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七一朵
从下面工厂回公司的路上, 总算能稍作闲暇的顾北时靠着真皮椅背闭目养神。
顾北时是个工作狂，这是全公司都清楚的事，他的精力似乎永远旺盛, 难得见到这样的疲态。司机从后视镜中瞄一眼，随即将空调提高两度。
但其实顾北时并不是在补眠, 他在思考应该在何时、以什么理由处理他与郝佳卉的关系。这段时间以来, 郝佳卉与他来往密切频繁, 并且很多时候都是她在主动, 顾北时愈发笃定她对自己的心思，龙腾那边也开始对他们金时多有关照，业务倾斜明显，并多有牵线帮忙介绍生意, 很多金时的人都认为他们两个好事将近。但只有顾北时清楚, 自己对郝佳卉不曾有过男女之情。
他每日工作繁忙，郝佳卉每次抽时间过来金时都令他欲言又止，这里不是谈感情私事的好地方，时间又总是不够充裕, 进而一拖再拖。可是抛开这些因素, 顾北时也很清楚自己的私心。
人的欲望并非一蹴而就，它一点一点膨胀，一点一点被纵容，等他忽然觉察的时候, 它已经成为弃之可惜的筹码，目前的他正在经历这个过程。
那就等过了新年吧, 也只剩一个多月的光景了，到时候新产品上市，他会好好解决与郝佳卉之间的事。顾北时的手机震动两声, 他睁开眼睛，拿起来看，是郝佳卉发来的微信消息。
“北时，你们公司过生圣诞节吗？”
顾北时看一眼日期，这才发现马上就到圣诞了，一年即将终结，时光怎么走得如此迅速又悄无声息。他不确定该如何回复这条消息，怕她提出约会，他知道自己大概率会赴约。可是筱乐呢？自己这样的行为算不算不忠心？
这样矛盾地想着，很快他又都定了这个想法。不算，他清楚知道自己喜欢谁，但是筱乐没有给过他肯定的答复，他与郝佳卉是朋友，他们都同样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整理自己的感情，他希望并且是热切希望公司能在他手里更上一层楼，他的心意没变过，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顾北时打字回：“会有团建活动，到时要不要过来参加热闹一下？”
郝佳卉的消息很快回复过来：“那你是不是走不开？我就不去参加了，那天有宴会得去，本来想找你帮忙当男伴陪同的，如果你走不开我只好自己去了。”后面是一个失落的不开心表情。
顾北时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
“顾总，我们到了。”司机停好车，从后视镜里轻声提醒。
顾北时看了眼窗外，淡淡回了一声“好”，可是却并没有下车，司机也因此不敢擅自离开，他不明白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只见老板紧蹙着眉，面色沉郁，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骨子，您不舒服吗？要不要送您回去休息？”
“没有，只是遇到一件烦心事。”
司机有些受宠若惊，因为没料想到老板会对自己解释后半句。“您也会有烦心事吗？”司机对着后视镜礼貌笑笑：“我以为成功人士不会有什么烦心事的。”
“为什么会这样认为？”顾北时暂时从自己的矛盾情绪中抽离出来，感兴趣地问司机。
“因为是成功人士啊，”司机笑呵呵陈述呢新的真实想法：“成功人士实现了财富自由，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能自己说了算，那还会有什么烦恼呢？”
顾北时觉得他的理论很有趣，原来在打工人眼里，只要实现了财富自由便不会再有任何烦恼了。他轻笑着又问司机：“那你觉得什么程度才叫财富自由？”
这一直是个没有统一标准答案的问题，他曾经觉得自己拥有百万便会知足，可当百万轻松进账的时候自己却并未满足，他开始盘算如何才能将它们变成千万。后来，千万也实现了，甚至没用太久的时间，然后他想要的更多，想要站得更高，财富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感到自由。
“顾总这个层次的精英人士对财富自由的看法肯定跟我们平常百姓不同，”司机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眼中都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我觉得只要还清了房贷车贷，再有两百万现金我就算财富自由了！”
顾北时从他的言语中听出了期盼与希望，可是他很想告诉司机，当初的自己也曾这样想。
“我女朋友对财富自由的看法是能再买一套房一辆车，这样吵架的时候她想过去清静随时都可以过去，我们小侄子觉得他只要有千把块钱买手机就是财富自由，可见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同啊。”司机兴致勃勃地分享，笑眼中满是神采，财富自由，谁不想实现财富自由呢，这四个字的魅力真是太大了。
顾北时听得入了神，回神想想终究没有破坏他的美好憧憬。“你先去忙吧，我坐会儿再上去。”
“好的顾总，那钥匙给您留下，有事您再打我电话。”
“好，去吧。”
司机离开驾驶室走了，车子里安安静静的，窗外人来人往，喧嚣声并不那么真切，车内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顾北时整理好心情，打算回复郝佳卉消息，她去参加的宴会必定都是圈内的顶层人士，这样的机会是别人求之不得的，所以他当然会去。
文字打了两个，又有消息进来，顾北时扫了一眼，发现是方筱乐发来的，于是放弃回复点开消息。
“同桌，跟你讲个秘密，我正在撮合沈羽慈和我哥，我觉得用不了多久我们家就会办喜事的。”
这时郝佳卉又有消息发来：“北时空了记得回我，刚刚秘书告知我陆家办的圣诞宴会不可以独自一人或是同性陪伴出席，他们家总是这样别出心裁，如果你当天没有空的话我只好再问问别人，等你消息。”
顾北时觉得自己正在真实与虚伪中来回切割自己，这种感觉很难受。他开始觉得遗憾，为什么方筱乐与郝佳卉不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人生要做这么多的选择题。
车外寒风凛冽，顾北时握紧手机，想起许多年前金屹强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北时，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将你带进公司学习经营吗？这些年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的欲望和野心，不想再让你自己和你妈妈回到过去的穷困生活就要好好努力，你弟弟对经商没兴趣，只要你能证明自己，将来我会将金时交到你手上。”
他的欲望和野心。
是的，努力了这么多年，他不能功亏一篑，顾北时明白，继父一直希望自己能按照他设定的人生轨迹走，继父想要掌控他的每一步，只有这样继父才会完全放心，而眼前最重要的一步便是与龙腾攀上交情。他不再犹豫，回到与郝佳卉的聊天界面直接发送语音消息——
“佳卉，我刚从下面工厂回来，你吃饭没有？圣诞节我没有其他特殊安排，当然愿意陪你去参加宴会，这是我的荣幸。”
回完这一条，顾北时眼中的风景萧索下来。虚伪也好，卑鄙也罢，他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们这个圈子，向来是用经济实力说话，乔牧屿他们做人做事就足够干净么？他不相信，也不会选择相信。
乔牧屿食不知味，他不知道方筱乐干嘛要约着沈羽慈一起吃饭，两个人还关系很好的样子。他怀疑沈羽慈别有用心，上次拆穿她故意找人偷拍将自己送上热搜的事还热乎着，他不相信沈羽慈不知道他对她早已没有感情，可是这么赖在他们夫妻之间当电灯泡算怎么回事啊？乔牧屿不耐烦地瞥了沈羽慈一眼，她对他媳妇献什么殷勤？
“筱乐你多吃一点，这个海胆对身体很好，来。”
“我饱了羽慈姐，你来吧。”方筱乐笑着推辞。
乔牧屿看不下去了，好想他是一坨看不见的空气一样。厚着脸皮来找方筱乐的时候她们两个就已经在一起共进午餐了，还有说有笑的，看见他来了，俩人都没什么反应，沈羽慈对他爱什么态度都无所谓，可是经过那天拆监控一役，跟媳妇的关系持续恶化，乔牧屿没想出什么缓和关系的好办法，最后决定还是先不管不顾地粘在她身边要紧。
圣诞节在即，穆菲淇打的算盘是和盛柏洺在他的地盘“偶遇”，然后一起过圣诞把人拿下。乔牧屿虽然并不相信穆菲淇能成功，但是一起过圣诞这个主意却成功给了他灵感。
从前他没兴趣过这种洋节，但有些有头有脸的社交宴会邀请也是去的，今年他决定哪儿也不去，要跟媳妇子度假村过圣诞，再过元旦跨年。事实上乔牧屿已经差人开始着手准备圣诞的惊喜了，他相信这个浪漫的节日能使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得到缓和，只要姓顾的别来打扰。
乔牧屿眉目皱得厉害，他想让沈羽慈抓紧走人，忍耐半天发觉前女友没有这种主动意识，他忍不住了，直接开口撵人。
“你们拍摄工作不是拖延了么？吃饱了就快去忙吧。”
沈羽慈也不生气，侧目冲他嫣然一笑：“这么关心我啊？连拍摄拖延了你都知道。”
乔牧屿立刻看一眼方筱乐，迅速冷着声把自己摘干净：“别误会，你们公司申请延长租用场地的拍摄时间，钱我是照收的。”
沈羽慈媚眼如丝，红唇微扬：“当然要照收，不必怕我不高兴，又不是从我账上付钱，再说之前你已经看我面子帮忙打折了呀，我们公司还挺有钱的，不要客气。”
方筱乐也不插嘴，在一旁静悄悄暗戳戳开心。
“别套亲近，大客户一般都会打折。”乔牧屿绷着脸。
“自己人不是也会吗？盛柏洺带人过来你也照常收钱，但是会打折，那我到底算是大客户还是自己人？”
这样的说辞成功引起乔牧屿的厌烦，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没有节奏地轻敲，皮笑肉不笑地冷漠陈述：“你不就是我大客户的打工人？”
沈羽慈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眼里的神色也凉了几分：“讲话要不要这么难听。”
方筱乐立刻帮着沈羽慈打圆场：“别跟他一般见识，前两天我们吵架的时候他还骂我呢，这人就这德性你不是最了解吗？嘴是损的，但回头还是给你安排好吃好玩的。”
“……”下红雨了这是？乔牧屿一头雾水又满心狂喜，他不明白方筱乐这是闹哪出，怎么还当着外人面夸起他来了？吵架之后不是应该对他的态度更差更糟才对么？真是令他措手不及，他这两天一直在心心念念盘算该怎么跟她道歉哄她高兴，结果媳妇心里什么都明白，比他自己还了解他。
乔牧屿满心感动，含情脉脉地望着方筱乐，这会儿看沈羽慈也不那么烦了，心头积聚的郁结瞬间消散大半，真是看什么都顺眼。乔牧屿勾起唇角，感动兮兮对方筱乐说道：“原来你这么了解我。”
方筱乐神色泰然地跟他解释：“我不了解啊，都是听羽慈姐讲你们的过去总结出来的，最近我听的可多了，被你们当初的爱情感动得不行，看吧，怪不得你们当年分手之后你始终不肯再交女朋友，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啊哥哥？”
翻的什么旧账，当初的爱情，当初什么爱情？真是不想听。这会儿乔牧屿都觉得方筱乐没失忆，就故意搁这儿翻他八百年前的旧账治他呢。乔牧屿刚刚才一扫阴霾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殆尽：“什么意思？我什么自欺欺人？”
“唉……”方筱乐摇头叹气，一副惋惜又痛心的模样：“总之哥哥，以后我会多体谅你的，争取不再跟你吵架，希望你能早日勇敢面对自己，我跟穆菲淇还有约，你们俩慢慢坐，拜拜。”方筱乐动作麻利，轮椅已被她操控娴熟，不等乔牧屿反应过来，她已经开出老远。
乔牧屿站起来要去追的时候沈羽慈幽幽开口：“我知道你恨我当初提分手，但是牧屿，我也有我的不得已。”
他远远看见穆菲淇真的出现在餐厅门口，瞬间有种自己被算计了的感觉。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方筱乐故意在给他和沈羽慈制造独处的机会？乔牧屿拧着眉头，困惑没得到解决，又听沈羽慈情真意切地说道——
“我也很后悔当初的决定，只要你认可我，别人的态度又算得了什么呢？我那时候的想法很幼稚，但现在的我很坚定，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所以我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牧屿，别再恨我了行吗？”
乔牧屿的不耐烦都写在脸上，方筱乐和穆菲淇已经没影儿了，他被留在这里听废话。
她是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他在恨她？他干了什么给她带来这种错觉的？乔牧屿烦躁地往窗外看看，只见媳妇跟穆菲淇有说有笑的，所以就是方筱乐对谁都是一副好脸色，甚至包括他的前女友，但偏偏除了他！
这杀人诛心的世道！
乔牧屿又坐下了，把方筱乐杯子里已经凉透的饮品一口气喝个精光，而后向前倾身靠近沈羽慈，隔着桌子压低声音道：“我长话短说吧，我就没恨过你，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这不是说过的么？无论你当初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都与我无关，事实上分手之后我日子很不错，就这样。”
沈羽慈苦笑，随即情绪激动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真的吗？可为什么分手之后的那么多年里你都没有交女朋友？到了这种时候难道你还要为了惩罚我报复我而一直错过吗？”
“……”
乔牧屿甩开她的手，心说这他妈的还百口莫辩了？不谈女朋友只是因为不想谈，什么惩罚她报复她，电视剧看多了吗？乔牧屿懒得再跟她废话，按照她目前的逻辑，自己说什么话都是越描越黑爱惨了她，真是晦气。
见他要起身离开，沈羽慈又掏心掏肺地说了一堆感人至深的话，只见她眉眼低垂，眸光里如有秋水涌动一般楚楚可怜。
“那时候你对我真的很好，是我自己太自卑太想证明自己能配得上你，你那么出色，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不是每个人都有方筱乐的好运气能直接得到你父母的喜欢，我不在乎你跟别人协议结婚的决定，也不在乎这些年你对我究竟有多少恨意，我只想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等了一阵，见不再有动静，乔牧屿沉声开口：“说完了：”
沈羽慈抬起头来，眼中水波盈盈地看着他点头：“嗯。”
乔牧屿站了起来：“那你坐着吧，我先走了。”
就像一步一步踏在软绵绵的棉花上，使不上力气。她说了真心话，可是他却这样践踏她的自尊心。沈羽慈猛地跟着站起来，愠怒喊他：“乔牧屿！”
这一喊声音大了些，附近用餐的人向这边看，有粉丝认出了沈羽慈。
“cici？”
粉丝兴奋地往这边来：“是cici吧？天啊真的是！”
再看一眼要走却没能走掉的乔牧屿，围过来的年轻人兴奋地捂住嘴。
沈羽慈尴尬地恢复制式笑容，与这些人亲切打招呼。可是围过来的人逐渐增多，一时间，要签名要合影的人也越来越多。
“cici，你和男朋友在这边度假吗？”
“cici，听说年末有新专辑上市，加油！”
“cici男朋友好帅！”
“嘘……是不是上次热搜上那位？看着像。”
“真的哎，外形很像，就是他！”
沈羽慈没带助理，越发招架不住，只能不断用眼神向乔牧屿求救。眼见着往这边过来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乔牧屿立即给经理发消息派人过来善后，接着他大步走到沈羽慈身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给她披上，挡在她身前对一众粉丝或路人说抱歉：“抱歉各位，私人聚餐请大家留一点空间给我们，拜托拜托，你们的偶像会好好努力的，麻烦大家让一让。”
就这样，沈羽慈跟在乔牧屿身侧，抓着他的衣襟挤出了人群。
接到消息的经理很快带人过来处理这起突发事件，老板要求他不可以在网上流传他和沈羽慈的照片和八卦，可是这里这么多人，都拿着手机拍照，还有几个已经走了的，经理很头大，只能是尽全力善后了。
身后一直有粉丝跟着，实在不适合出餐厅门，乔牧屿无法，最后轻车熟路地带着沈羽慈去了餐厅后厨，后厨有门可以通回酒店客房那边，他们两个进去以后，厨房负责人便将追到这里来的兴奋粉丝们礼貌地挡在了门外。
走在只有内部员工才熟悉的楼道里，乔牧屿的愠色写满整张脸。
“没人了，松手吧。”
沈羽慈呼吸急促，闻言神色落寞，却并没放手，反而握住了他的胳膊，靠进他的怀里用力抱住他。
“牧屿，我其实已经都知道了，不会再离开你，别再恨我了，我们重新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