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复活
兴许是被云霁的天道之力震慑，三生石重归平静，安分地缩在原本的位置上，不敢再露出一丝气息。
云霁见宿萤一直盯着手腕，也不说几句话，便知她拿到了三生锁。
而她也得到了想得到的答案，没有久留的必要，便向孟婆辞别。
孟婆看麻烦轻飘飘就被解决，有些失望，打个哈欠，懒洋洋地挥手，周遭漂浮在空中的点点荧光向她聚集，最终凝聚成她手中的一柄长灯。
孟婆斜坐在魂灯长长的柄上，幽幽地瞧了一眼宿萤手腕，掩唇一笑，最后提醒云霁，还是那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你站错位置了哦。”
看着她身影消失，云霁将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
她想问孟婆，站错位置到底是什么意思？孟婆深深的眼神让她觉得，这句话绝对不是字面的意思。
……
拿回了三生锁，宿萤虽然平静，但心里大概一刻也不能等了。离愔也没让她等，询问云霁要不要去恨逢岛。
云霁一怔。虽然离愔是在询问，但她感觉他很希望她能去。
没有过多犹豫，云霁点了头。复活这类罕事实在新奇，她很好奇三生锁究竟该如何将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复活。
三生锁由三生石上蕴藏万年的落石做成，脱胎自书写轮回的三生石，自然也拥有连通轮回的能力。那复活的功用，是涂山古籍中的记录，说三生锁能将同心人的性命锁起，可共死，亦可共生。
虽是这样说，如今的三界并无记载，什么人曾被三生锁复活过。
说白了，宿萤也是在赌。
哪怕是豪赌，也是孤月复生唯一的希望。这是宿萤一生唯一一次不清醒，也是毕生执拗的凝聚。
虽然若纵观如今三界情势，此事选在这种时候略显不合适，但在宿萤眼中，若始终无法复活孤月，三界不三界的也没什么区别。
唯一让宿萤苦恼的是，她已经将喻澄收入门下，如今此举，有些对他不负责。
或者将他托付给离愔，反正正式拜师仪式未曾举行，大不了让徒弟变成师弟。为了宿逢的传承，离愔一定不会拒绝……
“不可。”
听完宿萤的请求，离愔拒绝得干脆利落。
宿萤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何？师父不想将我父亲的传承……保留下去吗？”
离愔转开脸，目光投向黄昏模糊掉的天与海，却是答非所问：“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活着的？”
他的声音一向轻缓，却从未像这样虚无缥缈。他仿佛在思怀远人，魂魄已然不在今世，飘荡去了魂魄归离之所。
宿萤瞳孔微缩，一个答案悄然浮现在心头，突然搅得她难以抑制的疼痛。
“我一生只有两个朋友，宿逢，曳蝶。宿逢是我毕生挚友，我曾把曳蝶视为爱人，但我清楚我不配，他们两个情投意合，所以我宁可自己有两位挚友。”
离愔浅色的眼眸无喜无悲，海风吹荡他单薄的白衣，好像随时要把他带走。
“他们临死前，托人嘱咐我照顾你。我与宿逢的功法脱胎于同一孤本，不分高下，在我看来，那东西是否流传，并不重要。”
离愔微微转头，留给宿萤一个寂寥的侧影，风吹散他的银发，倒映着斜阳的光华。
“对我而言重要的，只有你。”
宿萤望着夕阳在离愔身后缓缓落入海面，昏暗的光好像离愔风前残烛般的生命。
她好像听到了离愔没说出口的话，从他的眼睛、表情，从他的平静中凝聚成声音钻入宿萤的耳朵。
——现在，你也要离开我了。
他不是生来就厨艺高绝的。
不过是因为宿逢说亲自做饭有家的感觉，不过是因为曳蝶怎么也学不会掌握火候，不过是因为宿萤从小挑嘴，他做的才肯多吃。
他无心传承自己的绝学，只是恰好宿萤和他体质资质天下无人能及的相似，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成为最强。
他和孤月没有交情，只是宿萤该死的就喜欢那只可恨的狐狸。
他无意掺和天道垢念的争斗，只是恰好只有云霁能够帮助宿萤。
三生锁锁命格，他清楚宿萤可能会死，但他无法阻止，他清楚宿萤拼死也要去试这一次。
如果失败了呢？
离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那就去杀了昧玄，然后和宿逢曳蝶一样，悄无声息地沉入冥海吧。找得到他们最好，如果找不到，那就让他独自坠入幽深的寂寞，如这千年之久的光阴一样。
宿萤像是被堵住了所有声息，僵在原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离愔了解她，她也同样了解离愔。而她同样甚至连一句劝说的话都说不出。她一定要那样做，离愔也是。
这时候，方才一直沉默在一旁的喻澄，突然走到她面前，一撩下摆，动作流畅地跪下。
“师父在上，受徒儿喻澄一拜！徒儿在此立誓，毕生钻研师门绝学，斩邪除恶，匡扶正义，为公道拔剑，不辱吾师之名！”
说完他站起，转身，又朝离愔跪了下去：“拜见师祖！”
宿萤惊得说不出话。
离愔微微一笑，眼神微暖：“嗯。”
……
孤月的身体存放在恨逢岛地下的密室，收殓在特制的冰棺中。因设了仙法，加上密室极冷，身体百年不坏不腐，与宿萤记忆中的模样无二，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宿萤轻轻翻过孤月的手，将自己的右手搭在上面，那只手腕上有一枚孤独的锁。
云霁按照离愔所嘱咐的，站在冰棺的另一侧，指尖缠绕一圈金线。其他人皆已离开，离愔深深看了宿萤一眼，关上了地道的门。
云霁看了眼纹丝不动的宿萤，耐心等待着。她方才问了离愔，复活过程中她应当怎样做，然而离愔只说，抓住时机稳住宿萤命格即可，具体怎么做，到时候她会知道。
总之，一切看她发挥。
“离愔说话故弄玄虚的本事真是一天胜过一天……”
云霁打量了一番狐妖王孤月。容貌自然很好，狐族的容貌会随着修为的增长愈发精致，孤月在这点做到了极致。眼睛闭着看不出来，但如同刀削的鼻子和下颌让人觉得大概不太好说话。身高应和寒情差不多，比寒情略瘦些。因为死的时候是人形，所以尸体并未变成狐狸，看不到尾巴。
若是活生生的话，气势应当不输那四位帝君的。
果然啊果然，能让宿萤爱的如此死去活来的，定然不是什么寻常人。至少从外表便能看出不凡。
云霁叹了口气。只是希望，他们真的能够“死去活来”吧。
这时宿萤抬起头：“开始吧。”
云霁点头，不再想东想西，凝神做好准备。
宿萤深吸一口气，微微闭目，缓缓握紧孤月的手，全身的仙力顺着经脉，浩浩冲向了手腕上的锁纹。
嗡——
密室中的二人仿佛都听到魂魄深处一声鸣响，仿佛金色的因果线随着三生锁悄然打开的声音，如风铃般轻轻摇动。千万条线依照不同幅度，或快或慢地晃动。
直至突然，寻到因果相连的节点。
哗——
宿萤全身血液向着手腕方向流动，顷刻之间，仙力与血肉化作漫天金色光点，锁纹意欲冲破樊笼，却始终无法挣脱。
宿萤睁开双眼，因承受魂魄震荡的痛苦而皱紧了眉。她看向孤月冷冰冰的脸，手上青筋暴起，更加坚定了始终坚决的决心，将所有仙力不要命一般向手腕凝聚。
三生锁尚未出现，云霁就无法连通宿萤与孤月的因果，因此这个过程，只能由宿萤一人承受。
生扯命格、平分因果是什么感觉，三界至今不曾有人体会过。就算有人尝过，那也早在承受痛苦时就失去了将之记录下来的能力。
这毕竟是与天斗。
与天定的命格斗，搅乱泾渭分明的因果，将两端行将就木的因果，生生达成死结。
看到这里，云霁的确明白了她要做的是什么。现在宿萤要扯出线，好让云霁打成结。
三生锁出现了。
从三生锁在幽都认宿萤为主后，它的形态就由原本的石锁变成两枚同心锁。比起原本随时将要枯朽的模样，这样子似乎更加适合作为涂山狐族的至宝。
话说孤月……不会也是月老这行的吧？
近来涂山闭门不开，据说月老忙不过来，三界中不少痴男怨女都抱怨没人牵线，问姻缘难上加难。
再有找到姻缘的，说月老匆忙间牵错了线，最终成就一对怨侣。
天命之下，被眷顾或是被摒弃的，都是艰难。
那枚同心锁悄然悬浮在宿萤孤月交叠的手上方，停留片刻后猛然扎下。而原本它所在的位置，金色洪流如江海决堤般自宿萤涌入孤月体内。
孤月死气沉沉的脸瞬间蒙上一层泛白的生机，金色的因果仿佛在他体内化作生机勃勃的血肉，不断撞击着沉寂许久的五脏六腑，他的嘴唇渐渐泛起红润。
但红润仅仅维系了几息时间，就毫无痕迹地褪去。金线依旧在不知回头地涌流，首次游历实在新奇，瞧见新人便忘了旧主人。
宿萤清晰地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机在飞速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