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赤子之心
云遮日，夜间的雨渐渐停了，金陵城将要迎接许久未来的晨曦。
秦王府灯火通明，其外上百余侍卫守着，忽而一匹黑马疾驰而来，粗壮的马尾巴不耐烦地扫来扫去，马儿时不时哼哧哼哧着，原来是马鞍上系着一根粗绳，绳子后拖着一个人来。
门口的侍卫让出一条道，随风走出来，看着地上那人，不屑道：“抬进去吧，主子正等着呢。”
天亮了一些，祁琎换好一身干净的衣裳，确保身上再无任何血腥味后这才回寝居。
推开门，灯火通明，一屋子暖融融的香，轻纱幔帐坠地，一旁的流苏穗子一个接一个精致可爱。他的寝居原是清冷的，如今却凭空多了几分香软温柔。
“王爷。”守在床前的侍女见他急忙低下头。
他一挥手，几个侍女如老鼠见了猫急忙溜走。
祁琎绕过三足鼎祥云香炉，抬手掀开那轻纱，瞧见床帘后头，层层叠叠秋香色绸缎间，一个娇娇弱弱的美人正闭眼躺着，眉头微蹙，似在做什么噩梦，额头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小清……”
他低低念她的小名，用冰毛巾一遍一遍地帮她擦去热汗。
“小清，对不住…”祁琎心底满是愧疚。
“唔…”唐美清一整夜没睡踏实，头脑胀疼得厉害，梦中一切都是迷幻的，一会儿黑暗，一会儿火红。
她感觉自己似乎发了高烧，烧到云里雾里，几乎以为自己要腾云驾雾羽化归仙了。
还好梦中总有一人，守在自己身边，低语呢喃不知在说些什么，她努力去听却什么也听不清。
正欲再昏沉下去，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扶起，似要把她的魂魄从阴曹地府拽回来。
祁琎将她抱在怀中，臂弯枕在她的脑后，三千青丝落膝头。
“清儿…醒醒…睁开眼同我说说话。”
他的手骨节分明，探向她额头，感觉到温度仍旧滚烫，手都微颤了下。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脆弱又无助的。
唐美清撑开眼皮，见到是祁琎，先缓了一会儿，小脑袋往他怀中拱，仿佛一头寻母的幼兽，嘟囔着：“祁琎，你真吵，吵得我都不能好好睡觉了…”
语气娇娇带着不满的抱怨，他满腔的柔情和安慰的话语霎时噎在了喉咙，啼笑皆非。
手轻拍几下她的臀，以示惩罚，他道：“现在嫌我吵了？半夜里不知是谁在梦中一遍一遍喊本王的名字呢。”
“怎么喊的来着，我想想…”祁琎故意逗她。
唐美清一僵，自己昨日半夜真的做这事了？
她不想承认于是急忙转移话题，捏住祁琎的衣领，“祁琎…我好难受…”
“哪儿难受？可还是头疼？”
不过一瞬，祁琎的注意力立马被她拉走，她一蹙眉，他便心惊胆战，她一呼唤，他便要拔剑屠城。
“头也晕，浑身上下都酸疼，我这是发高烧了？”
“嗯。”环住她的手臂收紧，祁琎的唇微凉，贴在她额头上，留下细细碎碎的温，“大夫说你是夜里淋雨，又吹了冷风，染上了风寒，喝了药好好休息几日便不打紧了。”
她摇头，“我才不想喝药，我体质好着呢，用不着喝药躺几日就能好。”
见祁琎不信，唐美清又急忙补充，“真的，以前在乡下，家中贫寒请不起大夫，母亲用热水给我擦一遍再用被子捂住，出一身热汗就好了。”
“不成，药得喝。”
他又心疼又心酸，呢喃着她的小名，顺着额头一路吻过她绯红的面庞，继而游戈在她耳畔，“乖，听话。”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廓处，心痒痒，这一句“乖”尾音悱恻，勾得她心软。
她埋在祁琎怀中，听他炙热躁动的心脏跳动声，瞧见他紧张神色，小声应了一句好。
祁琎笑，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一根根亲吻，正想同她继续说什么，门外有敲门声，随风唤了一声“主子，人带来了。”
难得的温情被打断，他紧皱着眉，一张脸瞬间变得像冰块。
唐美清稍稍推开他，坐起身子来，朦朦胧胧的眼瞳望着他，“你去吧，我想再睡会。”
顿了一秒，她继续道：“祁琎，我不喜你杀人，你这般好看的手，不应当染上那么多条人命…”
门又被敲响了几下。
“快去吧。”她抬起头笑，“瞧把随风大哥急成什么样了，再不去就要闯进来了。”
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昨日夜里又隐藏着什么，她不问，也不愿意去细究。
这事过去了，便过去了，明日，往日，都是新的生活。
“你好生歇息，我待会就回来。”祁琎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又仔细将四角的被子掖好，最后再低头与她对视几秒，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她用一双清澈如泉的眸子看着他，使得祁琎的心浸入其中，又暖又熨，那水从他心底四溢，就要从眼眶中漫出。
这黑暗残酷天地里，他只有为她，才保留着一颗赤子之心，鲜活而温柔。
回想起昨日，在见到唐美清的那一瞬，他双手染污血，生怕她瞧见自己这般可怖的模样，慌忙朝她走去，又在她床前守了一宿，生怕她会再厌恶自己远离自己。
可她醒之后，依旧温柔可人，笑意盈盈，他的心惊胆战才落了地。
推开门，乌云遮天，门外又落了细雨，飘在他满肩，融入衣锦里。
“主子。”随风早拿着伞在外等候。
他深深呼吸，吐出腹部浊气，缓缓道：“走吧。”
天边有黑云也不打紧，这雨水冰寒亦没关系，山长路远他不再觉得孤独，因为他心中早已有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