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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水月惊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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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以琅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漫天霞光,夕阳伴随着七点钟的钟声,慢慢将白天推向尽头。

    他披着冰丝织成的凉衣,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手中还捧着一杯温热的降暑汤——尽管他并没有感觉到身上有半点不舒服,可每当想要放下杯子,就会迎来书案后,祁大少爷告诫的目光。

    这下他只好悻悻地把手收回来,然后摒着呼吸使劲给自己灌下一大口汤药,熏得他眼睛鼻子都要皱成一团,直吐小舌头。

    可这也没办法,谁叫他一门心思去捞宝贝,结果非但没捞到宝贝,还把自己吓得昏了过去。安以琅心里连连叫苦,盘算着下次可不能这般鲁莽了。

    “床头第二个抽屉里,有玫瑰糖。”这时,祁默钧似是无意的声音传来,安以琅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祁大少爷还在不动如山地处理着公务,而后就飞快地摸到了小抽屉,往嘴里使劲塞了几颗晶莹的糖块。

    口中的苦味渐渐被玫瑰糖的香甜所替代,解决了燃眉之急,安以琅又软趴趴地倚到靠枕上,思索起下午发生的事。

    按照丫鬟蓉秋她们的说法,他在假山石上耀武扬威地指挥打捞时,就已经中了暑,后来见到人头后,惊吓彻底激起了暑气,所以才直接晕了过去。

    安以琅刚刚醒来时,头脑还昏沉,自然就信了这个说法,可这会他缓过劲来,对这事却越想越觉得蹊跷。

    首先就是那颗人头,究竟是哪来的?红签上的“沉宝”指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吗--不,还不止这些,安以琅揉揉眼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根红签的来处就很怪异,那条银色的锦鲤怎么会吞下它,又怎么会把它送到自己跟前来呢?

    至于后来自己吓昏的事,安以琅也觉得没那么简单……那时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被人头盯上了,才会无法动弹的。

    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以琅不禁想到了,自己以前摸黑看得那些志怪话本,莫不是这头骨的主人是被人害死,才抛尸进水塘里,然后借由锦鲤向他托话,让他帮忙申冤报仇?

    那刚刚吓他做什么啊!

    安以琅几乎相信了这猜想,可随即觉得自己着实是个冤大头,帮着头骨重见天日,还要被它吓唬。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实在是躺不下去了,一骨碌翻身起来,踩着鞋子就往书案那边蹭去。

    琉璃纱罩台灯下,祁默钧一边看着公文,一边留意着安以琅那边的动静,却不知短短几分钟的工夫,小家伙已经在脑子里折腾出了新花样,又大着胆子凑到自己跟前来。

    “大,大少爷,那块骨头呢?”尽管自己想得挺来劲,可面对祁默钧时,安以琅的气势又不自觉的弱了下去,生怕惹得对方不高兴。

    “交给警察署的人了。”祁默钧作出一副并不怎么关心的样子,用钢笔在文件上熟练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而后才说道:“明天他们会派人手来,把池子里的水都放出去,看看底下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啊……还能这样呀。”安以琅忽然有些懊悔,伸出爪儿扒拉了几下头顶翘起的发丝,寻思着自己当初怎么没想到,可以把水塘里的水直接放干,这可比乱捞强多了。可随即他又想,只是个人头就出了那样的乱子,若是放开了池水,露出副完整的骸骨,那怕是说不准要闹更大的事呢。

    “怎么?”祁默钧将目光从手中的文件上移开,抬眸看向正探头探脑的安以琅,将手中的钢笔轻放到桌面上:“你还放心不下那‘沉宝’?”

    “不不不,”安以琅连忙否认,小脑袋就差没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了,六神无主地找着借口,“我就是……我就是想着,若是把水都放干了,那池子里的鱼儿可怎么办呀。”

    “是吗?”祁默钧却没有半分相信了的样子,但还是转头向着窗外一瞥:“早让吴麻子带人给你捞出来了,都在廊下放着呢,想看就去看吧。”

    “哦……我这就去。”安以琅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祁默钧还真把鱼都安顿好了,他这会也不得不又蹭到窗边,心不在焉地看起鱼来。

    这会已经是新月东升之时,一只只木桶盛着清冽的水,整齐地摆放在廊下,间或有二三锦鲤吐出水泡儿,若放在平常,也别有一番意趣。

    可现在安以琅却绝无心思赏玩这些了,他趴在窗棂前,怎么都想不出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

    或许……干脆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反正警察署的人都来了,若真有冤情的话,交给他们处理才是正道儿,自己在这里瞎琢磨也没用呀。

    可安以琅还是觉得,心中着实挂念得紧,像是卡了颗枣核儿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正当他纠结万分时,却忽而觉得眼前像是被什么晃了下,紧接着又是“哗啦”一声水声,安以琅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竟是昨夜那条银色的锦鲤,从水桶中跳了出来,跌落在廊下的青石板上,浑身晶亮的鳞片映射着盈盈的月光。

    这突如袭来的变故着实让他呆住了,等到那尾银鱼又在蹦跶了两三下,安以琅才缓过神来,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他弯下腰想要将鱼捉回水桶中,可兴许是沾了水的鳞片实在太滑,弄得他怎么都捉不住,急出了一身的汗。眼看着那鱼已经蹦到了廊边,又要跳回到水里去,安以琅索性大着胆子,直接撩起长衫的下摆,直接冲着那鱼扑了上去。

    “哎呀!”夏日的衣裳本就轻薄,安以琅这么一扑,膝盖结结实实地磕到了地上,疼得他不仅叫出声来。

    “以琅?你在做什么?”房间内的祁默钧听到了动静,随即驱动着轮椅,向廊下赶来。

    安以琅心中暗叫不好,连忙想要兜着银鱼从地上起来,可这么一看却又把他惊住了,他的怀里哪里有什么银鱼,分明只有半块破碎的砚台。

    “怎么又摔倒了?”这时候祁默钧已经来到了门边,看着扑跪在地上的安以琅,不禁皱起了眉头:“可曾摔伤哪里,在那别动,我看过去看看。”

    安以琅还沉浸在刚刚的惊疑中,这会听了祁默钧的声音,下意识地摇摇头:“没有,大少爷我没事……就是……”

    “就是什么?”祁默钧说着,驱动轮椅来到安以琅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自然也看到了安以琅怀里的东西。

    那砚台大约只有三寸来长,样式一看就不怎么实用,更像是用来讨人喜欢的玩意。微微凹陷的中间,四周则颇为精巧地雕刻着几支荷花。

    而真正让人瞧着不舒服的是,这砚台碧青色的底子上,沾染了好些红色的印迹,远远看去甚至像是溅上滴滴鲜血。

    安以琅只觉这砚台兜在手里都要发烫,险些又丢出去。

    “先起来吧。”祁默钧将视线从砚台上移开,反而先弯腰,扶着安以琅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上下检查过没有再摔伤后,才又接过他手上的砚台。

    “说说吧,这又是从哪来的?”

    “大少爷,我这次可真没乱来。”砚台给了祁默钧后,安以琅稍稍心安了些,赶忙指着水桶辩解道:“我就听您的话,在这里看鱼。”

    “谁知道昨晚那条银鱼从桶里跳了出来,我着急就去抓它,然,然后它就变成这个了。”

    安以琅越说越觉得苦恼,眼角都几乎耸拉下来,难不成自己竟与这水塘命里相冲?怎么什么事都让他撞上了!

    “大少爷,您信我呀……”

    “没说不信你,”祁默钧似是无奈般叹了口气,端详着手中的砚台,用指尖轻轻刮蹭几下那染红的地方,并未蹭下什么来,却示意安以琅看过来:“知道这是什么吗?”

    安以琅这会头脑中还混乱着,他只觉得那殷红的颜色瞧着有些眼熟,又想不出哪里见过。

    祁默钧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从袖中取出了一样同样殷红的物件,安以琅这才顿时眼前一亮。

    是昨夜那根红签!

    “这是怎么回事?这红签是用砚台里的颜料染的?”安以琅好容易抓到了头绪,急急忙忙地围着祁默钧问起来。

    “今早你将此物给我的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看这木签的腐蚀程度,倒像是在水中泡了许久的物件。”祁默钧却仍旧是那般不慌不忙的模样,像是早有准备般说道:“可若是寻常的颜料所染,即便能入水不脱色,想来也撑不了这么久。所以我便猜着,这木签上所用颜料奇特,就遣胡启去查查看。”

    安以琅这会也顾不上什么古怪不古怪了,好奇心又提了起来,一个劲地在祁默钧的轮椅边追问:“那大少爷,他查到了什么?”

    祁默钧没有当即就讲出来,而是驱着轮椅转身,向屋内驶去,安以琅赶忙上前,拨开了门前的串串垂帘,那微凉的水晶随着两人的走入,又垂落下来,在月光下互相碰撞着发出泠泠的声响。

    祁默钧将半块砚台放到书案上,而后才说道:“胡启跑了三四家染料铺子、书画铺子,都不曾有人说得上来,这究竟是什么,后来还是一个去过东洋的老掌柜认了出来。”

    “他说,能染出这等颜色的,是一种叫做白硙的石头。”

    “什么?”安以琅顿时有些傻眼,暗搓搓地想着那老掌柜莫不是眼睛花了些,明明是红的,怎么会叫“白硙”呢?

    祁默钧自然知道他所想,于是抬眸平静地看着书案上的砚台,继续说道:“这种石头原本就是白色,多为海水冲于沙滩之上,所谓‘硙’就是磨的意思——”

    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缓缓地揭开了那晦暗的隐秘:“老掌柜说,海上曾流传过一道东洋巫方,说用这白石磨于冤死之人的尸首,待到尸血浸染了白石,就会化为一种红色染料。”

    “怨气附着,遇水不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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