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惧煞鬼苍神(“我不敬神也不怕鬼”第章 第章 第章 )
马车的车门被推开, 两个侍卫忽然跳到了地上。他们早就察觉了金连思的声息,便把目光投向了她所在的位置。
金连思藏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婆娑的树荫重重叠叠地遮挡着她的衣裙。她穿着一袭云锦绣金的长裙, 腰系一条镂花雕叶的金链,链子的末端顺着裙摆的褶痕垂落下来, 在斑驳的光影中一亮一亮地闪动着。
侍卫见状,立刻猜到了金连思是一位出身高贵的世家小姐。他们向司度禀报了情况, 司度慢慢地走下了马车。
午时未至,天朗气清,司度的声音也很平和:“金小姐。”
金连思屏住了呼吸。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金连思颇为后悔,甚至一刻也无法平静。她真不该草率地拦截司度的马车。虽然她从未与司度有过往来,但她明白,司度是东无的对手,东无的城府极深,那司度也不可能是浅薄的人。
如同她预料的那般, 司度轻而易举地猜出了她的姓氏。
她不敢造次, 缓缓地转过身,恭谨道:“草民参见六皇子殿下,叩请殿下万福金安。”
司度的相貌十分英俊, 体格也是一等一的挺拔健壮。他文能七步成诗, 武能百步穿杨,还练得一手精妙的剑法。他在朝野中的声望仅次于东无和方谨,不少名门闺秀都对他芳心暗许。他今年才刚满十八岁, 皇帝还未给他指婚,常有一些姑娘去寺庙里求神拜佛, 幻想自己能做他的妻子。
那些姑娘并不知道,司度待人接物的时候, 几乎没有任何真情实意。他站在一棵繁茂的大树下,静立不动,眸光沉沉地看着金连思,就像在打量一件普普通通的器物。少顷,他含笑般地叹了一口气,左手抬到腰侧,把剑柄用力一握,浓烈的杀意便从他身上传来,吓得金连思指尖一颤。
金连思跪在地上,猛地往后一缩,带着哭腔道:“殿下饶命!请您饶过我这一回!我尚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金连思这一声惊呼,引来了她的众多朋友——那是一群年轻的世家子弟,人人都是身披锦绣,腰挂环佩,行走间发出“叮叮咚咚”的轻响。他们原本在一里开外的山坡上观赏景色,又被金连思这边的吵嚷引了过来。他们依稀辨认出了司度,便有几位公子慌忙行礼道:“六皇子殿下!参见六皇子殿下!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司度恍若未闻。他抬起头,望向了远方。
山岭连绵,峰峦奇秀,葱葱郁郁的林木如同茫无边际的碧波,荡漾在天与地的交界之处。
方圆二十里之内,共有两座名山,其中一座名为“擎苍山”,山下有一块开阔的平地,此地是御林军的演武场。每逢初春时节,御林军教头便会挑选四万精锐,在擎苍山下练兵习武。成千上万的兵将展露十八般武艺,刀剑迸射的寒光照得山谷一片森然,破空之声回荡在山峰的上空,隐隐传到了司度的耳朵里。他思虑重重,面上竟然一点神情也没有,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一具石雕的塑像。
果然如此。金连思暗暗想道,司度和他的兄长一样,从不把世家权贵放在眼里。皇族自恃尊贵,傲视这世间的一切众生,除了华瑶特立独行,其他皇族的秉性恐怕都是大同小异。
正当她犹疑之际,司度悻悻地一笑,开口道:“诸位请起,你们何罪之有呢?”
司度穿着一件绛紫色的窄袖锦袍,脚上是一双镶绣乌皮靴。金连思半低着脑袋,惶恐不安地盯着他的鞋尖。他的剑鞘离她不到一尺远,如果他还想杀她,顷刻间她便会人头落地,喷溅的血水一定会洒满他的靴子。
金连思并非无畏生死的人。她越想越害怕,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司度的脚步一停,幽暗的眸子里映出她的身影,仿佛要安慰她似的,他温声道:“今日天气不错,我原本打算去空禅寺上香……”
他故意地指了指那一条铺着篱笆刺的大路:“总归是我时运不济,碰到了贼人设下的路障。我心里奇怪,便出来瞧瞧,就在此地遇见了金小姐。”
他凝视着金连思,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金小姐,你并无一分一毫的罪过,你为何要来求我,我理当饶恕你什么?”
金连思素来是能言善辩的人。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司度的问题。
方才,司度还说,他今日出门,是为了去“空禅寺”上香。
“空禅寺”坐落于“空禅山”,乃是一座屹立了数百年的古寺。空禅寺的方丈经常为皇帝讲经。空禅寺的香客唯有达官贵人,供桌上陈列的瓜果都是五湖四海进献的贡品,寺内的厢房也是雕梁画栋、玉阶丹墙,绝非凡夫俗子消受得起。
京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去“空禅寺”上香,都不能排开仪仗。如今的皇帝重病未愈,久未露面,司度也没有违背礼法。
司度轻车简从,只带了四名侍卫,言谈举止更是温文有礼,与众人的预想大不相同。众人纷纷屈膝跪地,臣服在他的脚边,唯独金连思面红耳赤,显露出一点忸怩之态。
她结结巴巴地说:“草民何其有幸,今朝得见殿下的风采。殿下龙章凤姿,令草民万分钦仰。草民魂不附体,胡言乱语,还请殿下原谅草民的莽撞……”
金连思说话的时候,早已平复了心境,再没有一丝慌乱了。她佯装一副窝囊的样子,无非是为了拖延时间。她瞧不起痴愚的奴性,但她已是东无的奴才,此生必定要为东无效力。
她一段话还没讲完,远处吹来一阵冷风,飘散着一阵一阵的血腥气,夹杂着炮火声和鼓角声。
她转头望去,擎苍山的高峰上燃起一道火光,腾空的烈焰直冲霄汉——那是御林军的急报。
周围的那一群世家子弟惊慌失措道:“急报!你们看,擎苍山的急报!现在是三月上旬,御林军驻守在擎苍山,怎么会突然发出急报,难道御林军内乱了吗?”
金连思咬了咬自己的唇瓣,脸上顿时褪尽了血色。她正要开口,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石子,不偏不倚地敲在了她后脑的一处穴位上。她眼前一发黑,强烈的晕眩感袭来, “扑通”一声,她一溜歪斜地栽倒在地,又被司度的侍卫一把捞进了怀里。
擎苍山的急报刻不容缓,司度竟然不着急。他十分有耐心,还为金连思搭了一下脉,才说:“金小姐身体虚弱,又受了惊吓,猝然昏厥了。金小姐是贡士身份,再过十天,便要参加殿试,这病情耽误不得,我带她去见太医。”
言罢,他微微弯腰,从侍卫的手中接过金连思,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他身强体壮,怀里抱着金连思,就像托着一片鸿毛一般轻松。当着众多世家子弟的面,金连思被他送进了他的马车里。
那些世家子弟想拦又不敢拦,司度回过头,略瞥了他们一眼:“御林军的内乱一时半会儿平息不了。急报已经发出来了,那边还是炮火轰天,硝烟蔽日,你们一个两个都不会武功,别站在这儿等死,尽快逃命去吧。我身边只有四个侍卫,仅能护住一个金小姐,却护不住你们所有人。”
他说得诚恳,也合情合理,众人向他道谢,似鸟兽一般散去。
他回到了马车上,打了个响指,侍卫便按住金连思的几处穴位,使她由昏转醒。她咳嗽了几声,他直言不讳道:“你想死吗?”
马车一路疾驰,金连思不知道他们要去往何方。
司度的侍卫拔剑出鞘,剑锋抵着金连思的颈侧,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她本来是很怕死的,但她更怕自己的恐惧被司度察觉。她强作镇定,莞尔道:“您是皇族,您手握生杀之权,我要不要死,由您来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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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悚然一惊,心底窜出一股惧意,又不敢表露一分一毫。
他的手指很凉,也很硬,如同寒冬不化的坚冰,从她的唇瓣一路摸索到颈侧的大脉,就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爬过。
他说:“我的耐心耗完了。我只问你一遍,你是不是东无的人?”
杀气弥漫在狭窄的马车之内。如果金连思不愿回答,他一定会当场杀了她。她毫不犹豫道:“是。”
司度又问:“御林军为何突然内乱?”
金连思皱紧了一双柳眉:“我只知道御林军今日内乱,却不知道他们内乱的缘故。我带着一群朋友过来踏青,让他们亲眼看到御林军的急报……”
司度毫无征兆地收紧了腕力,金连思的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勉强挣扎着说道:“他们……他们都是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内乱的消息一定会传遍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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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连思双眼含泪,脸颊涨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忽然觉得东无待她不薄。旁人都说东无心狠手辣,然而东无从没虐待过她,更没强迫过她。她真心实意地侍奉东无,未曾体会过不堪承受的屈辱。
司度仿佛看穿了金连思的想法。他失笑道:“你为何要给我铺设路障呢?”
软榻的边上,放置着一盏紫铜香炉,炉中飘散着袅袅轻烟,白濛濛的烟雾浸透了金连思的神魂。
头颈的疼痛仍未消散,金连思心慌意乱,不由自主地回答道:“东无……东无嘱咐过我,无论哪个人经过那条路,我需得想个法子,确认他的身份。御林军报出急信之后,我需得逃走,尽快给东无传递消息……”
金连思是冰雪聪明的人。她话还没说完,忽然明白了司度的意思。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凉意从心口蔓延,爬满了她的脊背,连带着四肢都颤抖起来,唇舌被冻僵了似的发冷发麻。
她磕磕绊绊道:“不、不可能……”
司度浅浅地笑了一笑。他的笑声低沉悦耳,金连思却无瑕欣赏。她筋疲力尽,又有一口气提不上来,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
司度扼住她的双臂,让她伏在他的胸前。他的薄唇紧贴在她的耳侧,暧昧地游移了一瞬,如同她的情人一般温柔呢喃道:“东无促成了御林军的内乱,又暗示你拦下我的马车,正是想让你死在我的手上。你投靠了东无,东无必定派了侍卫保护你,可我强行掳走你,那侍卫也没有出手阻拦。”
金连思头痛欲裂:“我怎会沦为东无的弃子?我爹是工部的河道郎中,祖母曾任国子监司业,曾祖父曾任内阁首辅……”
司度为她答疑解惑:“正是因为你身份贵重,你死了以后,京城的世家贵族都会惶惶不安。你的这条人命,还能算到御林军的头上,枉杀世家小姐,可是灭族的大罪。”
金连思口齿不清:“我不想死,我还有爹娘。”
由于极度的恐惧,她双目涣散,迷茫失神,呼吸越来越沉重:“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尚未在爹娘的跟前尽孝……”
今天一早,娘亲给她准备了早膳,送她出门,娘亲还说,乖女儿,晚上早点回来,别太辛苦了。这便是她和娘亲的最后一面。眼泪顺着她的眼角,不断地往下流,她的牙齿都在打颤,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她急切地乞求道:“殿下,留我一命,我可以辅佐您。”
司度却道:“我猜,正是因为你胆子小、气节弱,东无才会放弃你。成大事者,可不能胆小如鼠。”
金连思和他相识不到半天,第一次看见他由衷的笑容:“今天,不是我杀了你,是御林军伏击我的马车,趁乱杀了你。我想救你,却没有救成,我看着你香消玉殒,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悲痛。你是你爹娘的掌上明珠,他们一定会尽力为你讨回公道。”
司度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一把御林军专用的佩剑。他抽剑出鞘,轻声说:“你忍一忍,不会很疼,头一歪,眼一闭,就算是过去了。”
铜炉内燃着一种特殊的香料,这香气溢满了整个车厢,没有武功的人都会神魂颠倒。金连思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含恨道:“别、别杀,难道你也盼着京城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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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连思泪如泉涌:“我还没有参加殿试,没有高中状元……”
司度从花瓶里折下一朵桃花,漫不经心地放在她的头顶:“我赏你一朵状元红花。”
金连思绞尽脑汁,终是挤出一句:“我没有成亲,我……我想要……”
司度似乎也有惜才之意。他对她格外体贴:“我暂未成亲,你就把我当作你的新郎吧。”
眼见他杀意已决,她将他恨入骨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司度笑了:“我不敬神,也不怕鬼。”
他左手捂着她的眼睛,右手握着剑柄,剑刃在她的脖颈上轻轻一抹,便割断了她的经脉。她在他的怀里断气,死前还咬着他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