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像人
萧明胭一时不解，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在整个万家别墅之中，又有谁能给男主人下雄黄，那必定是楚雍干得，他这个家庭医生的手段，果然让人升起一阵阴寒。
“若不是雄黄，我哪会衰弱得这么快。”阿虺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他一步一顿地走上前来，然而他浑身上下的血肉，几乎挂不住了。
却见阿虺的鼻梁之上，竟然隐隐有一片阴影，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要破血肉而出一般。
萧明胭一愣，她只听自己的父亲说过这种情况，虺五百年化蛟，蛟有独角，难怪阿虺衰弱至此，他到了五百年大限，若是不能安稳化蛟，便会归于天地须臾，再也无法回转。
阿虺撑着自己嶙峋的枯骨，对着萧明胭冷声道：“你看我像不像人？”
哪里像人呢？倒是像极了一具骷髅，可萧明胭很明白，这是阿虺自知自己大限快要到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个有修行的人，给他封正，若是得了这一句封正，他或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见萧明胭不说话，阿虺的眼睛一瞬间变黄，瞳孔竖立而起：“我像不像人！”
“你很像人。”一直藏在浓雾之中的沈栖白突然开口：“人类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是不会在意其他东西的命运的，正如你为了活下去，不停地食用人的血肉，为了能和万妙在一起，宁可剥夺别人的生命。”
阿虺的眼神中竟然蔓延开了一阵喜悦：“是……我都是和你们人学得，我像人，我终于可以像人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他又不是什么修行之人。”萧明胭在旁边不冷不热道：“你学会了人的自私冷血，却没学会人的善良道义，所以，你不像人。”
此言一出，阿虺身上的溃烂，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睁大了几乎要露出骨骼的眼眶，突然朝着萧明胭扑了过来，狠狠地掐住了萧明胭的脖子。
他细长的骨骼，化为了蛇尾，缠住了萧明胭的脊椎，几乎要将萧明胭当场勒杀，却听得萧明胭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万妙……孩子……”
动作一下子停止了，阿虺歪了歪骷髅一般的脑袋：“你用她们威胁我？”
“你已经毁了万妙一生的功德，她日后有的是苦头要吃。”萧明胭侧过头，不再对视阿虺的眼睛：“但孩子是无辜的。”
“咔嚓”一声，阿虺的身体往旁边一歪，他露出了细长的毒牙，只要稍稍往萧明胭的脖子上一啃，就可以借由萧明胭的血肉，再一次重塑肉身，他还可以活着，还可以回去和万妙在一起。
他想着他还未出世的孩子，想着他若是真能化成蛟，也许能让万妙一起和他永生永世，明明就差一步，只要一口就可以了。
他努力地挪动着脑袋，拼命靠萧明胭的血管再近一点，只要再近一点点，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可以完全实现。
他是在山里修行时，遇见万妙的，那个时候的万妙，眼神里藏着寻常人没有的野性，和他眼神中的人性很像。
万妙有三个同伴，这三个同伴闯入了他修行的洞窟之中，为了将这一切隐瞒起来，他将这三个人生吞活剥了。
他也永远记得其中有一个青年，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明明害怕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可他还是颤抖着嘴唇道：“求求你，救救她……她在山坡下面。”
三个人完整的血肉，让他一举突破了许多年的修行桎梏，他借用了这三个人的外貌，化成了人形，在他的身上，有那个青年的眼睛，也有另外两个人的骨骼和皮肤。
在山坡下，他确实看到了青年所说的万妙，一条蛇，一旦开始嗜血，就无法停下来，可他突然觉得，为了万妙他可以忍。
他装作其他三人的模样，伪装成他们出了意外事故，尸骨无存，三个人在世上凭空消失了。
原本他和万妙可以一直生活下去，至少可以有一甲子的快乐。
可他年岁已到，他要化蛟了，而万妙却有了一个蛇胎，这本来就是不容于世的东西，为了能让那个孩子活下去，他开始教万妙喝尸香，他吃血肉，直到这一切曝露于天光之下。
明明只差一步就唾手可得了啊，他的头颅终于又挪进了一寸，看着萧明胭浅青色的血管，他却咬不下去了。
他的脑海中，是万妙几乎要流泪的眼睛。
“阿虺，我们什么时候就可以不用杀人了？”
她说得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在他蛇骨上的刺，他被她的眸光钉住，再也动弹不得了。
他终于有了属于人的感情，只是他懂得太晚，之前都以为自己在还那个青年让他化人的恩德。
他的蛇尾一动不动了，他的躯体化成了细长的骸骨，停留在岸边，风一吹，便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好像有人在哭。
萧明胭感觉缠着自己脊梁的东西渐渐松开了，她侧头一看，阿虺就化为蛇骨，躺在一旁的湖滩地上，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被人下了雄黄，坚持到了此时此刻，他的五脏六腑，应该早就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了。
腥臭的青雾也随之散去，萧明胭看着一旁坐着轮椅的沈栖白，这家伙明明弱得可以，可每次受伤的都是她。
萧明胭揉了揉自己的腰，好容易走到沈栖白的身边：“我们回去吧，看看万小姐怎么样了。”
参加酒会的人潮已经散去了，别墅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沈栖白的轮椅声，在客厅之中回荡着。
一旁医疗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楚雍斜靠在门边，他看起来有些过于惬意：“怎么样？看来是个好结果。”
他甚至有些得意：“我下得雄黄果然很有用，作为感谢，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萧明胭甩了一个冷冽的眼刀过去：“如果没有那些雄黄，他或许能够坚持到化蛟，不用吃人血肉……”
“你脑子清醒一点，他化人的时候，就已经吃了三个人了。”楚雍的笑容变得有些玩味：“你别告诉我，你做我们这行的，居然对那些东西，还有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