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深院鬼轿二
“他呀……”鳖老六啃着小蛋糕的嘴停了停,隔着又黑又圆的墨镜片,也看不出是什么眼神,半晌又灌了口冰水,才嘟囔着说道:“这事吧,云川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说是当年祁家老太爷还在,这祁大少爷要娶个男人,他虽然拦不住,但好说歹说地一番劝,总归没让他闹得满城皆知。”
“那表舅你也不知道喽?”安以琅趴在桌上,瞥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故意激他。
“谁说我不知道的,”鳖老六一听,果然上了套,手中的扇子狠狠一敲:“好外甥,为了你我这可是把整件事打听得清清楚楚,再没人比我更知道的。”
“那你就说呀。”安以琅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小匙子,口中还是装出并不相信的样子。
“说就说,”鳖老六又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冰水,然后当真细细地从头跟安以琅掰扯起来:“这事最早要从十几二十几年前说起,那时候云川除了祁家之外,还有个姓安的大户。”
“安?”安以琅有些失神地重复着,怎么会这么巧,也姓“安”呢?
“你可别不信,就是安家,虽然过去了好些年,但要是在云川城里随便打听打听,还是有不少人记得的。”鳖老六也怕安以琅不信,立刻说道。
“我信行了吧,”安以琅嘟囔着,催促鳖老六:“你快继续说啊。”
鳖老六被他烦得恼了,又伸手用扇子敲了一下外甥的头,口中叨叨着:“你急什么,就说这安家有一位当家的少爷叫安洵,当年的时候祁家大少爷年纪还小,这位安少爷便对他多有照顾。”
“后来也不知因为什么,他做主带着安家举家搬迁去了西北……”
“你这越说越偏了,怎么又说到西北去了。”安以琅不满地揉着脑袋,总觉得自己不该信鳖老六。
“呿,别打岔,马上就说到要紧的地方了,”鳖老六挥手赶赶他,继续说道:“那西北那有个专门买卖玉器的大户,姓风,人称‘西北玉王’,这安洵到了那边后,俩人一拍即合就好上了。”
“可到底都是男人,再好也生不出孩子来,后来那安洵就从同宗抱养了个失了双亲的孩子,养在两人膝下。”
“这孩子从小就被那两位捧在手心里,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一气长到十七八岁,生得性子模样什么都好。虽然是姓安,可风老爷却当真把他当眼珠子似的疼,人人都说这安少爷以后就是想娶天上的仙儿,风老爷都能给他用玉块子砸下来。”
安以琅渐渐没了声响,只是沉默地听着鳖老六说那些往事。
“再后来,便是祁大少爷行商路过西北,自然要去了安洵那里探望,这一来二去的,竟是被那位安少爷相中了。”
“两人按理说差着辈分,祁大少爷是守礼数的,但那安少爷可不是呀,他被宠得天不怕地不怕惯了,喜欢什么便纵着性子去追求,时间一长,祁大少爷哪有不陷进去的道理。”
没有任何礼教,能够抵得住少年那样热忱而真挚的喜欢,更遑论祁默钧本就温柔的心。
“说到底,两人年岁并没有差多少,而且祁家与安家也不过是世交,从没有血缘上的牵扯。祁大少爷的人品能力,安、风两位也都是信得过的,于是就顺了养子的意,促成这段姻缘。”
说到这里,鳖老六托着圆墨镜看了眼好久没有打断他的安以琅,半天才又嘟囔出一句:“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安少爷来云川没多久,两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拜堂,他就死在了成婚前那夜。”
“他是……怎么死的?”安以琅鼻头有些酸酸的,伸出小爪子使劲揉揉搓搓,也没能让自己好受些。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鳖老六难得实在地摇摇头,没再胡编乱造什么:“这事我也打问了好久,可外头确实没人知道。”
“不过,我倒是还打听到一件事——就是那祁大少爷的腿,原本是好好的,是在出了这事后没多久,才突然瘫了。”
“什,什么?”安以琅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他一直以为像大少爷这般金相玉质的人物,双腿有疾实在是老天爷的亏欠,却想不到竟然是……也与他早亡的未婚“妻”有关吗?
“虽然个中细节也一样打听不出来,但确实是这么回事。”鳖老六也看出来自己外甥情绪不太好,犹豫犹豫还是劝说道:“哝,这些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是你逼着我说的。”
“不过,好外甥,你知道了这些也别多想……毕竟吧,那位当年就是再好,如今人也都没了。这会子你在祁大少爷身边,他待你好,你受着就是了,心里也别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别管他起初心里想的是谁,你跟他好好过,日子长了,实实在在陪在他身边的人,不还是你嘛。”
“……我知道了,”安以琅喃喃着,原本黑亮的眼眸却失了光彩,只是茫然地看向窗外的夜雨,“老舅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哎,好外甥你这是卸磨杀驴啊,”鳖老六口中虽然还这么说着,但还是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张不知拿来的大油纸,把桌上的点心包起来大半,才磨蹭着说道:“那行吧,我就先走了。”
“但是你歹听老舅的话,别乱寻思什么,好好待在大少爷身边。”
安以琅敷衍地点点头,又趴在桌子上发起呆来。
鳖老六见状,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好揣起装满了点心的油纸包,又晃晃悠悠地跟咖啡馆的服务生借了把雨伞后,在大门边停留了好一会儿后,才冒雨离开了汇川饭店。
安以琅隔着玻璃窗,遥遥地望着鳖老六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原本还有些嫌他聒噪,可这会又觉得身边空落落的。
他终于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事,再次回想起相片上耀眼的少年,还有年轻时的大少爷,心中阵阵刺痛。
要是……从一开始,他能牢牢地守住自己的位置就好了,单纯的扮演替身情人的角色,无论大少爷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动心……
“太难了呀……”安以琅低声喃喃着,把脸深深地埋入手臂间,他想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在被大少爷那样温柔的对待后,都不可能不动心吧?
隔壁舞厅的歌声渐渐低了下去,醉生梦死了半宿的人们,也终是各自退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祁默钧得到消息,从城东赶回到汇川饭店,来到咖啡馆时,却发现小家伙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让服务生们都下班离开,独自驱动着轮椅,悄悄地来到安以琅的身边,却又不叫醒他。只是无声地召唤出几缕莹白的触丝,温柔地缠绕上安以琅的身体,而后稳稳地将他托入到自己的怀中。
“以琅。”祁默钧轻声唤着,双手与触丝一起抱住了他,而后用手背缓缓蹭过他微凉的脸颊。
也许是听到了大少爷的声音,也许是因为所处的怀抱太过熟悉,安以琅并没有醒来,只是迷迷糊糊地拱到祁默钧的颈窝中,言语不清地念叨着:“大少爷……”
“嗯,是我。”祁默钧揽住了他的腰,轻轻拍着小家伙的后背哄他入睡。
可安以琅却还是不相信般,又在祁默钧的肩上蹭了又蹭,嗅到了那最为能令他安心的竹香后,才终于安稳了下来。
可随即,就算在梦中,他也又想起了那桩伤心事,小声呜咽了起来:“大少爷……”
“你想不想他……”
祁默钧愣了一下,搂抱着他的手臂紧了又紧,还是忍不住一点点贴吻着安以琅的额头,低声说道:“那以琅要不要我想他?”
“我,我不知道。”安以琅闭着眼摇摇头,不知何时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又语无伦次地说着:“大少爷肯定是想的吧,怎么能不想他呢。”
是啊,怎么会不想呢,祁默钧伸手抚去安以琅脸上的泪水,所有的触丝按照他的想法,极尽所能亲密地超绕着安以琅身体的每一处——即使你已经回到我的身边,但我仍旧时时刻刻都在想你。
可他却知道,这时候如果说出来,只会徒增歧义,把小家伙惹哭得更厉害。
于是他只是吻着安以琅的泪水,温柔地哄着:“以琅要是让我不想了,我就不想了。”
“只想你好不好?”
“骗人。”安以琅哝咕着,避开祁默钧的吻,又使劲往他的怀里钻去,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才不信呢,大少爷一定会想他……”
“那以琅要怎么才相信我?”祁默钧搂着他,触丝与手臂稍稍调动着,让他钻得更舒服些。
可没想到这一次,祁默钧却再没有听到安以琅稀里糊涂的回应,他低头看时,发觉小家伙竟又把自己哭睡着了。
“你呀,真是……”祁默钧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又不忍心再吵醒他,只好用触丝小心地圈住他细瘦的小腿,将他整个人都拖上自己轮椅,牢牢地抱在怀中,而后驱动着轮椅向外走去。
只是他没有带安以琅回五楼的客房,而是来到了门外等候已久的小汽车上。
“大少爷。”胡启见祁默钧回来了,忙回头请示。
“嘘——”祁默钧作出个噤声的手势,莹白的触丝安抚着安以琅睡在他的膝头,而后才低声说道:“是时候带他回家了。”
胡启闻言,立刻会意地发动起车子,向着城东巍然屹立了百年的祁家老宅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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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月你别拦着我。”
“我就要看看,咱们大少爷到底是被什么妖精迷住了。”
“不是妖精?不是妖精能哄得咱大少爷又修园子又买地的……”
安以琅迷迷糊糊地,在一阵低低的争吵声中醒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揉揉眼睛,却发觉眼皮上清清凉凉的,像是被涂了什么药膏。
这下他才乍然醒过来,敲敲发痛的脑壳,朦朦胧胧地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
“大少爷昨晚来找我了?”
“我对他说了什么来着?”
“还……哭了?”
安以琅怎么想都想不清楚事情完整的经过,“嗷呜”一声苦恼地抱住了脑袋,又在床上打了个滚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汇川饭店的客房中了。
那是在哪里?
安以琅裹着小薄毯坐了起来,眨眨眼睛探究地看向周围,他竟是躺在一张极为宽敞的千工床,三面环绕着花梨木围栏,栏板上用巧夺天工贴金缠枝的花草作底,底上又镂空地雕出松鹤、莲鱼、芝鹿重重吉祥纹样。
他猛地想起昨晚鳖老六说的传闻,这不会就真的是大少爷新修的园子吧?
想到这里,安以琅越发躺不住了,他掀开垂在床前的那层暗朱百喜纱帐,便见着榻外还有层小回廊,两侧摆放着小几、落地灯等物,正前方却是一面各色宝石穿成的床帘。
安以琅几乎被晃了眼,那些宝石成色皆是上上,虽然大小并不规则,却被错落有致串起,显得别有雅致。
“难道……难道老舅说的是真的?”安以琅这下已经信了七八分,他哆嗦着小爪子又去掀开石帘,目光所及之处,描金绘彩的梁枋、千雕百琢的窗棂、琳琅满目的珍宝格……
他当真被惊得连落脚都不敢了,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千工床的脚踏上,又听到了窗外传来的动静。
蓉秋和荔月似乎在阻拦着什么人,可那人却不依不饶地非要进来,争吵也越来越激烈。
“七年了,什么这官家的小姐,那军爷的表妹,说亲的都能把咱们祁家门槛踩平了,大少爷理都不理,心心念念就记挂着我们家小少爷。”
“可这突然是怎么着,为了外头个不知来历的人,把园子修成这样,这会子更把人带回来了!”
“我今天就非要看看,那小妖精有什么本事,让咱们大少爷能抛下我们家小少爷!”
终于,随着这句话音落下,香檀木雕成的木门被用力推开,一个冒冒失失的青年就这样闯了进来。他看着床榻便有人影,张口就要骂:“你这个——”
可安以琅只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往他那边一看,那青年正对上了他的脸,顿时便把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差点直接噎死过去。
“小,小少爷?!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