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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爹和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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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影如同一阵夹杂恶臭的诡异旋风,迷迷糊糊中我被猛地一撞几乎要栽倒。

    踉跄两步感觉到后腰被人大掌一托,我定住脚步向后望去,应如是单手扶着蓝色眼镜冲那黑影道,“呔!何方妖孽!”

    黑影脚步一滞,烈日下晒得古铜色的瘦小身形和油亮的皮肤就这么完完全全地展现在我们三人的眼中,黑影抬起头一张熟悉的面孔望向我,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爹?”

    “噫!恁还知道俺是恁爹!”中年汉子抓住了我的胳膊,力气之大恨不得把我硬生生拖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三伏天里的日头照得我实在难受,我张张嘴,又把嘴巴闭上了。

    “他是你爸爸?!”应如是戴着升级版火眼金镜一边上下打量着拽着我的中年汉子一边嘴里“啧啧”不断。看他那样子,完全不像刚才被热得恨不得哭爹喊娘。

    紧紧攥住我胳膊的大手上覆盖上了另一只苍白的手掌,那只白色手掌的主人开口,“有事说事,不要拉拉扯扯。”

    “噫!俺是她爹!她是俺闺女!轮得到恁多管闲事!”中年汉子嘴里唾沫飞溅地说着,手上力度也在不断加重,好像生怕我跑了似的。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的她是自由人。”白色手掌并没有任何用力的动作,中年汉子被覆盖住的那只手却开始剧烈颤抖,抖着抖着便松开了我的胳膊,我看了一眼身前的藤学一,觉得又是羞耻,又是感激。

    羞耻于我的父亲比他想象中的不堪还要更不堪一些;感激于,他并没有因此而嘲笑我而是在帮我解脱困境。

    “爹,”我走上前,“恁咋来咧?俺娘俺弟咋样咧?家里咋着?”

    我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脸上便响起了清脆的一声,“啪!”中年汉子抬起手还想再来一下,却看到我面前这两位不大好惹的样子,于是扬了扬巴掌又作罢,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捂着光秃秃的头顶说到,“恁翅膀硬咧,恁弟上学恁也不管咧!恁出来这几个月,恁弟恁妈天天念叨,恁倒学会装死咧!俺要是不来这大城市找恁,恁还不准备回去咧?!恁个没良心的死丫头片子!”

    他原本就身形瘦小,这样一蹲下去,灼热的柏油马路炙烤下,越发显得像个难民模样。我心里有些愧疚,又有些难过,于是拉拉他的手说到,“俺……俺不是不管家里,俺想着光景好些再回家看看,俺……俺前阵子病了,差点儿,差点儿没咧。”

    一听到我说病了,原本颓然的汉子猛地抬头双眼发光,他继续抓紧了我的胳膊,“闺女!俺滴妞儿!俺滴丫头!恁病咧咋不早说!”

    “她说了你会管吗?”饶是傻子也应该看出怎么回事了,应如是一脸不屑地撇撇嘴。

    我抿抿嘴一指路边的树荫说,“爹,咱们去那边说吧。”

    应如是和藤学一站在距离我们不远处的另一片树荫处,藤学一有些担心地一直望着我们这边,我朝他笑笑,“放心吧,他毕竟是我爹。”

    “你拿他当爹,他未必拿你当闺女。”应如是说。

    “或许就是因为他拿你当闺女才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你。”藤学一说。

    他们俩说的话确实很扎心,但血缘就是一道无法挣脱的纽带,捆绑住一切对于原生家庭的痛苦和无奈,无法挣脱,也挣脱不了。

    我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拿出几张零碎的纸币塞到中年汉子汗津津的手里。汉子的大掌仿佛秃鹫的钢爪,反复揉搓了几遍,直到纸币变得皱皱巴巴才吞了口唾沫说到,“就这?”

    我可怜的父亲,他一生都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挣扎,怎么可能意识到在大城市里已经开始扫码支付,纸币,已经很少有人携带。

    “等,等发了工资,我会……”我嗫嚅着,对于这样的家庭,我本能地产生恐惧。

    “恁弟还等着上学咧!!!”“啪!”又是一巴掌,中年汉子将纸币团成一团揣进短裤口袋,常年抡锄头挥铁锹的手,掌心都是焦黄粗糙的老茧,打到脸上,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卧槽!你他妈再打一次试试看!!!”不远处传来应如是的怒吼,藤学一拽着他硬生生向后拖。

    “师叔你瞎啦!你看不见吗!”应如是恨铁不成钢地跺着脚。

    “我看不见。”藤学一冷静的声音给这灼热的夏日都降低了好几度,他用一句话制止了应如是的暴走,他说,“这是王建国的家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握紧了拳头,“爹,俺之前生了一场大病,俺快死的时候给恁打过电话,恁……这几个月里恁有想过俺吗?”

    中年汉子看着我,他不仅仅是手像秃鹫,眼神尤甚。他就这样恶狠狠地盯着我,我不敢与他直视,于是只能把脸挪开看向别处。我说,“爹,恁就当没俺这个闺女,俺……”

    “恁是不是想说,恁也当没俺这个爹?!”汉子的声音高八度,我脊背一凛,预备再接一巴掌。可他却没有打下来,而是咧开嘴“呵呵”笑了起来,嗓音苍凉笑声诡异。

    他笑完了,伸手轻轻抚摸过我的脸,真的只是抚摸,不是抽巴掌。他眯着眼睛,嘴巴里常年抽旱烟冒出的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和满口的黄牙让他现在的动作显得格外下流。我感受着他掌心老茧的触碰,仿佛那些老茧是一层层刀片,轻轻松松就能划烂我的脸。

    他一边抚摸,一边感叹到,“俺知道恁从小就不待见俺这个爹,但恁妈,恁妈她想恁,天天想,想得睡不着。”

    他不提起我妈还好,提起来我更觉得难过。我遇到这么个家庭,尚可凭一己之力逃脱出来。可我的母亲,一介村妇,摊上这么个丈夫,受到的挨打只会比我多不会比我少。一想到她在家里吃苦受累,我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到,“俺妈……俺妈可好啊?”

    中年汉子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将手从我脸上移开,笑到,“恁有出息咧,恁妈能不好吗?”

    我点点头,“等到了麦秋,农忙得紧了,俺会回去的。”

    他盯着我笑,“不用,恁不用回去咧。”

    “俺不是空着手回去,俺会带钱回去的。”我补充到。

    汉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他说,“恁就在这大城市里混吧,恁妈想恁,到时候俺会劝着点儿的。”

    他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我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也放松了,我拉过他的手说,“家里要是需要什么就给俺打电话,俺想办法。”

    “家里啥都不缺,跑二里地去村长家里借电话也不方便,唉……恁要是真心疼俺们,就给俺们留个念想吧。”他说这句话里既有无奈又有辛酸,我突然就原谅了他在之前对我做的一切。我想,他毕竟老了。他毕竟是个父亲。

    “念想……”我口里重复着他说的这两个字。

    他从腰间取下来一串钥匙链,那串钥匙链上叮哩当啷挂着乱七八糟的物件,比如买啤酒赠送的起子啦,剪指甲刀挖耳勺啦,随手持小电筒啦——他找到剪指甲刀握在手里,然后对我说,“恁给俺们留个念想,剪一缕头发吧。”

    他话都说到这里了,我除了感动哪里还有拒绝之理。我从耳边往前拨了一缕过来,然后微微倾身。他握着剪指甲刀的手微微颤抖,似是不忍,又似是恐惧,他嘴里念叨着,“恁别回家找俺,恁别回家找俺,恁别回家找俺……”

    “咔嚓”一声,剪指甲刀不够锋利,一次并没有剪下几根,他又补了几下“咔嚓咔嚓”。

    他一手在剪,一手在捡。剪掉的碎发被他捡在手里团成一团,虽然团的动作有些粗暴,但是收到裤兜里的时候却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散了似的。

    我看他的动作,只觉得喉咙里堵得慌,我说,“爹,这大晌午的,带恁吃饭去呀?”

    待他收好了发丝,他抬眼朝我嘿嘿一笑,说,“俺见着你咧,俺任务就完成咧,俺走咧!”

    “走?这么快就走,不多歇会儿吗?”我拉住他的手,他默默将手从我手中抽离,然后转身就走,丝毫不停留。

    “爹!爹!”我快跑两步想着追上去,冷不防肩膀上却被人拍了两下,“他走就走,你贱的慌啊追他干嘛!”应如是终于自由,一阵风似的就来到了我的身边。而在他身后慢吞吞踱步的藤学一却还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看到我回头,他用眼神指了指远处的旗帜慢条斯理道,“吃饭去。”

    我再转过头来的时候,滚烫的柏油马路上已经再也不见一个古铜色的瘦小身影。远处饭馆的旗帜终于不再是蜷缩的状态,迎风招展,感觉在方位上都显得近了许多。

    “师叔啊!你不热吗?我快热死了!”应如是一路抱怨。

    “你火气太旺,心静自然凉。”藤学一一路都是淡淡的没有表情。

    “心静?!”应如是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突然问我,“死人,你热吗?”

    “呵呵。”我该怎么跟他说我马上要从活死人变成一具干尸或者被烤得流油了呢?

    我们三步并作两步终于在快被热死的时候走到了一间矮小的由几块白色木板搭就而成的路边小饭馆儿,由于是木板搭建所以内部格外矮小,进出都需要弓着身,简直不能算走进去,简直就是“钻”进去。

    “钻”进饭馆内部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昏暗,里面只用黑色的电线在屋顶中央吊着一颗灰尘右眼满布的老式灯泡。借助着昏暗橙黄的光线,我勉强看到这里面大约陈设着两三张圆桌并七八把凳子。毋庸置疑,圆桌和凳子上也是一层厚厚的油腻灰尘。

    “我靠!不是吧!这他妈是到了耗子洞了吗!”应如是一边骂街一边在各个桌子和各个凳子之间穿梭比对,一定要找到稍微干净一些的来坐。很可惜,他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令他十分满意的桌子和凳子。于是他格外郁闷地从随身背包里拿出毛巾酒精洗涤灵,好一顿清洁消毒。

    他一边擦桌子一边骂骂咧咧,“师叔啊!这什么破地方!你确定这儿的饭能吃?!”

    藤学一诚恳地点点头,“虽然味道不如三百年前好了,但吃起来仍然能傲视群雄,超脱其他街边小吃。”

    “净胡扯,你看着都不到三十,哪儿就吃过人家三百年前的手艺了?再说了,哪家百年老店这么个模样啊?”我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有动静,一个操着浓重山西口音的声线由远及近,“小兄弟说错了,耗子乃是我堂兄家,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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