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父亲
时光匆匆,一眨眼就过去了大半年,半年间朝中局势波云诡谲,变幻莫测,冥冥之中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动着一切。
其实霍靖安并不晓得这些朝中秘闻,对她而言当局者在怎么样搅弄风云,只要不妨碍百姓安居乐业,随便他们怎么折腾。
但近来只有一个地方不同往日,就是叔父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起早贪黑的连口饭都吃不上,整日泡在校场里。
一个没什么大用处的武官都兢兢业业到这等地步,可想而知,朝中局势究竟有紧张。
“靖安啊,你叔父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怎么天天见不到他人影了?”老太太几日不见自己的小儿子有些疑惑
“祖母,叔父这几日军事繁多,每日天一亮就出门,等到回来的时候您都睡了,也不好再打搅您,所以一连几日都没跟您请安。”霍靖安耐心的解释,不知道老太太是否因为年岁大了,近来总是恍恍惚惚,听过的事情转眼便忘。
“哦……靖安啊,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啊,我这心里啊总是突突直跳,总觉着有什么事儿忘记了一样,如今是什么日子了?”
“祖母忘了,上个月咱们才求了菩萨,您还跟孙儿说这个月要去还愿呢!”
“奥,对对对,是要去还愿的,你瞧我这脑子,哎呦,人老了不中用了。”
“哪的事儿,祖母一点也不老,祖母,你看今日日头好,也不闷热,不如咱们现在就去还愿吧 就当出门散散心。”
“嗯,也好,这几日啊心里总是不安生,去散散心也好。”
霍靖安虽然口头上这样应付,但心里明白的很,再过半月便是父母的祭日了,每年这个时候,老人家心里都算着日子,但如今,老太太的记性是越来越不好,都记不得了。
随后两人带着几个婆子丫鬟,乘着一辆马车就直奔当地有名的寺庙,雄安寺。
其实霍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不信鬼神,只觉得是哄骗人的,但自从嫁入了霍家这个武将世家后,便不由自主的去拜佛,求平安符,寻道士,看风水算卦。
家中大大小小的开过光的物件不计其数,每次夫君儿子上战场都要求一件,戴在身上报平安,尤其是霍靖安的父母双双殒命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每年光是供奉香火都要花掉百十两银子。
直到当年霍靖安出生后,老太太更是心慌的不行,曾花了大价钱,在一个避世多年的道长那里求得一个乳名,只怕这弱小的孩子日后不好养活,用一个与命格相抵的名字压住。
一句满门忠烈,背后隐藏了多少的不可言说。
“靖安啊,我也知道,你这孩子素来不喜这些,跟在我身边也是不自在,快找个地方玩耍一番吧,只一样不许跑远,等我再供奉一些香火,到巳时咱们就回家。”
“是,祖母。”看着老太太心情不错,霍靖安就放心了,没再推辞,只细细的嘱咐了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叫她们好生伺候。
她确实不喜欢这等地方,院中飘忽的香灰气总是让她想起家中的祠堂,父母的牌位前总是有这种气味。
她自小听着父亲英勇报国的事迹,心中虽然自豪,但却总有那么一块地方提不起兴致,那是十七年来未曾谋面的亲生父母,一句句褒扬或许给家门带来了无尽荣耀,代价却是这个可怜的孩子一生无法获得的父爱母爱。
本想暂时离开这个地方,正好这附近也有几处竹林,夏日避暑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还未走几步,迎面撞上了一人,只觉得冲入鼻腔一股淡淡的香气,是皂角香。
霍靖安抬头一看,才发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咱们的魏大将军,魏君尧。
“魏将军!?”
“霍姑娘,在下未曾看路,可曾撞疼了?”
“没事没事………”
霍靖安平日里也算能言善辩,可一见了魏君尧,不知怎的就变得笨嘴拙舌的,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霍姑娘也来祭拜吗?”
“对,我是陪着祖母一同来的,祖母供奉香火时需得静心诚恳,我在一旁生怕打搅,便退了出来,不曾想遇上了将军!”
“我常年驻守边疆,甚少来此清净之地,只因……前不久我手下的一个将士因在战场上受过旧伤,一夜间复发了,没能熬过三日便撒手人寰,特来此地为他积点功德……”
霍靖安看了看魏君尧,他的脸上似乎有些疲倦。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说的好听些是我们大徽儿郎有血性,知道和为舍生取义,和为保家护国,但往深处说,他或许也是母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活生生的一个人,因为这无止尽的战争失去了性命……就连我的父亲也是如此。”
“对不住,我无意勾起你的伤心事,但,退一万步来讲,这世间总是如此,人与人之间尚且有瓜葛,有冲突,更何况是国家与国家之间呢,利益,矛盾,无一不是一场战争的引火线,弱肉强食罢了,而我们做将士的,能做的就是将我们的身躯铸成城墙,为身后的万千子民有一个安身之所,说句冒犯的,想必令尊当年在靖州苦守的那段时日,也是靠着尚在母亲腹中的孩儿才能支撑下来的,守住边防,也是守住自己的家。”
霍靖安双目有些发红,一瞬间,脑海中似乎浮现出父亲的模样,即便她从未见过,可那个身影就是那样的深刻。
残破的盔甲,浸染鲜血的长枪,还有那一件母亲亲手缝补的披风在风中摇曳,他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将敌军将士挑于马下。
眼前已经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见模糊的战火和满地的尸体,身前的敌军围在一处不敢靠前,自从攻破城门后,这个将军就一直在厮杀,谁都不知道这个将军是如何厮杀了整整三日,不曾合眼,不曾吃饭,不曾有一刻休息,只知道用手中的长枪一次次的,麻木的刺去。
已是力竭,他坚持着用长枪抵住身躯,自顾自的笑了笑,这次看清了,是一个娇嫩嫩的女娃娃,正在稳婆的怀中哭泣着,声音洪亮,好像要让远在千里外的父亲听到。
他合上了眼,嘴角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