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少年抱负
“主公放心,赵拂做事极有分寸,况且还有钱晖与越崇私底下照应、提醒着。”季先之应道。
宁南忧沉吟着嗯了一声,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觉一天下来又是腰酸背痛。
季先之见他疲累,到了嘴边的话语便停住,没有问出声。
宁南忧无意间抬头望见了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沉声问道:“季叔您若有话便直说您同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这个中年男子有些迟疑,思量再三后才问道:“主公今日湘夫人前往酒楼可出了什么事?”
提及此事,这个倚靠在案几前的青年略微变了脸色道:“她不信我,想瞧瞧我这些天都在做些什么,又不好说是来查我的索性说是周源末将她邀请过来的也是可笑的紧。源末根本不知此事,却迫于眼下的局面,替她作了掩饰,还替她劝导我。
今日她倒是起了点用处,君姐生得是一副标准江南美人的样貌。孟灾恰好喜欢这一类型,见到她倒是跟丢了魂似的,全程色迷迷的盯着她瞧竟几次三番忽略了源末提出的条件,糊糊涂涂答应了下来。又喝了一些酒,整个人神志不清的就要往君姐身上扑,被我拦住还很气恼。”
宁南忧冷冷笑了起来,片刻后又忽然安静了下去,盯着腰间挂着的那枚荷包望得出神,颇有些悲凉道:“季叔你没瞧见玉霜今日的神情,仿佛似小时候那般,习惯事事伴在我身侧,不离不弃。她那双眸子秋水含情的样子像是对我用情至深。可我知道,她不过想利用我达到她的目的罢了。如今父亲与陛下相争,父亲占尽了上风,且私底下于藩国屯兵练兵,又大肆揽权,想必不过多时便要行大事若真到了那一天,就算陛下身侧有江呈轶那样的能人也敌不过父亲的强兵。
她是想,若是我父亲当真能推翻如今的政朝,那么只要我争夺储位成功,便能登上这帝王之座,那时她伴在我身侧,便是天下之母,当之无愧的皇后。若不是我早已看清了她的面目恐怕当真要对她产生怜惜之情为她的目标奋不顾身了。只是很可笑,从前的我竟然半分都看不透她。”
他苦涩笑道,面上露出伤情之色,很是难过道:“可有的时候,我也真的很想问她一句,是不是从前的那些回忆全是她为家族为自身荣华富贵而忍耐的结果?”
季先之瞧着他悲切的模样,心中掀起一丝触动与伤痛道:“主公您说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
“罢了”宁南忧压下心中强烈的不甘与心涩,挤出了一个奇丑无比的笑容道:“我今日爽了阿萝的约她可有生气?”
季先之颇有些无奈道:“女君怎么会不生气。不过碧芸说女君下午同夫人有说有笑,心中对男君再怎么埋怨生气,此刻怕也淡了下去。”
宁南忧垂眸道:“母亲是真喜欢阿萝。我也的确喜欢她。”
听着他喃喃自语,季先之感叹道:“是啊女君那样活泼刚烈的性子,谁不喜欢呢?虽说女君的确瞒着您做了许多的事但境遇不同,她自己能操控的又有多少?亲兄长乃为天子一派,夫君却是淮王亲子。她自然想要以最稳妥的方法,保全两方因而才同主公闹出了那许多误会。”
宁南忧沉定了少焉道:“季叔有件事我一直未曾同您讲。阿萝”
他停顿了几分,接上话轻声道:“便是当年将我从白眼狼王口中救下来的小姑娘。”
季先之吃惊的瞪大双眼,木楞的站着,有些不敢相信道:“怎么会这样巧?女君竟就是您当年在西漠的救命恩人?”
宁南忧笑了一声道:“是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当年与我分别后,便记得了我京城中,我设计了她,逼她嫁入我府中。殊不知她也设计了我”
季先之眉头一蹙道:“主公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君她也设计了您?”
“江呈佳从一开始便知道我是差点丧命于白眼狼王口中的少年”宁南忧低低道,眸中露出一丝宠溺。
“她聪明的很,也让人难以捉摸。”他叹了口气。
“我与她之间的确是因为父亲以及她那位兄长的缘由,有着些不适从,不甘愿。但那并非我们二人之间起了龃龉的真正缘由。她同母亲一样,不希望我为了替老师平反、复仇逼自己走上绝路。”宁南忧想起江呈佳那张倔强的小脸,万般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她曾对我说过什么话?”
季先之不作声,跽坐于一边低着头听他诉说。
“她言。不惧我是佞臣之子,不信我是奸恶之人,更不信我会因个人恩怨而放弃天下无辜百姓的平安康乐。”宁南忧叹,“曾几何时我与她所想一样,励志报国,要让大魏这片国土无贼寇侵扰,无战火狼烟。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市井繁荣昌盛。”
“但是我变了啊执念这东西,一旦陷进去,便出不来了。十三年了,我始终无法摆脱母亲在我面前被辱的场面,始终忘却不了恩师在我面前血溅长纱,被斩头颅。这些就像心魔日日夜夜缠绕着,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宁南忧闭上眼,仰面对着屋梁,苦涩道。
“而她,依然如儿时般善良、勇敢、机敏、活泼。那样充满阳光与赤诚的她与这样阴暗、成日活在地狱中的我已不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了”
“我与她之间有着一条跨越不了的横沟我已不是当年那个抱着满腔热诚,想要似卢夫子那般为国为民,一片赤胆,像越老将军那般凭武治敌,精忠报国的小少年了。这世道忠诚的人被逼的走投无路。我的双手因此染满鲜血。可是她却还是当年的她,未曾改变,还是那样纯真。这便是我们之间永远无法填补的河道。她无法理解,我为何偏执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我究竟为何这样偏执?”
“季叔我的确不喜欢这样,可是我回不了头,甚至我无法放手了。”宁南忧絮絮叨叨的念着,回忆起那些黑暗的长面,黑乎乎朦胧的眼前,两滴热泪从紧闭的双眼中滑落了下来。
“我无法忘记第一次手持刀刃亲手杀人的感觉。更无法忘怀被父亲抛弃,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阴冷孤独绝望。没有一个人是不怕死的。或许当年慷慨赴死的卢夫子在临死之前亦是绝望的,害怕的。可为了报答皇爷爷的知遇之恩,为了宁氏的祖宗基业,他还是闭上眼接受了死亡。
这是个多么黑暗令人窒息的朝代有先帝那样的昏君暴君才会逼的忠义之士上了断头台。有陛下与父亲这样为了夺权不顾百姓死活的当权者。这个权欲薰天的朝堂多少忠臣被磨灭了斗志最终沦为了被权力奴役的傀儡。”
他说完这番话,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心口的痛楚彻骨寒凉。
不是他不愿意放手,而是他放了手,甚至不能在这个残酷的朝代活下去。
他不愿成奸 佞之人,却迫不得已走上这条路,冷漠无情的瞧着曾经一心想要保护的无辜百姓在自己面前死去,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了结心愿,他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他一生,只有两个愿望,一则护佑心爱之人平安顺遂,二则报师仇。若能实现,那么就算到时天下人要他为死去的无辜之人陪葬也未尝不可。
季先之听之悲恸彻骨。这些年他瞧着,看着,亲眼见这繁盛的大魏王朝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叛谋逆、宗室血案、皇权之争乃至藩势之争、军阀混战后落败至此已是千疮百孔。忠臣无出路,奸臣遍地行。如此景象又怎能叫人不寒心?
宁南忧伸开双腿,松松垮垮的盘腿坐着,缓缓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困倦难掩,可心绪怦然,闭着眼觉得脑袋很重,但一点困意都没有。
季先之瞧着他发白的面颊,小声叹了口气,慢慢起身,替他拿了条毯子,轻轻为他盖上。而后悄悄离开了书房。
他刚刚踏出门槛,便瞧见江呈佳不知什么时候领着食盒站在了门前,一动不动,双眼通红,似乎哭过。
季先之一惊,下意识往屋里瞧了一眼,急忙将板门小心关上。心里扑通扑通打起鼓来,不知江呈佳听到了多少她们的对话。又有些生气的朝屋子阶下围着的那十几个精督卫望了一眼,很是奇怪为何他们不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