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章
夜色如水般笼罩大地。
城郊的夜风似乎比市中心要冷些,此刻更是万籁俱寂。白日里的喧嚣已经褪去了，节目组的人全部撤出了这里，只留下少数几位在华元位高权重的人物,站在一座恢宏辽阔的场地边。
这里是2号评测场。
与下午时用于竞速的1号评测场不同,这里不见山水,没有树林,看不到什么类似跑酷般的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四通八达的大马路，鳞次栉比的楼房，走几步就能看见的高架桥、红绿灯和斑马线。不少车驶过街头,打着转向消失在路口。
如同一座真正的城。
与现实中的导航类似，在这里测试自动驾驶，地图数据必须要提前预置入车模的主控函数中。严总他们都会在写程序的时候就定好相应的接口参数，但杜诗怡情况特殊,她在来之前并不知道这座评测场的存在，建模全部依照自己的习惯来，与电子地图的数据格式势必会存在冲突。
她需要先进行预处理,让地图数据符合她的目标格式。
本来这绝对不是一个在两小时内就能完成的活计，严总听她报完预估用时后,眼中惊讶一闪而过，却到底什么也没问只立刻让人去拿钥匙开实验室门。几人怕打扰都没跟进去，于是此刻,王总期待地在外面转圈圈：“一小时三十六分钟了~”
严总：“晚一会儿也没事。两个小时真太短了，我本来都准备等到后半夜的。”
王总啧一声：“是谁从看到那张单子起就望眼欲穿。”
严总当然望眼欲穿。从立项时就知道会是难点,卡了这些天没过去,没有谁比她的心情更迫切,这几乎是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让她恍惚间反而觉得多等一会儿未尝不可。最后到底是沈砚说了一句：“不会晚。”
“她说了两个小时,就只会早不会晚。”
严总眼神颤了颤，到底没出声，身后几位精英下属也一同屏住气，众人继续等待，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实验室紧闭的门。
一小时四十八分钟的时候，屋里的灯光熄灭。
房门吱呀一声响。
杜诗怡带着车模走出来。
严总脱口而出：“好了？”
“好了。”杜诗怡微笑。
她看看那座庞大的测试城，温声道：“您来指定起点和终点？”
严总怔了半秒，平复下呼吸，说了两个地名：“云霄大厦，到悦景花园。”
“好的。”杜诗怡点头，张望了一下楼群的标牌分布，云霄大厦倒是恰巧就离众人不远，她走过去，弯腰把车模放进路边的停车位。
然后拿出与白天不同的另一个遥控器，按下了上面的启动按钮。
车灯亮了起来。
红车配有语音模式，并且和第三轮的智能门锁一样加了声纹识别。溶溶夜色里，杜诗怡清晰地说：“云霄大厦，到悦景花园。”
云霄大厦是这座测试城里最高的一栋建筑。
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车特别多，周围商铺林立，路口繁多，有不少机器人npc穿行在街道上。杜诗怡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问严总：“这些机器人每天的行走路线都是固定的吗？”
严总说：“不固定。他们和道路上那些车一样，出厂的时候芯片里被设定了一个初始的起点和终点，自动导航程序会指引他们前往自己的目的地，抵达的那一刻，终点变为起点，主控函数会在地图库里随机抽取下一个终点，他们会继续上路。”
杜诗怡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他们永远在路上。”
所以这座庞大的测试城能始终维持在熙熙攘攘的状态，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是的，这就是他们的使命。”严总说。
她们说话的功夫，红车已经汇入车流，和千千万万智能车一起向前驶去。一路平稳，不见颠簸。
如果说1号评测场重在速度与极限的较量，考察的是智能车在各种危机情况下的反应力，用最激烈也最残酷的方式迫使大家提升主控函数的运算水平。那么眼前的2号评测场，则更像一张温柔的网，这里的一切都不急不慢，仿佛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一座城。
那些车的目的地散落在地图各处，却奇异地在这一刻聚起了好多，路口处排起了长龙，红车跟着在队尾停下，等待着前方的红绿灯。
没有了白天的疾速，它看起来安静而平和。
南北向因为红灯静止，东西向此刻却正川流不息，无数车打着灯经过，行人穿过马路去到路的另一边。杜诗怡托腮看着那些正在过斑马线的机器人：“他们会违反交通规则吗？”
“程序设定里，每一万次里会有一次这样的几率。”严总转头看看下属，“谁提的建议来着？说是要考虑到各种可能。”
绿灯亮起，东西向的行人们齐齐停止了行动，显然这回他们没有碰上那万分之一。前方车流开始移动，红车顺着向左转弯。
很标准的走位，王总笑问：“考过驾照了？”
杜诗怡吐吐舌头：“大二就考啦，持证两年中。”
“挺好的，做这个一定要熟悉交通规则。”严总轻声道，“这不像下午那样一味求快。但是，慢下来更难。”
赛车看着惊险，却只需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全力前冲，可一旦进入城市，那意味着更复杂的场景，更难的综合判断，涉及到太多的车和人，所要考虑的处理根本不能简简单单用速度来衡量。
“但我更喜欢这里。”杜诗怡笑道，“不然也不会在8号房间里搭模拟城市了。虽然比这个小好多。”
王总好奇：“为什么更喜欢这里？我以为你们年轻人更喜欢竞速那种热血的事情。”
严总也望过来。
杜诗怡指指一辆和红车一起从云霄大厦出来、如今正驶进街边某个小区的蓝车。
“你看，这样的深夜，从写字楼往住宅区走，真像是结束一天的忙碌回家。”
“这样的烟火气息，就好像看到我们所做的努力在以后真的被大家用到。”
严总一愣。这一点属于少女的、小小的年轻的浪漫，在夜色里如此动人。
这是一个被养得很好的女孩。她聪明、强大，技术实力堪称当世绝顶，但她也同样活泼而柔软，做科研的出发点经常从生活中来，始终保有踏上这条路时最原本的初心。
她是上天送来的礼物，百年难遇，灿烂宜人。
悦景花园在靠近测试城边缘的地方。
一路走来车渐渐稀少，红车的身影逐渐在车流里变得清晰，有强劲的代码能力和对交通规则的了解加持，沿途都没有遇到阻碍。
仿佛真的是一次夜幕里寻常的回家。
杜诗怡一直注视着它，所以当某一个路口只剩红车自己在朝前走时，她讶然：“其他车都转弯了？目的地都不经过这里？”
开发部几人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严总轻声说：“因为再往前走，就不是它们能过得去的地方了。”
“我们试过很多次，但最终结果，没有一辆车能成功通过考核，投放车辆过多还容易造成多车相撞事故。所以现在，自动抽取终点的程序里添加了人工干预，去掉了这部分的地图，所有车在刚才那个路口都会转弯，因为在它们的概念里，那就已经是地图的边界，它们不知道还能往前延伸。”
“这是开发部这么多天以来一直卡着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焦心。
而那张申请单上，赫然出现了与此相关的材料。
所以严总震动，开发部上层震动，所有深度参与这个项目的人都震动。
杜诗怡明亮的大眼睛眨一眨，而红车已经继续向前走，周遭气氛紧绷，仿佛随时都会有事情发生。没走几步，它忽然一个减速，幅度不大，不仔细看几乎不易察觉。
杜诗怡定睛一看，恍然：“是冰。”
不管下午的时候如何惊险，赛道却一直都是上好的沥青路面，即使中间有一段遍布深坑，但也是需要绕开的对象，不可能真的在上面行驶。
可现在，绕不开了。
车必须从这样糟糕的路面上过去。
杜诗怡的目光从人造冰上移开，看向前方另一段路面，那里有一台巨大的造雪机，雪花纷纷扬扬，从半空中倾泻而下，极度影响车载摄像头的视线，也几乎注定了车轮将要陷进柔软的雪地中；再往前是混合的沙与土，中间夹杂着小石子，坑坑洼洼，一看就知要遭遇无法避开的颠簸；视线的尽头还有与造雪机不相上下的造雨机，那段路上已经积起了不容忽视的水，车辆必须要涉水前行。
泥泞、大雾、冰雹……
都是最先进的人造材料。尽最大努力还原出各种特殊又眼熟的情景。
那是不再拥有良好路面条件的情形。
也是每个人在一年四季的路途中都可能会遇到的事。
严总的声音响起：“极端天气，极端路况，是自动驾驶行业必须要攻克的难关。所以我们设计了这样的测试场景，期望能够看到智能车做出科学精准的应对。构想的技术路径是通过摄像头初步判断环境因素，加入超声波或激光脉冲等受干扰较小的测距处理，配合行进间感知路面摩擦力等参数，进而调整主控函数的运算选择。但在具体实现上，呈现出来的效果一直存在缺陷。”
“诗怡，你有别的想法吗？”
这句询问将盯着远方沉思的杜诗怡唤醒，她摇摇头：“我的方案也是一样。”
王总指出：“但你要过了。”
目之所及的地方，那道火红已经驶到了下一个路口。没有失控，没有打滑，红车以一点速度上的损失为代价，稳扎稳打，顺利走出了那块冰。
严总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终于……”
她没有看过杜诗怡的源代码，不清楚华元和她是什么地方的设计理念存在差异，但她知道，这是困扰他们许久的智能车引擎终于迎来转机的时刻。
或许一次测试还不能百分百的肯定什么，但这是种子萌芽的开始，终有一日，会开出花。
红车在最后还附赠了一个惊喜。
驶入悦景花园的时候，路边停了一排车，据严总说这里都是电量耗尽正在补充的智能车们。但不管如何，看起来真的很像有很多人住在这里，夜晚回家，把车停在楼下。因为数量太多，以至于甚至找不到停车的地方，红车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而后调整角度方向，稳稳地倒进车位。
严总惊诧：“还包自动停车？”
这是华元目前还没顾得上去做的功能。
“嗯呢，自动驾驶嘛，从头到尾都要自动。”杜诗怡话还没说完，红车突然一振，不知道哪里的车载喇叭一响，竟然第一次发出了声音：“到啦到啦！起床下车啦！走了啦走了啦！”
严总：“……”
王总：“……”
杜诗怡尬笑：“啊哈哈……随手加上的忘记去掉了……这，要从一个想在通勤路上躺着补觉的故事说起？”
“噗，可以可以，还带闹钟叫醒功能。”王总大笑，“开始好奇，你还有什么想法啊？”
“没了吧。感觉现在也就能做这么多。”杜诗怡随口道，“不过等到将来条件成熟了，想做做可以飞的那种陆空两用车——”
王总：？
严总：？？？
不小心把真实想法说出来的杜诗怡：啊这……大概要从一场时空穿越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