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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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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谁是难以驾驭的”

    朱元璋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年,咱让你爹接触,降伏其心,傅让也跟了你爹这么多年”

    说着,他扭头看着朱标:

    “看看有哪个地方出缺,让傅让兼个差”

    “是”朱标答应一声,又迈步紧走几步,手提袍子,斜着往石阶上走,一边又看着朱元璋的侧脸:

    “今年的万寿节,恰是您老的六十整寿,儿臣的意思是大办一下,普天同庆的热闹热闹”

    朱元璋一愣。

    是啊,咱已经六十了

    天增岁月人添寿

    蒲公英,桔梗,稻田,水车石桥,红鬃烈马,那么热的夏天和村头的老柳树,还有从土里长出来的小山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很多事情就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想到这些,他有些意兴阑珊:

    “你看着办吧”

    回到奉天殿以后,朱雄英还是老样子,帮着研墨,拾掇奏疏,然后蓄上茶水。

    朱元璋和朱标喝的茶,茶叶过浓,所以他又在茶盏的旁边放上一盘蜜饯和瓜干。

    看着山一样的奏疏,朱元璋叹了一口气,用痒痒挠轻轻敲了敲肩头。

    刚想起些当年的事,还没来得及缅怀,朝务就一股脑的压来了。

    又叹了口气,他在御案前坐下。

    原来,年纪大了以后,就连怀念的资格都没有了。

    可翻开的头一本奏疏,他就觉得更加难受了。

    说实话,他有些难以置信。

    所以他又再次的、来来回回的把这份奏疏看了好几遍,才确定了,就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

    事不难讲,是礼部转交上来,高丽的国书。

    去年冯胜带兵撂倒纳哈出以后,就在鸭绿江边,沿岸设立了铁岭卫,统一将文州、高州、和州、定州等地,收归大明治下。

    可高丽王却想趁机发一笔横财,吃一口夜草,以文、高、和、定州是高丽旧地的理由,向大明要地

    要地?

    朱元璋不理解。

    他戎马倥偬,吭哧吭哧的撅腚打了几十年的仗,就是为了上哪去整点地头,让大明的疆域更辽阔些。

    可这次,他却被人直接要到了脸上?

    这让朱元璋觉得自己很受伤,就像是吃了一口黄色粘稠的陈年老痰,并且直接从嗓子眼儿出溜到了后脑勺。

    这个恶心呦!

    他一个连俸禄都不乐意多给的人,竟然被人要了土地?

    那可是几个州的地,他都不好意思想,高丽王是怎么好意思开口要的?要脸不要?

    他不知道,是他做了什么样的举动?竟然可以让高丽王拥有这样的、可以从他手里抢便宜的错觉。

    嘶是咱杀的人少了?还是用兵不勤了?

    美好想象和痴心妄想,总归还是有些差别的吧

    没有镜子还没有尿吗?

    我的天爷!

    如果高丽王在这,他一定要问问,并且一定会改。

    朱元璋提起笔,又忍住要在奏疏上直接骂娘的冲动,让朱雄英把这封奏疏递给了朱标:

    “你润色一下,告诉高丽王,能干了干,不能干了,咱能扶起他,也能拿下他!”

    “少在那没屁撅着腚的硬叽咕,问咱要地?他是想瞎了心!”

    朱标接过奏疏,粗粗看了几眼之后,脸上也有些愕然。

    呦呵!出兵出粮你不来,战事谋略你不问,打赢了你就来要地?直接要?

    有枣没枣打三杆子是不假,可那得是枣树,你往马蜂窝上夯就不合适了吧?

    吧唧吧唧嘴,朱标嘟嘟囔囔的在奏疏上写着什么。

    他具体嘟哝的什么,朱雄英也没听清,但看模样,他觉得骂得挺脏。

    想了想,他对朱元璋说道:

    “高丽不臣之心日久,多半要以此生事,孙儿看,恐怕是要做过一场”

    朱元璋头也没抬,继续润着笔:

    “打一仗就打一仗”

    他是杀伐之君,手提钢刀从奈何桥砍到阎罗殿的主,要是害怕打仗,那可就闹笑话了。

    可想了想,他又放下朱笔,从御座上站起来,背着手走到一张堪舆图前看个不停,又用手点过了几个地方。

    这是一张北地的边防图,略显粗糙,但从轮廓上可以清晰的看出,从东北到西北的整个边防战线。

    其中有几个大的城邑重镇,被红批画了圈。

    太原,西安,大名,大宁,大同,广宁,韦州,平凉

    过了会,朱元璋头也没回的说道:

    “咱看,这几个地方也得封王”

    朱雄英凑近了些:

    “沈阳?开原?”

    朱元璋点点头。

    他是个实干派,这会已经起了动兵的心思:

    “敢炸刺儿,就直接拿了他!”

    “唔”朱雄英点点头,又扭身拿了朱笔,在沈阳和开原两个地方,各自画上了一个红圈。

    然后,他扭头笑着对朱元璋说道:

    “孙儿觉得是时候了,最好是能借着这次大寿的时机,让十六叔,十七叔他们先确立王号,封地,也能告诉臣民,我大明的朱家,没有耽于享乐,依然扛在了御敌的第一线”

    “咱再琢磨琢磨”朱元璋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他又问道:

    “你之前给咱传回来的奏疏咱看了,说要整修大宁城?”

    “没法儿提”朱雄英嘬了嘬牙花子:

    “那地儿除了穷就是破,除了些军户家眷、粮草大营,旁的啥都没有,唔对,倒是也有别的,在路边,孙儿看见了一个妇女正撅着白腚解大手”

    说着,不等朱元璋的笑骂和朱标的训斥,他又是话头一转,笑嘻嘻的继续说道:

    “不过不是孙儿说,您也真该去草原上走走”

    “就拿这阵儿来说,这阵草原没有草,瓜果没熟,雪也化了,正好让您白去一趟”

    耶?

    朱元璋还在愣神的时候,朱标已经笑出了声。

    他不是不知道他这个儿子不是个东西,可每次都能让他觉得,他竟然能这么的不是东西

    “小兔崽子”

    朱元璋笑着挥手欲打,又不善的看了朱标一眼,问朱雄英:

    “知道这些个地方有啥用吗?”

    朱雄英点点头,回答的毫不迟疑:

    “实控辽东,威逼岭北,蚕食东北,然后以此为基,行垒帐相望之势,吞掉整个东北方!”

    说着,他眉眼带笑,可眼神中又难掩渴望:

    “天下尺土寸沙,皆入我彀中,届时,我大明,就会是历朝历代最伟大的皇朝!”

    “有我一盏清流月,照破江山万马川”

    “所有看得见的地方,和看不见的地方,我大明的明月,必朗照于屋檐!”

    “天下人,子子孙孙,都将以我大明为荣,他们会指着天上的日月,告诉说那是我大明的方向!”

    朱元璋轻笑,又倍觉欣慰。

    他是真的喜欢这娃身上的这股子贵气。

    他笑着说:

    “每回跟你说说话,咱就总觉得咱还没老,还能听见帐外的喊杀声,还能,再干他个二十年!”

    朱雄英笑的憨厚,还没来得及说话,朱元璋又就话语一转,接着说道:

    “前阵儿,你二叔三叔,说想回来看你成亲,咱准了”

    撂下这句话,他的脸色又瞬间阴沉的可怕。

    提起这两位胡作非为的藩王,他的脸色从来没有好看过。

    这哥俩,有没有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没人知道,可肯定是活成了大多数人都讨厌的样子。

    朱雄英又笑了笑,才继续说道:

    “其实大婚什么的不打紧,孙儿倒是觉得,您今年的六十大寿,不妨让大明的王爷都进京一趟,也带上他们的儿子,秦晋燕周,楚齐潭鲁十二叔他们,孙儿还挺想他们的”

    “孙儿想,这一次咱们不讲究威严,也不讲究富贵,就讲一个团圆”

    “这样,王叔们也就不用头疼今年给您送什么寿礼了”

    “什么寿礼,能有孝子贤孙承欢膝下,给您磕上一个寿头强?”

    朱标也放下笔,看向朱元璋笑着说道:

    “儿臣也是这么觉得,团圆大寿,子孙合贤,既有万寿之气象,更含盛世之恢弘”

    “这几年,老二、老三、老五、老六,家里也都添了丁,也是时候带来给您老看看了”

    朱元璋捋了捋胡子,又隐隐透露出一丝渴望。

    越老越念亲,常年又不见面,他早就想儿子了

    “团圆团圆了好,咱这辈子啊,就盼他一个团圆!”

    “老大,你安排一下”

    朱雄英笑的很开心。

    天生身份使然,他从不需要争宠,以各种手段谋夺圣心。

    可要是有些事能让老爷子可以开心一些,他也会觉得开心。

    苦水里泡大的人,晚年应该幸福

    看他笑的明朗,朱元璋也笑了笑,然后话头一转说起了老家。

    那是一个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小山村,河水的支流趴在土地上,点缀着水车和石桥。

    在水车和石桥的旁边,拥挤着麦子、稻田和油菜花,还有大片的芦苇。

    到了夏天,在粗犷的山林去听细腻的鸟叫,季节的风会带着萤虫和蜻蜓扑向他,传来泥土的味道。

    他笑着说道:

    “咱跟汤和、周德兴几个人,一边忙活着放牛,一边露着腚的疯跑,一直跑到太阳落山,从不知道累,那可真是”

    “那时候咱们家穷,可穷的却有滋味儿”

    “等太阳落了山,每回到了村头,村头家的婶子就会笑呵呵的问上一句,重八这是又到哪疯去啦?来,吃串梅子”

    说着,朱元璋又解释道:

    “她们家栽了几颗梅子和山楂树,每年等果子下来,她都洗好了,晒得了,用签子穿了,做成糖葫芦,拿到城里去卖”

    “那时候那时候咱脸皮薄,每回都不好意思,总是红着脸摆手说不吃不吃,可背不住她劝的瓷实”

    “那回咱就给自己打劲儿,说吃一串就吃一串”

    说到这,朱元璋无辜的眨了眨眼,才继续说道:

    “从那回以后,咱就再也没得到过她的问候”

    朱标又没憋住笑,让手上一个哆嗦,把一撇,写成了一捺。

    说实话,他真的很佩服大儿子。

    老爷子那种人,心思深沉到毫无分享欲,并且很不识逗,你敢逗他他就敢杀你。

    可大儿子就是能让这样的老爷子,喋喋不休的说着他之前的往事,并且拿他当涮嘴玩儿。

    朱雄英却显得有些怅然。

    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毒。

    一个腼腆的少年走出小山村,又生生杀出一个帝国,其中要付出多少的艰辛。

    说实话,要是突然有人跟他说,说要饭那几年,老爷子吃过人,他都不丝毫觉得奇怪。

    他皱眉叹了口气:

    “但凡咱们家在凤阳能有个两亩地,能吃上口安生的饭,您也不会梗着脖子,干这种抄刀子拼命的买卖”

    说着,他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借用战国苏秦的原话和老爷子的处境,摇头晃脑的说道:

    “使朕有凤阳二顷田,安能取天下于群雄之手,君临万方?”

    其实说实在的,要按他的想法,他觉得就算是个太平盛世,老爷子也多半不会是个好东西

    没点东西能当开国皇帝?

    只是,老爷子总是一副天下非朕意,就想去种地的调子,定的实在是太高了,听着就很美好。

    朱元璋眼神念怀,又小声的念叨了一句‘天下与朕何加焉’,对朱雄英说道:

    “大孙,你认命吗?”

    “我认啊”朱雄英一摊手。

    数万万人,除了那三口子就他最大,这要不认命,那不是脑子有包吗?

    “孙儿已经是太孙了,不认命还得了?”

    “咱就不认命,从来就不认命”朱元璋摇摇头,又对朱雄英说道;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读书”

    “这是对的”

    “可什么是命?”

    “你在最难过,最受不了,最没活路的时候,那个时候就是命!”

    “摔死了,一了百了,你能爬起来,扛过去,那就是命硬!”

    耶!

    看着白胡子老头一脸的桀骜,朱雄英眨了眨眼。

    我以为你是在说玄乎,可谁知道你说的是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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