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此恨绵绵（二）

    她半阖上眼睛，疲惫地靠在帐壁上，耳中听到雪粒落下的声音，与往年冬季一般无二。然而那时的鸣凤宫中弥漫着红萝火炭的暖意，地上铺着厚厚的织锦绒毯，满室融融若春。临窗案几上的青花瓷瓶中，斜插着数枝红梅，清韵高逸，暗香浮动。锦霞在一旁缓缓研墨，而她则专心临着赵夫人的《梅花赋》，偶尔抬首，望见窗外点点飞雪凭空而舞，如梨花细碎而缤纷的复瓣，飘飘洒洒地扬了一天一地……

    那时，她们不会想到，将来的背叛、死亡，以及，生不如死的凄惶。

    那时，她还那样怡然不知人世沧桑，以为鸣凤宫中的岁月，将会永远这样平静地流走。

    却原来，那些安适静好的日子，不过是，惘然一梦。

    她轻轻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困倦，体内莫名地生出丝丝暖意，眼皮也沉重如铅，一阵阵地往下垂。

    身体似乎渐渐沉没于水中，有淡白的光在眼前粼粼闪动，就像夏夜满天的群星。据说，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人的灵魂，而哪一颗，将会是她的灵魂？……

    朦胧中，帐帘似乎又被掀开了，寒风卷着轻薄的雪花一直吹进来，但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

    一切的感受，冷，饿，痛……都再也感觉不到了，身体只是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只想就此睡去，睡去……

    然而，却偏偏有人在使劲拍打她的面颊，“天哪，快点醒来，千万别睡，再睡你就冻死了！”极度焦灼的声音，令她一个激灵，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张苍老的面容映入眼底，脸上满是关切的神情。

    “七皇叔！”她惊喜地问，“您怎么来了？”

    老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趁守卫不备，偷偷溜出来的。还好来得及时，差一点你就——”他一脸后怕的神情。

    云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裹着他的棉衣，赶紧起身想要脱下来。“不准脱！”他按住她，“再不多穿点你会冻死。别担心皇叔，我那儿还有几件冬衣。”他说着，却是撑不住地咳嗽起来，一张脸瘦得不见肉，胸口起伏到全身颤动，直喘得说不出话。

    “七皇叔，您的病……”云遥担忧地为他拍着后背。这位皇叔昔日也是一员能征善战的虎将，后来身负重伤，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从此身体就每况日下，终日缠绵病榻了。

    “不碍事，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死不了！”老者喘息着说道，又从怀里掏出一包伤药，“齐人看得太紧，这几天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你的肩伤不能再拖延了，赶紧把药敷上！”

    云遥接过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大帐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糟糕，被发现了！”老者紧皱双眉，匆匆道，“我得赶紧回去，否则会连累其他人。”忧虑地瞅她一眼，又不放心地叮嘱：“你自己一定要多保重，无论怎样，都要好好活下去。活着，才有机会……”

    他深深凹陷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依稀又有了几分昔日的神采，仿佛仍是那位纵横沙场、叱咤风云的威武将军，也是曾悉心传授她剑术，令她无比仰慕的燕国大英雄！

    “七皇叔，您放心……”她含泪目送老者离去，从掀开的帐帘中，可以看到他瘦削的背影蹒跚地行走在雪地中，无数惨白的雪花正从撕破的苍穹密密地落下，那样荒寒而冷冽。

    北风凄号，漫天缟素，当时的她并不知道，那一眼，竟然是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