眷相依为命。家里的顶梁柱没了,怎么办呢?母亲思考再三,决定将金妹交由外婆看管,自己则出去给赵员外家做长工。缝缝补补,做点针线活,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可当赵员外家的儿子赵德柱自京城回来后,一切都变了。金妹长相随母,母亲更是比她多了一股女人味。
赵德柱回家之后,一眼便相中了金妹的母亲,但毕竟是文人,对李文凤表现的也彬彬有礼。
虽说他是文人,但走南闯北见识过大世面,每每与李文凤说起时都引得李文凤甚为感兴趣。
赵德柱长相斯文,对李文凤也是关怀备至,加之见多识广,深得李文凤的青睐。但李文凤极其自卑,明知赵德柱的心意,却不愿与之深交,更何况自己已为人母,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毁了李家的贞洁牌坊。
谁知那赵德柱得知李文凤的心结之后,声称:这些都是旧社会的糟粕,早该摒弃,哪有守活寡这种道理。
但他知道,想要改变一个女人对贞洁牌坊的看法,绝不是一天两天,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他也不急,对李文凤一如即往,甚至有点参汤肉酱啥的都会给她带来一点,逢年过节亦亲自登门拜访李文凤的母亲,对金妹亦是非常宠爱。一进门就把金妹抱在怀里,笑道:“小不点,有没有想叔叔啊,看这是什么?拨浪鼓,叫声叔叔,它就是你的了。”
李文凤的母亲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羞涩的李文凤,说道:“哎哟,好久没有出去了,也不知王大娘家母猪生了没,看看去。”
面对赵德柱的似水柔情,纵然是快铁也该化了,一来二去两人便确立了关系。
大婚当日,一个大大的双喜贴在堂屋正中央,赵家那是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人们纷纷带来贺礼,抱拳祝贺,佣人们忙里忙外,热情如火,赵家上下一派喜庆。
赵德柱也不避嫌,抱着金妹到处寻喜糖,奶妈在老夫人的指点下,第九次前来劝说:少爷,虽然我们赵家在娄烦县声名远播,但今天是你大喜之日,注意一下为好,省得有小人背后嚼口舌。
“唉,此言差矣,我既已取她母亲,理应把她视为己出,那些闲言碎语又能如何?随他们去吧。”
奶妈无奈一笑:“你呀。”随后便离去。
繁文缛节皆礼毕,新娘送去新房,新郎在外与客人们推杯换盏,喜不胜收。
客人们纷纷夸赞赵家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同时亦夸赞李文凤眼光真好,攀上了赵家这棵大树。
赵德柱一缩头,说道:“唉,能取到文凤,是我赵德柱一生之福,怎能说人家高攀呢?”
客人也不介意,赔笑道:“是我说错话,该罚该罚,哈哈哈……”
新房内,李文凤正披着红盖头,双手交叉握于腿上,手指不断交错,显然有些紧张,亦有期待。
而这时,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现在了新房外,他摇摇晃晃,四下张望,见无人,撞开房门便踉跄着进入新房,随后房门关闭。
李文凤以为是赵德柱进来了,不由得动了一下身子。
“哎哟,嫂子,你还懂矜持呢?”
李文凤一惊,扯下红盖头,怒目看去,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小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