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6章 有事无艳无事迎春(番外2)
先王伸出枯干的手,手上青筋毕露,颤颤巍巍地抓住了他的手。
齐宣王心中一惊,还以为事情败露了!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可是先王并不是要责骂他,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像是终于难得认真看一看他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
良久,他才艰难而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真像啊真像”
“像什么?父王,孩儿不明白。”
齐宣王心中又有些心虚,又有些恐惧,甚至还有些不知从何而起的愧疚。
先王看着他的样子,咧着嘴微微一笑,血珠便从嘴里往外渗了出来,但他还是接着说道:
“和我真像。倒是长得像你母后。”
“儿啊,我去之后,你且牢记今日手段实力未明之前一定一定要韬光养晦”
齐宣王不敢置信地看着先王,却发现对方的眼神带着那么一点儿慈爱和了然于心,笑着看了他那么一会儿之后,先王便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了!
巨大的痛苦让他扭曲着五官,血也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外吐,握着齐宣王的手已经因为无力,松了开来。
最后先王指了指床边的小匣子,确定齐宣王看到之后,再次伸出手,似乎是想再摸他一把,可是还没等碰到他,便已经断了气。
齐宣王心头涌上一个可怕的猜测,他急忙哆哆嗦嗦地将那个小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张立新王的诏书!
可是,那上面只有他的名字!
而关于他的二弟,先王只让他做了个闲散王爷。
至于那宠妃,则是让她跟着自己殉葬!
齐宣王心头突然一阵茫然,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望如此轻易地实现了,让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可他更不敢相信的是,这一切竟然都是他父王已经安排好的!
他父王用生命的最后一段,只是教给了他一个韬光养晦的道理。
于是,从那之后,弑父的阴影伴随着治国的危机,让齐宣王无时无刻都时刻谨记着这个信条——
在实力未明之前,如果不能保护自己想要的,那就只能韬光养晦。
想到往事,齐宣王突然觉得有些乏累,这些东西压抑他太久了,已然成为了他人生的重担。
想得头疼,那便不去想了,齐宣王迷迷糊糊地支着脑袋,等宦官进来请他去寝殿时,就发现齐宣王已经坐在小几旁睡着了。
“妾身以为,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而谋,则必在深远,久在千秋”
梦里是他第一次见到钟离春的时候,她明明不好看,身份也低贱,面对着他却能侃侃而谈。
也许是从那时候起,他决定给她一个机会,想看看她到底能走多远…
“我不会骑马,但我可以学。”
后来的她,为了帮自己分忧,拼命地学拼命地练,整个人比之前都清瘦了许多,可他永远也忘不了她骑着马朝自己飞奔而来的样子。
好看与否在她身上似乎已经被忽略了。她是自信的,张扬的,带着鲜活的生命力…
“也不知道这一生,能不能有儿女缘分。”
他知道钟离春因为早年间的劳作和后来的战事,已经伤了身体。所以他从不曾和钟离春讨论过儿女的话题。
其实私心里,他觉得就算钟离春不能生,自己和别的女人生也是一样,到时候将孩子养在钟离春名下就好了。
因此,得知钟离蕾有孕之后,齐宣王的确开心过,因为那孩子最适合交给钟离春不过。只是后来事与愿违
“大王,以后相忘江湖的日子,多保重。”
这是钟离春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候她刚为他摆平了边界上的麻烦。
可是她拖着病体,冒着那么大的危险,所求的,不过是离开他
齐宣王起初是惊讶,是不解,因为他觉得,钟离春永远是不会离开自己的。他二人是如此地投契,她对自己那么好,而且始终是全心全意。
简直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证明,她会离开自己。
哪怕自己因为其他人忽略她,因为要做戏委屈她,钟离春也始终没有放在心上过,从来没有因为此事和他闹过。
可是现在好端端的,她怎么就要离开了呢?
后来,就是她离开宫。他只能从惜春那里得到她的消息。
知道她现在带着孩子,自己悠然自得地天南地北游历,不知怎地,他心中反而出了一口气。
她离开宫,只是因为太渴望自由了吧?并不是因为他们二人情缘已断。
只要他解决了这一切乱糟糟的事情,就可以将她接回来了。到时候,她所受的所有委屈,他都会用下辈子的珍重和爱护来弥补…
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将人再次绑到自己身边来的那股冲动…
睡梦中的齐宣王眼角滑落一滴泪,在被宦官发现之前,便已浸入了衣袍之中。
她睡得可真宁,这一路舟车劳顿都没将她惊醒。
看到暗卫们带回来的人时,齐宣王第一反应,只以为钟离春睡着了。
而那孩子因为幼小夭折,甚至并未被带回王宫,只由主事的礼官找了个吉地下葬。
直到看到钟离春遗体的那一刻,齐宣王才切切实实地意识到——他和钟离春此生的缘分,原来已经潦草收场。
对方并未给他留下一字一句,走得决绝而安详。
站在钟离春的角度上,齐宣王好像能理解她。
可是,他始终很难接受。自己就这样被抛下了…
这个梦做得模糊而冗长,齐宣王的衣袍始终带着星星点点的湿意。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他突然记起了有一次钟离春对他说过的——
那时候钟离春仍在病中,神色憔悴眼神淡然,面对他的试探不为所动。
只是在他离开之前,钟离春突然叫了一声大王,说道:
“你不能一直韬光养晦。”
齐宣王突然有些明白了…
人可以韬光养晦,但爱不行。
韬光养晦的爱,真的叫爱吗?也许那是隐忍,是权衡,是万千棋子之一罢了。
正要豁然之时,宫中的钟已经敲了头遍。齐宣王下意识地惊醒。
他依旧保持着伏在小桌上的姿势,身上有些麻木。桌上的烛火已经烧完,留下烛泪斑驳。
梦中的一切被他收起,窗外天色青蓝,还缀着星光。
也罢,也罢。
齐宣王只听到自己沉声说道:
“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