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皇帝
太子萧玘这几日退朝后,都会先去探望一下大病初愈的顺王萧瑕。萧瑕自小没了母亲,皇帝也对他不上心,唯有从小照料他的太子萧玘,与他最是亲厚。
萧瑕年纪小,心思单纯,一心向着他。萧玘对他从小看护,多年没有过什么大病大灾。由是这次,真是吓坏了他。
以及翊王……
想起翊王萧瑨派人看守萧瑕的王府,不许他出门寻医一事,萧玘就难掩怒色。
先前萧瑕才十三岁,翊王就对皇帝说七皇子萧瑕长大了不该继续住在东宫,将萧瑕挪了出去单独开府。
萧瑕幼时在宫中受欺负,身体不好,萧玘自然不同意。
然而萧瑨比他更讨皇帝喜欢,皇帝又素来放任萧瑨势力同萧玘制约,压根儿没听他的什么意见,就同意将萧瑕封为顺王,在城中开府。
果不其然,这次就出了事。幸好,在弦朔阁遇到了神医。
先前从未听过这弦朔阁存在,没想到还有如此高明的世外神医,倒是意外之喜……
萧玘边走边思索,正入神,就听前面传来萧瑕的声音。
“兄长,你来看我啦!”刚一进门,萧玘便瞧见萧瑕欢欣鼓舞地跑出来。
“别急着出来,神医不是说你要多休息吗。”萧玘不由自主露出笑脸,赶紧让他回去。
一听这个,萧瑕就有点不高兴:“兄长,我早就好了,你瞧,我现在都有力气舞枪!”
萧玘笑着摸摸萧瑕脑袋:“总得养好了才是。等你阿熙哥哥回来,就让他教你枪法。”
一听“阿熙哥哥”,萧瑕立刻高兴起来:“如果阿熙哥哥能快点回来就好了!”
萧瑕闹着要让萧玘陪他下棋,随意说话间,萧玘提起了朝中之事。他偶尔会挑选一些与萧瑕说起,问他一些道理。
天家王爷,如萧瑕这般幼子心性,自是庸庸碌碌、与世无争最好。但两眼一抹黑,日后难免受难。萧玘也是尽可能多教他一些处世之道。
今日朝中,突然有御史弹劾翰林院编修季远。本来在朝堂上大费周章弹劾一个七品官员就是稀罕事了,而那弹劾理由则更加匪夷所思。
“翰林编修季远,曲意媚上,奸谄钻营、耽迷妖孽,恐难当起鸿胪寺少卿之职!”
前几句没什么新意,然而“耽迷妖孽”私自,简直是听得诸位朝臣莫名其妙。
就在几天前,京中官职有了缺,吏部便着意从前年的进士中挑选补缺。早有传言说那年探花季远将要升任从五品鸿胪寺少卿。不到三十岁的从五品,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于是不少人在猜测,季远升得太快,挡了什么人的路了。
然而萧玘得到消息,说出季远被妖孽缠身的人,正是如今势头正盛的龙文真君。
“这样一来,季编修恐怕无法升任了,原先的位子也未必保得住。不论他为人究竟如何,却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于社稷而言,也是难得的人才。”
萧玘叹了口气,感觉有些可惜。
“季远?哦……就是那个季家大公子。他怎么突然倒霉了?”萧瑕似乎不太上心,捏着棋子紧皱
眉头。
萧玘疑惑:“你对他可是有意见?”
“我不太喜欢他。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萧瑕想了想,落下棋子,然后看了一眼萧玘,飞快地说,“我觉得他更喜欢翊王兄来着。”
萧玘苦笑,摇摇头道:“瑕儿,他更喜欢我还是翊王并无所谓,最后无论是为谁做事,只要他能真心为社稷着想、为百姓谋福,能为朝廷有所作为,那就是好官。”
然而萧瑕却抬起头,用力摇头:“有所谓!为谁做事不一样的!”
萧玘一皱眉。心道萧瑕还是被这朝中风气所感染。
却未料萧瑕身子向前一探,神色执拗又认真:“若是为翊王兄做事,日后的朝廷还是会像现在一样,所有人都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百姓,原本想要为国为民的人也都不敢说话。”
萧玘一怔。
“而兄长会给他们说话的自由,会让他们做想做的事,我们其他的兄弟姐妹,也可以放心地过自己的日子。”
萧玘沉默片刻,嘴角微微勾起,落下一子:“你可派人去感谢过那位神医?人家救了你的性命,那可是天大的恩情。”
萧瑕被萧玘突兀转换的话题弄愣了,看见他落下的棋子,继续专心冥思苦想:“不曾,那日禁军逼迫,我未来得及说几句话便赶紧走了。”
萧玘慢慢点头:“那日是事出有因,等你大好了,须得亲自上门答谢。”
萧瑕重重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只听外面闹哄哄的。
王府内下人都是萧玘送来的,一向有规矩,鲜少这样子吵闹。
萧玘刚想问怎么回事,他的随从便跑了进来,一脸惊慌:“太子殿下不好了,皇上……皇上突然病倒了!”
“什么!”萧玘与萧瑕皆面色一变。
……
已是人定时分,宿萤与霏羽坐在屋里,一人榻上打坐,一人灯下举着话本看。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屋内二人同时转过头,看着云霁推门进来,手里举着个药碗。
云霁还有些惊讶,宿萤居然允许霏羽在她屋里嚼果子嗑瓜子,果然是人见人爱小青鸾,连宿萤都不嫌吵了。
不过云霁并未说出口,而是将药碗放在桌上:“仙丹我瞧过了,还托了几个精通药理的看过,结果一样。这仙丹里没有魔气。”
“没有?那小倒霉怎么回事?”霏羽把桌上吃食挪了挪,腾地方给云霁放碗,见云霁似乎有些疲惫,拿出两个绿豆糕塞在她手里。
宿萤放下腿伸展一下,也等着云霁下文。
云霁咬了一口绿豆糕,精神好了一点:“没魔气是真,不过里面的毒,和寻常‘仙丹’里的毒不太一样。一般‘仙丹’都是丹砂、水银之类的毒物,而这里面的,不仅不是寻常毒物,简直闻所未闻。”
“你们都没见过?”宿萤皱眉。
云霁没在意那句“你们”,点点头:“我认识不少精通药理毒药之人,谁都没见过这种毒,恐怕是龙文真君独创的。不过倒是辨出了其中一味药,是一种少见的致幻药。中了这毒,除了会如那个王爷那般人事不省,还可能会神情恍惚,迷失神志。”
霏羽有些疑惑:“那个真君,在街上散播这种毒药,为了什么啊?如果有人中毒出事,大家第一个想到的不就是他?”
“所以,他投毒定然有别的目的。也不知那个王爷是什么时候中的毒,魔气又是从哪儿来……”云霁指尖敲了敲桌子,“如果能有其他中了毒的让我瞧瞧就好了。”
话音未落,耳力极佳的三人便同时听到了低低的叩门声,在外面连绵的雨声中显得有些突兀。互相对视一眼,什么人这么晚了来敲门?
云霁刚好吃完了第二个绿豆糕,拍拍手,不紧不慢地下楼开门,霏羽好奇,也跟了出去,宿萤站在楼梯上看着。
一开门,一个穿着蓑衣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拱手低声问道:“敢问,那日救了顺王殿下的神医可在此处?”
云霁一愣,看到男子身后停了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就是我。”
年轻男子脸色一喜:“原来姑娘就是神医,深夜前来多有打扰,太子殿下请您速速进宫!”
云霁一愣,太子?进宫?
见云霁没说话,男子以为云霁犹豫,忙道:“是有位病人,无论能不能治好,殿下都有赏!”
那人似乎非常着急,看着云霁的眼神倒是真诚,云霁想了想便点头:“我跟你去。”
男子接了药箱,恭敬地请云霁上了马车,快马加鞭地往皇宫方向去。
云霁坐在马车里暗暗点头,住在宫中,中了仙丹之毒,需要太子亲自请人来治的,肯定非富即贵,估计仙丹吃了不少,比只吞了一颗的萧瑕有研究价值得多。
……
雨夜宫里人不多。偶有宫人走过,看到那男子也纷纷避让。
不过云霁发觉,他们避让倒不是因为这人太子随从的身份,而是……他是“太子”的随从。
“就快到了。”男子帮云霁提着药箱,带云霁再次转出一道宫墙,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见面前路中央有几个禁军守卫。
蓑衣男子一看到那几人,面色一变,低下头快步走过,却不出所料被拦住了。
蓑衣男子自腰上摸出一块令牌,沉声道:“是太子殿下请这位姑娘进宫有要事,还请几位莫要耽误太子的事。”
“太子殿下要叫人,也该叫去东宫才是,前面不远便是安居殿,你莫不是假传太子之命,想要谋害皇上吗?来人!”
话音未落,黑暗中再次出现了五六个人,皆是禁军打扮,蓑衣男子脸色难看,见太子令牌还敢出手,对方是铁了心要把他们扣下了!
云霁原本只打算旁观,然而对面似乎要上来扭人了,便问蓑衣男子:“太子让我去安居殿?在哪儿?”
蓑衣男子下意识指向路尽头那座宫殿。
云霁伞微微抬起,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她五官的轮廓,让对面几个禁军一怔。
虽然看身形知道是个女子,却未曾想如此年轻且姣美。
就在这片刻的安静下,云霁本想从蓑衣男子手中拿回药箱,想了想,转而抓着男子蓑衣下的衣领,另一手仍撑着伞,轻松一跃上了宫墙。
蓑衣男子顿时进入呆滞状态,而对面禁军立即回过神来,叫嚷着捉拿刺客。
云霁轻哼一声,轻飘飘地踏着宫墙向安居殿方向去。
后面驻守的禁军发现有人,想拦却轻松被云霁越过。此时调弓箭来已来不及,众禁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纤细窈窕的云霁,一手提着人高马大的蓑衣男子,另一手稳当当地打着伞,飘到了安居殿。
太子萧玘听到了外面闹哄哄的动静,发觉不对,然而还没走出檐下,却瞪大了眼,瞧着一道仙气飘飘的蓝影,动作优雅地稳稳落在了他面前。
在高处晃荡了一路的蓑衣男子看见一脸震惊的萧玘,在感同身受的同时,躬身向萧玘介绍道:“殿下,这位就是弦朔阁神医。”
萧玘听见“神医”二字,立刻回过神来,正色看向云霁:“您就是治好了瑕儿的神医?”
云霁反应片刻,明白“瑕儿”是指顺王萧瑕,便点点头:“是。”
瞧她态度不冷不热,蓑衣男子有些震惊地看云霁。
而萧玘现在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什么礼法尊卑,开门见山道:“你会医那种病症?孤如今要你治的,是孤的父王,当今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