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45章 女郎到死心如铁(35)
宁墨一一给几人回来封信,让人叫等在门外的信差叫了过来,又选了几样云城的特产,让他一并带回去。
这一切都做完之后,宁墨摩挲着伯娘写来的那封信,眸光微沉。
她这个伯娘出身世家,虽然家族枝系繁多,她所在的那一支并非处于核心位置,但在家族之中也是有些分量的。
也是因为有个硬气的娘家,伯娘虽然丧夫之后性情孤僻,但却并未被轻待或是看低,在宁家日子还是一切照旧。
如今伯娘突然写来这么一封信,其中目的很难说清,信息的真实性更很难查明。
但想到安远公家之前急匆匆退婚的德性,的确不得不防
“857,京城那边的动静帮我留意一下。还有大魏军营的情况。”
【没问题!话说回来,咱们要做点什么吗?】
857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宁墨已经换好衣服出了门,直奔太守府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宁墨一直在联络太守和周边的几座城池,争取说动众人建立联防机制。
虽然听起来有些遥不可及,但只要几城的太守能够被说动,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这劝说的过程,自然困难重重
“什么联防机制?照我说,如今形势未知,你提的建议还需商榷,再说哪怕形势所迫,我等也有心无力”
宁墨只能将羯人近来的动静和野心与几人分析了一番,太守们并不是愚笨之人,尤其在边关长居多年还没被杀的,对羯人都算得上了解。
“羯人心狠手辣,亡大魏之心不死。怎么因为两次败仗就轻易谈和?”
“更何况,我听军中的消息说,羯人谈和的条件,很是敷衍”
几位太守之前只听到隐隐的风声,关键时刻宁墨也不避讳,毕竟要先将几人说服才行。
自己作为宁坚嫡女的身份又为她的话增添了几分可信度。之前太守们还将希望全然寄托在宁坚率领的西北军身上。
听完宁墨说的消息之后,脸色并未因为即将到来的和平谈判而好转,反而俱都面色各异,心中各有打算。
他们在边关和羯人打交道这么久,自然也算得上了解自己的敌人的。
羯人生存条件恶劣,每年冬天大漠里缺少粮食,就会出来打劫一番,对他们这些边关的城池和附近的村落烧杀抢掠。
而且几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若是能用几条人命换来可以过冬的粮食,那人命算的了什么!
因此,羯人几乎不可能轻易认输,相反,在和大魏士兵百姓打交道的过程中,羯人也变得越发奸诈,甚至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之前他们以为,边关好歹有宁坚坐镇,应该轮不到他们守城死节。但看目前的形势,一切还都扑朔迷离
宁墨接下来说的话可谓更加直接:
“想必各位大人也都知道,如今朝中形势错综复杂。主战主和之争未平,最后结果也未尽可知。我们稍一懈怠,可能面临的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厅内沉默许久之后,袁方看了一眼自己的同僚,能将几人聚在一起本就不易,无论成功与否,这件事都必须尽快做决断。
终于,厅中最为年长的太守发了话,他资历最老,因此就开了这个口:
“事到如今,不如你先说说这联防联动机制是怎么个建法”
宁墨冲他拱了拱手,拿起毛笔在一旁的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她正在画的,是几个城池的地形和位置分布图。几城之间距离并不算很远,而且彼此之间互为牵制,如果能利用好这个地形,倒也能多几分胜算
等宁墨从议事厅中出来,天已经擦黑。边关的天黑得要比京城晚。
宁墨跟袁方回城的时候,正看见一队队的队伍集结着从城外归来。
如今城外的流民聚居地几乎已经消失,只有零星的几个流民还住在那里,其余人但凡能人尽其用的,都已经进了城。
如今刚天黑,也正是训练队训练结束的时候。一列列的男女喊着低沉的号子,正列队往回走。
袁方沉默地看着眼前这支训练队,无论男女,脸上都满是坚定,眼神也明亮了不少。
这两个多月来规律的训练和餐食供应,让他们的身体素质都强上不少,再也看不出之前属于流民那种丧家之犬的样子来。
而且大家伙对于训练都很是积极,虽然还不明白战场是这么,但平日里也都是辛苦肯干的,倒是让他欣慰了几分。
想着,袁方忍不住开了口,问道:
“宁队长,依你之见,咱们这次有多少胜算?”
训练队的训练成果宁墨也都清楚,比起手无寸铁的平民自然是长进了不少,但短时间内的突击训练,别说是组建特种队伍里,哪怕是将他们训练成军人,都并非一件易事。
当时雪狼队能成功,一方面是因为众人都是当兵的底子,一方面也是因为严刑峻法压着。
那些人之前都是叛军,若非宁墨,只怕都是按律当斩断的命运。
加入队伍将功赎过已经是他们唯一的后路了,若是再把握不住,那就只能迎接悲惨的下场了。
因此,有压力有动力还有底子,雪狼队才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异军突起。
但对于之前都是平民,从未上过战场的流民来说,短时间内让他们在自保之余能勉强杀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宁墨思量了片刻,很是诚实地摇了摇头,平静地注视着太守:
“若是进击,一成也无;若是防守,可有五成。”
进击和防守的区别,袁方心中也清楚。宁墨的意思是,看来这批人只能用来守城了。
不知为何,袁方心中还淡淡松了口气。这些天和宁墨接触下来,他也发现宁墨酷肖其父,言出必行。
若是她亲口说出的,都很是准确。看来形势确实严峻。
但宁墨透露出来的意思也很是明显。
这些流民和居民组成的军队,只适合守城,那就意味着他们不必被征调去真正的战场。
也许只在形势危急的时候能够参与守城战役即可。
若无兵可用,全民皆兵,这才意味着战场上的大魏军队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机。
如今还有一半的几率可以守住城池,若是在危局之中,也算幸运了。
袁方没有再问,他不知道的是,宁墨虽然没有打算让这批流民上战场,但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也并非没有准备。
回城之后,宁墨刚换下简装,又穿上了一身银甲,让府中的侍从备马。
857看着宁墨的仗势,试探着问道:
【大佬,看你这身行头,是要去军营?】
“对。虽然不知宁坚知道与否,但总归是要告诉他一下的。”
宁墨将伯娘写的那封信收好,又带了一副地图,这才出发。
一人一马快马加鞭,靠着袁方的手信才出了城,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在子夜时分到了大营。
但让宁墨没想到的是——
大营门外,值守的士兵一脸严峻,手中的长枪枪尖斜斜对着宁墨,面色冷酷:
“大小姐,军营重地,擅闯者斩。你若再往前一步,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宁墨勒住马,再次扬声禀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几位兄弟,我知圣上如今下令,诸位值守不易。但我确有要事在身,必须见宁将军一面不可。”
值守的兵士是生面孔,宁墨之前并未见过,听了宁墨的话后,依旧不为所动:
“还请大小姐不要为难我们。不然咱们只能兵戈相见了!”
宁墨冷冷扫了他们一眼,驾着马离几人又远了几丈。几人见她这番动作,才将手中的长枪往回收了些许。
“既然如此,那请宁将军出来与我一叙可否?”
“大小姐!我等知晓你们父女情深,如今军中还有贵客,主将接待尚且分身乏术,哪有功夫由你折腾!”
为首的士兵冷冰冰地吐出几句话,很是不屑地瞥了宁墨一眼。
看来上峰说的果然没错,这年头,有人批身甲胄就开始妄想自己是战神了!哪怕是将军家的女儿,都想踩着父亲往上爬!
要真是任由她爬上去了,那还了得!
宁墨看着他,微微一摇头,便再也没给这人一个眼神,一打马,便干脆利落地走了。
【大佬,你只是离开了这么一段时日,军中怎么就这般乌烟瘴气】
宁墨轻轻嗤笑一声,值守的士兵看来全都换了,如今个个都是听别人命令的。
想到伯娘信中写的因由,宁墨心中的冷意更甚——
这样的一个朝廷,不知原主和她爹为何还会一门心思地精忠报国。
如今朝中个人有个人的心思,几位皇子也都各怀心思,结党营私,已经将手伸到了军营来。
王副将被提拔上来,是三皇子一力主张的,但带来的谋臣中,还有四皇子的人
现在看来,两位皇子想来都是知道她和宁坚对太子的态度了,因此直接将她当做了仇人来防备。
宁墨没有说话,只是骑着马赶路。如今军营这一圈是进不去了,只能想想别的办法。
实在不行的话,倒是可以让花生出马,随便化成个什么小东西,将信件给宁坚带过去就行。
宁墨心中入神,正在揣摩着前因后果,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
听起来,似乎喊的还是她的名字。
来人似乎也有所顾虑,声音并不敢放开,只能叫一声名字,便大喊几句“等等我”。
宁墨停了马,选了个无人的树下,等着那人追上。
马蹄声由远及近,果然如857汇报的那样,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
宁墨刚在门口吃了个硬钉子,心中已经把这档子归到了太子身上,又一想太子也是天家人,对太子的脸色自然算不得和煦。
生硬之中还透着生疏,很是公私分明的样子:
“见过殿下。殿下深夜前来,想必是有要事?”
太子听着宁墨不冷不热的话,气还没喘匀,只觉得心中像是挨了一顿揍,让人浑身发疼嘴里发苦。
“我我听人说似在营外见到你的影子,起初以为是假的,料想你回京去了。后来还是出营一看。”
“这才知道值守的那几个王八崽子将你赶走了,顾不得责罚他们,我就追了出来”
“这次我骑马可快了,身后几个校尉都没追的上我,饶是如此,还是跟在你身后大半天,你才听得到我的喊声”
“想来你已对军营寒了心换做是我,恐怕也会有同感但我还是想说”
眼见话唠的太子开始绕来绕去,扯东扯西,宁墨的表情更是逐渐冷了下来。
看到宁墨脸上连笑意也渐渐隐去,太子心中更有些不是滋味,一紧张,话便越说越多。
“你暂且忍耐些时日只要只要我一切便会清明起来的。”
太子有荣登大宝点心思宁墨并不意外,毕竟这就是储君的使命,意外的是太子竟然这番话都敢对她说。
宁墨抬起手,止住了太子接下来的话头,正色道:
“殿下,如今的形势想必你也清楚,那个位置并非唾手可得。若想一切尽随你意,恐怕你还要多花些力气。”
太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点完头又意识到这是在夜里,就算他点头宁墨也看不到。
于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然也。”
“宁墨一介女流,帮不上您什么忙。若是殿下追出来只为对我解释,这番好意宁墨心领了。”
“若是想让我为您筹谋,只怕在下难当大任。”
“倒是宁墨还有个不情之请要劳烦殿下。这封信,烦请您带给家父。内容重要,您若是心中疑虑,也可展信一观。”
太子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已经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因此只沉默地接过来信,答应了下来。
宁墨对他行了一礼,就头也不回地驾马离开了。
【大佬,太子也是好意,你为何如此】
857也觉得奇怪,大佬平日没有这般不近人情,哪怕心中怨愤,也不会表现得如此明显的。
但是今日的宁墨比以往都要沉默,方向也并非是云城,而是转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857的问题出口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被搅拌进浓黑的夜色。
只有耳旁呼啸而过的北风,算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