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幻象
此后几日,云霁虽觉得身上无事,却拗不过寒情觉得她有事。
他实在是被云霁吓到了,上一刻还生龙活虎的人,直接一闷头晕过去满脸黑气,倒也怪不得他这么小心。
只是这家伙居然连她出雪园都不让。
甚至云霁闷得不行想翻窗溜去园子后面的冰山,被寒情人高马大一个挡在窗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偏偏这个让她陷入如此境地的人甚是得意,说自己高瞻远瞩,防患未然。
为此,云霁一整天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寒情守在院外对欺夙哭诉:“我这是为谁好啊?你看看她,是不是很过分?她不会真的不理我了吧?我是不是该去哄哄?”
欺夙打个威风八面的哈欠,一爪把他拍回院里。
白痴!
“笃笃笃!”
云霁眼皮稍稍抬了抬,瞧见寒情笑嘻嘻地站在窗外。
她把手里书册翻了一页,不冷不热收回目光。
寒情见这样不成,片刻窜到内室外,把珠帘掀起一个缝隙,探头进来。
“小魔尊?”
“帝君有何贵干?”云霁头也不回。
她早就察觉寒情在院子周围转来转去,就等着他什么时候才下定决心过来。
至于手里的书,记载了极北寒天的风物志,本来是在认真读的,此刻已经成了摆设。
寒情凑到她背后,弯腰去看她手里的书:“书那么好看?有我好看吗?”
云霁对他可怜兮兮的语气波澜不惊,也没挡开他凑过来的脑袋:“帝君要把我囚在房里,我自然要找点事解闷。”
寒情伸手抽书,被云霁一把按住书角。
云霁合上书,略微偏头似笑非笑对寒情道:“所以寒情帝君,你来找我干什么?”
寒情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耳朵一烫,原本自如佯装的谄媚顿时化作外强中干的淡定。
他顺着云霁的话往下说:“本君好不容易把魔尊骗到这来,自然要好生看管,时不时地过来瞧瞧,你有没有跑掉。”
“如果我跑掉了呢?”
“自然是抓回来,继续关押。”寒情嘴角早已控制不住弧度,“不过,本君不会让你跑掉的。”
云霁脸色淡淡,略微挑眉,指尖轻轻拂过寒情的下巴。
感受到他全身像是被烫到似的一抖,云霁满意笑了:“魔尊不想跑,魔尊要占了帝君的仙居做老巢。”
眼看寒情的脖子上也爬上了红意,云霁志得意满。
稍微一逗就面红耳赤,谁不喜欢呢?
寒情直起身子,看向别处:“咳,你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
转移话题,看来是认输了。
云霁指了指窗外:“早就好了。所以什么时候带我去冰山,你不是有东西要让我看吗?”
寒情点点头:“现在正好,那走吧?”
……
极北寒天上住人的地方仅占很小一部分,整个北面都是连绵不绝的冰山冻土。
这里的冰已然不是那些晶莹好看的脆弱样子,不知有多厚的冰层已经呈现了模糊的黑色,似乎一只随后会张开深渊大口的巨兽。
“跟在我后面。”
寒情带着云霁向冰山的深处走。这里杳无人烟,冰山怪状嶙峋,路过冰崖向下望,隐约能看到倒竖的冰刺。
若是在这个时候不小心脚滑,后果大致应是给单调多年的冰面添点鲜艳颜色。
“这里最好不要用仙法腾空,很可能会失效。”
寒情的意思是,即便是他这种修为,也不会幸免。
云霁心里好奇逐渐提高,她意识到寒情要给她看的东西,兴许很有危险性。
冰山里藏着的,无非就是关在冰洞中,或是冻在冰里。她此前从未听说过关于极北寒天冰山的消息,也就是说,这东西算是个隐秘。
云霁兀自想着,没留神前面寒情突然停下脚步,一头撞了上去。
明明没走多快,撞得却不轻,云霁捂住鼻梁,倒吸一口冷气。
她刚想问为何停下,然而定睛看向前方,寒情顺着她的力道向前一扑,突然整个人倾倒向前,掉进了前方的深渊。
隐约还能听到一声越来越远的惊呼。
掉……掉下去了?
那下面都是冰锥啊!
“寒情!”云霁心中大骇,顿时冷汗满头,脑海里已经臆想除了一百八十种血肉模糊的死相,伸手想够,然而脚下一滞。
低头一看,才发觉脚下不知何时已被冰霜攀附,将她的双脚冻在了冰层里。她试着动了两下,冰层丝毫不动。
云霁察觉了不对劲。
冷静下来想想,寒情怎么可能被她一撞就掉下深渊,而且她双脚丝毫没有察觉被冻住,也不正常至极。
想到这里,她抬眸一瞧,面前已经变作虚幻迷离的冰面。
冰面倒映她的影子,蓝色、黑色与金色交织,她举起手又放下,冰面中的她却保持着举手的姿势,冷冷地盯着冰面之外,猛地伸出手,砸向了困囿住“她”的冰面。
云霁趁势而动,浓浓水汽在极寒之地瞬间化作冰雾,水柱冻成冰锥,狠狠刺向周遭如镜阵般的冰面。
冰面如蛛网碎裂,模糊的影子凶神恶煞做最后的挣扎,云霁耳边一声“咔嚓”,冰面轰然碎裂。
再睁开眼时,她已然身处黑洞洞的冰洞。
不知是没有光亮还是何故,整个冰洞呈现漆黑之色,弥漫一股森冷的可怖,冰壁上是嶙峋的波纹,仿佛幽幽大口,而她正被大口吞在肚里。
——有魔气。
不是恶念,而是与她体内相同的,但深邃浓稠了数倍的魔气。
脚下没有被冻住,云霁向前走了两步,就在这时听到上方传来声音,她猛地抬头,在看到头顶冰面出现裂缝的一刻,飞快往旁边腾跃。
下一刻,头顶漆黑冰面轰然碎裂,一袭熟悉的霜色衣衫从中钻出,稳稳地落在地面。
云霁的心回到了肚子里,纵是知道他不会出事,也总归是担心。
“怎么回事……小心!”
寒情之后,云霁突然听到他落下的那个裂缝中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似笑似哭,有尖锐也有哀顿,仿佛要从耳朵钻进心口寸寸蚕食。
云霁感觉体内魔气猛地活跃起来,看了一眼寒情,见他面色阴沉,就知是他又换了人格。
寒情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云霁曾在凡界见过一次虚影,不过那次被她拦下,这回才算是正式见到。
那剑通体晶莹,由万年玄冰所铸,剑身不宽不窄,中心隐约有一黑一白两线交织,如同八卦阴阳,盯得久了能察觉一丝玄妙道意,想来是铸造之时动用特殊仙法。剑格、剑柄与剑首共同组成一片尖锐剔透的雪花。
一眼便能认出是件神品仙器。
这片刻功夫,缝隙里的声音已飞快靠近,接着便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缝中钻出。
云霁一捂耳朵,这什么东西?
一团后面跟了五六七八团,很快几乎占据大半个冰洞,只能看见一团漆黑,人不像人,烂泥不像烂泥,没有嘴却叽哇乱叫,吵得要死要活。
云霁活了这么久从来没听过这种品级的聒噪,不仅聒噪还很危险,数不胜数的黑色团状物从缝隙中落到地面,随后四仰八叉伸出类似四肢和头颅的东西。
问是来不及了,云霁妖力毫不吝啬地放开,周身顿时氤氲开湿润的水雾,随即被冻成冰碴。
她的妖力为水相,在有水的环境中如鱼得水。这里虽然没有水,但有取之不竭的冰。
然而这些东西看上去不起眼,却相当难缠,妖力触碰到的瞬间,云霁惊诧地发觉这些东西竟完完全全是由魔气所化。
和魔气打交道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魔气竟还能实体化。
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
她的魔气能够消融恶念,但对魔气本身,恐怕只有加强的作用。
她深深吸气,妖力从脚下渗透到冰面,脚底冰面竟在妖力的作用之下,如同水面一般荡起层层波纹,一时间惊涛骇浪,巨大的冰洞中响彻涛声阵阵,冰屑如海面之上群龙吸水,将黑色魔气吞噬其中。
云霁发觉魔气碰到她的妖力,有淡淡净化的迹象,松口气的同时却焦急,魔气太多,妖力净化的速度太慢。
然而就在此时,黑色的魔气实体突然尽数化成人影,面目清晰可见,瞧上去竟与常人无甚区别,面目非但不可憎,竟还透着一分友好,如陌生却友善的人一般向他们看来。
被冰屑卷入的那些,更是面带迷惘与不解,仿佛她让他们陷入痛苦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事。
云霁对着那些目光,眉头一皱,往旁边看去,发现是寒情方才举剑,对魔气刺出了第一剑。
此时他剑下,一个看似普通的人面露痛苦,胸口鲜血涌出,顺着剑刃滴滴答答地淌到脚下碎裂的冰缝,染出刺眼的红。
他看向寒情的眼神,痛苦而不解。
云霁心口一紧,脚下不自觉动了动,又生生按捺住,退了回来。
这些都是魔气所化,不是真的。
是幻象!
云霁心中反复提醒自己几次,然而即便这样,让她再对那些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出手,她心里难免有疙瘩。
但是此刻容不得犹豫,云霁干脆闭上眼,反正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魔气位于何处,眼不见为净!
然而不等她出手,寒情再次动了。
他干脆利落地把剑抽出,带起一串血滴,眼前那人轰然倒地,“死去”之时眼中满满是悲哀与怨恨。
云霁睁开眼,寒情没说一句话,然而洞中刀割般的冰风四起,剑影绰绰,他不动声色地穿梭于“人影”之中,每走一步,便有腥红血色喷涌。
无数的“人”向他涌去,或群情激奋,或跪地求饶,用友好、愤怒、哀求、怨恨的眼神看着他,皆被他一剑斩灭。
血迹染红了他霜白的衣衫,他落剑果决,丝毫不顾及血喷到哪里,冰洞中如同人间炼狱,惨叫、怒骂、恸哭四起。
而他嘴角始终挂着疯狂的一抹笑。
真实的血腥味弥漫在空中,原本漆黑的冰冻被血光照亮,满目腥红,片刻间尸山血海。
虽然寒情没有说话,但云霁明白他的意思,让她不要动。
如果寒情不再隐藏他由恶念组成的人格,是否会有一日,一切不是幻象,而是真的在他剑下造成如此惨剧?
云霁好像突然明白了寒情面前的魔气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但是让她不动是不可能的。
她看着眼前情状,忽有所觉,微微闭目,片刻间满目金光。
不同于泛蓝的水波,金色光芒自她手心涌出,瞬间如同千万道金色光刀,割向满冰洞形态各异的假象。
寒情豁然回头,看到云霁的脸被金光照亮。
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隔绝耳畔千夫所指的吵闹,他听到她在说——
“我与你同享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