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金线
云霁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耳边吵吵闹闹，似乎有些陌生的动静。
她缓缓睁开眼，却因眼前景象一下子愣住了。
入眼是绚丽的金色，无数条金色细线丝丝缕缕，交缠联结，汇聚成金色洪流，或远或近。
云霁错觉那些金色离她很远，却在伸手之间，轻易碰到了其中一丝。
那丝金线顺着力道轻微颤抖，不过毫厘。然而顷刻之间，那微弱的抖动带动了其他结成一团的金线，眨眼功夫，所有金线在云霁面前甚为跳脱的跃动。
此般壮丽又离奇的景色实属难见，然而云霁下意识抬手遮住了眼——好闪，快瞎了！
就在这抬手片刻，跃动的金色仿佛得了指令，失了发条一般地陡然停下，金线上有些明显的光点闪烁流动，云霁顺着光点看去，径直看向了不知名的深远，然后一愣。
方才还一片幽深的尽头，此刻却远远连接了两个人的身体。
很遥远，但云霁却如同在眼前一般看得清楚。随后，她耳边也出现了声音。
“我……曾见过你吗？”
陌生的男音，夹杂着疏离与试探响起，云霁清楚看到，在声音发出的同时，有一根金线悄悄颤动了一下。
眨眼之间，云霁看清了两人的脸。
那两个人似乎置身于裕安城中极为寻常的官家府邸院落，男的月白衣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风度翩翩，应当可称凡界所谓的“佳公子”。
而女的桃色衣裙，瞧着比男子小了一点，面容娇俏，然而一眼便能看出，此非凡人，而是妖。
金线连接了他们身体各处，起初分离，不多时便交缠一起，团成一个任谁也解不开的结，乱糟糟地延伸在云霁眼前。
“你还记得我？”
妖向男子伸出手，露出手心两朵绽放的桃花。动作牵动了连接着的金线，所有的金线开始悄然抖动，越传越远，直到轻轻晃荡。
云霁顺着金线看去，遥远的尽头被黑暗吞噬，她隐约看到有的金线染上乌青，却看不真切，兴许是因为处在暗处。
“我叫灼灼，是个桃花妖。”
他们是谁？
那些线……是什么？
脑海中这两个念头刚刚出现，云霁眼前的景象陡然破碎。
“叮铃——”
不知从何处传出的铃声，随后金光大亮，云霁忍不住闭了下眼，再次睁眼时，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
她的眼前再次出现了两个人。一位是白发苍苍的老者，藏青道袍仙风道骨。而另一人，正露出洒脱随意的笑容与老者说话，冰玉发冠、霜色衣衫……
是寒情帝君。
他似乎与老者很是熟络，随意搭话间，注视着老者忙前忙后。云霁跟随老者动作看去，这才注意到旁边一座丹炉。
丹炉旁放置不少东西，分门别类整齐拜访。云霁认出几种，似乎是能生筋骨的药材。
他们身处大殿之中，空荡荡的，地面光洁如洗，偶有飘忽云气贴着地面游荡，凭空让人看出几分神妙高洁。
虽然不曾见过，但云霁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这里是……
再度向寒情与老者看去，云霁一惊。
他们的身上，也有了金线。
老者的金线上有淡淡的花纹，不仔细看很难瞧见。而寒情的线，则有一半是墨般的黑。
金线皆连在二人天灵、心脉、丹田等命门之处，更加坚硬明亮，还有隐隐约约的花纹。甚至不如说……
有些威严。
云霁对她从金线上看出威严这回事，觉得有点怪异，却无论如何都这么觉得。
“材料都齐了，就等日子到了。”
云霁听到寒情的声音，看他脸色轻松地说话，身上金线随着动作轻轻摇晃。不似方才二人动得那样一惊一乍，却牢固坚韧。
就像是……
“是啊，很快就到了。”
老者轻轻点头，神色并不如寒情那般轻松。
“我好像没见过你徒弟，她好像是桃花花皇？”
就像是将他们拴住了一样。
想到这里，云霁猛地低头看向自己。
只一眼便惊得手脚冰凉。
无数金线连接在她的身上，缠绕得严丝合缝。并非连接，而是一根一根，将她严严实实地绑了起来。
她开始用力挣脱，却绑得更紧，直至勒得她喘不过气，眼前渐渐模糊，只余一片刺眼的金光。
……
“笃笃笃！”
门立即打开，霏羽保持着敲门的姿势，抬头看云霁。
昨夜青鸾小公主说了名字，叫霏羽。听起来活泼玲珑，还挺适合她。
霏羽盯着云霁的脸，眼睛睁大了些：“云霁姐姐，你做噩梦了？”
还没完全睡醒的云霁一愣，人清醒了些，略微皱起眉。
那些是……梦？
她又做梦了。
不一样的梦。
霏羽看到云霁脸色不太好，这会儿还露出有些严肃的神情，往后一缩：“云……云霁姐姐，你吃早饭吗？”
云霁一晃神，应道：“吃。”
霏羽开心地点点头，昨天还一惊一乍的，这会儿已经自来熟了。
宿萤大概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她每日清晨便会去附近山上练剑，回来时顺道买些早饭。见云霁下楼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把她那份也准备出来放好。
云霁起居时间不定，有时凌晨便起，有时日上三竿还在睡，宿萤也不管她干什么去了，只是日日买好早点，等她起了自己吃。
等她下楼时，宿萤和霏羽已经坐在桌前。霏羽看见她，开心地招招手。
霏羽年纪不大，脸还未完全长开。不过这会儿的圆圆的脸和圆圆的眼睛，倒是很喜相，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也难怪受到蓬莱仙岛万千宠爱，连避世的鲛人族都肯把自家独门的蜃景之术教给她。
不过云霁不是很明白，这小姑娘瞧着也挺机灵，为何在这里好似半分戒心都没有，开开心心地吃着凡界的早点，看模样还挺稀奇。
等她差不多吃完了，云霁戳了戳她。
霏羽转头瞧过来，乌黑大眼睛干净如琉璃，不知是不是因为衣裙颜色的映照，仿佛还透着一层青色。
“你昨天还提防着我，今日为何不怕了？”
霏羽眨了眨眼，笑眯眯道：“因为你们不会伤害我呀。你们是好人。”
云霁笑了笑：“你才认识我们几个时辰，就觉得我们是好人？现在不动手，未必没有企图。”
虽说云霁语气平和，这话却终究不那么温柔。但霏羽却半点惊慌都没有，反倒认真思考了片刻：“有企图也未必是坏人，而且你们肯定对我有所企图。”
听她这么明白，云霁失笑：“那你还敢跟来？”
霏羽身量不够长，坐在椅子上双脚还腾空了半寸。她晃了晃腿，双手托腮：“可我也有企图啊，若是不跟来，可能现在会有麻烦，说不定就被抓回家，或者抓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顿了顿，看看二人：“可你们把我带回到这里，给我地方住，还给我东西吃，就算有事要我帮忙，肯定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坏事。唔，我觉得你们长得像好人，要帮忙的话，我愿意帮！”
“那若会波及蓬莱仙岛呢？”一直没说话的宿萤忽然道。
霏羽眼睛微微睁大，似是没听明白。
云霁戳戳她脸颊：“话先说清楚，我虽然直觉你留下应该不错，但如果你不想掺和进来，便快些离开吧。”
霏羽脸上露出些许困惑：“两位姐姐……究竟是什么人呀？感觉你们说起事情的语气，好像娘亲和爹爹，还有凤帝叔叔商量正事时候一样……”
霏羽的娘亲与爹爹，是蓬莱仙岛青鸾族的族长鸾君，及其夫君颇具盛名的漠华上神。而凤帝则是蓬莱仙岛火凤族族长，凤帝与鸾君共同作为蓬莱仙岛掌舵人。
云霁与宿萤对视一眼，云霁首先指了指宿萤：“离愔上神弟子。”
霏羽歪头：“离愔上神我知道。”
云霁补充：“她是闹了天君天殿的那个。”
这回霏羽反应了片刻，终于想起这回事来，张大了嘴：“我听说过！还是我缠着爹爹才问出来的！离愔上神带着弟子大闹天君坤虹殿，之后安然离去。不过是为什么……”
“这就别问啦。听过就成。”云霁竖起食指，宿萤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霏羽顿时好奇了，不过好奇的是另一件事：“那我们要干嘛？起兵造反天界吗？”
听着她还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声音，云霁哭笑不得：“你敢吗？”
霏羽一滞，摇摇头：“不敢，娘亲会骂死我的。”
这理由真是意外的乖巧。
云霁笑着摇头，刚想说话，就听宿萤冷不丁道：“她是魔尊。天君正在抓的那个。”
云霁笑容凝在脸上。
这回霏羽反应快了，顿时面露震惊：“云霁姐姐，魔尊……魔尊云霁！夭妄滩！”
也难怪她反应不同。宿萤闹出那事的时候，霏羽大概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崽子，等她长大了，多数人都对此事缄口不言。估计漠华上神叫她闹得不行了，才说个只言片语。
而魔尊云霁就不同了，就在一个月前，天界还大张旗鼓地去夭妄滩抓人呢，整个仙界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事。
云霁不知道大人们是怎么跟这些小崽子说起她的，大概无外乎青面獠牙、饮血食肉之类的……
然而云霁对上霏羽的眼睛，却从那双琉璃一样的大眼睛中看出了一些奇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