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果真轻浮(修)
焉已云最终还是没有穿回女装。
倒不是他对穿女装有什么童年心理阴影障碍什么的,而是他身边此刻还站着多年的部下许起潭,如此一来,倒决计是没办法以女装示人的。
此事若传了出去,他该怎么御下带兵?
其实他也并非是看不起女子,焉已云的母亲和嫂嫂便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他在心中对她们向来只有敬佩二字;大梁民风也算开放,家境不俗的女子可以聘请老师学习,家境差些,若有魄力,也可行商致富,或入宫做女官,女性地位并不低。
但是焉已云在世人面前既然重新表明了身份,就应当从一而终,尽量抛弃从前的着装习惯,避免在外人眼里看上去不男不女,引起闲言碎语,也有辱焉家的门楣。
思及此,焉已云便拒绝了兰云楚的提议,在对方失望的眼神中,低眉缓缓擦着剑,岿然不动。
倒是许起潭不忍看到焉已云白来一趟,纠结许久之后,自告奋勇地换了女装,想要打入东镜内部查探一番,结果还没来得及跨进醉春溪居的大门,就被老鸨和小厮们赶了出来。
原因无他,只因为许起潭的女装,实在
太辣眼了。
因为常年行军,加上许起潭又是习武之人,目光凛凛,浑身肌肉虬结,在柔软布料的覆盖下仍旧微微鼓动。虎背熊腰,骨健筋强,胸脯宽阔,看得成衣店的伙计胆战心惊,生怕他将自家的女装给撑破了。
不过到最后,女装虽然没有被撑破,但是许起潭的男儿本色还是轻易被人分辨了出来,堂堂副将一张黑脸红了个彻底,提着小裙角慌不择路地被小厮拿着粗棍乱打了出去,还差点被手臂上的披帛绊倒。
焉已云:“”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转身走进了成衣店。
许起潭不敢说话,拖着被踩脏的披帛,委屈巴巴地跟着焉已云走了进去。
焉已云低下头,随意指了一件男装让许起潭换上,随后又打发他护送兰云楚回去了。
在他做出更丢脸的事情之前。
这家成衣店是男女装皆有的,盖因大梁民风开放的缘故,不过也许是依旧顾忌到男女有别,所以将男装放在二楼,女装放在一楼。
之前碍于许起潭男扮女装的特殊要求,成衣店的伙计只能先将女装抱上二楼,一件一件地给许起潭试,但焉已云最后却只掏钱给许起潭买了一件男装,就打发他回去了。
只苦了成衣店的伙计们,还得把那些被试过的女装全部抱下去。
焉已云正准备离开,准备择日再想法子来,一楼却忽然传来一阵短促的脚步和说话声,接着一个清亮的少年音便响了起来,恰似初春的冰涧初融,化在溪中叮咚作响:
“今日此处可有好看的衣裳没有?”
焉已云动作一顿,细长的眼尾微微挑了起来,余光不由自主地往下飘去,指尖微微攥紧膝上的衣料,掌心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了细汗。
兰云牵今天听说焉已云背着他偷偷来逛青楼了,便想方设法钻出宫,但他在青楼中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于是愤怒地将不靠谱的系统按回识海里,无论系统怎么喊冤,也一律无视。
他心中郁闷的紧,找了半天人,也有些累了,遂来到青楼旁的成衣店中歇脚。
他似乎也成衣店的掌柜是旧识,那掌柜本来还倚在柜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算着账,一见他来,顿时帐也不算了,眼底那点散漫荡然无存,立刻站直身形,低眉躬身走到兰云牵面前,低声和对方说些什么。
因为离得远,焉已云在楼上没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见兰云牵随意地对他身边的掌柜应了一声,随后便熟稔地在主位上落了座。
一旁的小伙计显然是刚来的,看兰云牵面容像个神仙似的清灵俊秀,不由得有些呆了,直到掌柜的动了动胡子,用手肘戳他的腰,他才如梦初醒,动作笨拙却识趣地用托盘递上一杯茶。
掌柜弯腰双手捧到兰云牵面前,因为视角问题,焉已云没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但根据动作来看,料想他对兰云牵应该是极其恭敬的。
小皇帝,认识这家成衣店的老板?
焉已云微微皱了皱眉,心中转过几个念头,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还没想好是等兰云牵走开后再离开,还是主动下去和他打招呼,就看见几个妙龄少女手挽着手从门口走进店中,容貌姣好,黛眉杏眼,神情天真浪漫,像几只小麻雀扑腾着翅膀笑闹成一团。
她们正在纠结穿哪件好看,试了几套都拿不定主意,兰云牵便在一旁搭腔笑着说了一句“苏姑娘穿白色好看”,衬的人清纯漂亮,引的那个穿白色衣衫的少女红了脸,葱白的绞了几下手帕,期期艾艾地点了点头,随后在女伴们揶揄的起哄声中慢吞吞地付了款,离开前还拿着水润期待的眼神,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兰云牵。
兰云牵前几年就知道自己要进入这个世界做任务,但他不能在任务正式启动之前干扰这个世界的运转,于是便只是有事没事来到这个世界,随意布几条线,这成衣店便是他名下的。
本着赚钱的想法,兰云牵当然是努力推销自家的衣服,却没想到随意的搭腔却被当成了示好,那女子看兰云牵的眼神就差没把“怦然心动”刻脑门上,惹得焉已云下意识抿了抿唇,嘴角微微向下,浅湖绿色的瞳仁似蒙了霜雪般冷,盯着兰云牵一眨不眨。
果真轻浮。
兰云牵全然不知自己的任务对象就在头顶上暗戳戳地观察自己,就差没拿出笔在有关“兰云牵观察日录”的小本子上愤怒地奋笔疾书写满“兰云牵轻浮”的评价,还兴致勃勃地给那些来往的女子挑衣裳,左一句“美人”又一句“天仙”,直把那些买衣服的女客人哄得心花怒放。
她们中间还有许多是醉春溪居的风尘女子,性格大胆,兰云牵长的又过分俊俏风流了些,眉眼弯弯时露出一双小小的梨涡,少年气似春风般扑面而来,惹得那些女子蠢蠢欲动,甚至还娇笑地伸出染了凤仙花指甲的手,想要去摸一摸兰云牵的肩膀,被兰云牵不动声色地躲开,嘴上还在推销自己的衣饰。
刺啦——
一声刺耳的茶杯落地声打破了楼下过于热闹的氛围,圆润的青瓷茶杯撞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临了还泼出滚烫的茶水,滋滋冒着白烟顺着焉已云的双腿往下淌,打湿了他的衣衫。
神经处传来微微的刺痛。
焉已云微微动了动发麻的指尖,抬眼看向不知所措开始疯狂给自己道歉的店铺伙计,摇了摇头,面上并无怪罪之意:
“无事,给我换一套衣服便是。”
“怎么了?”楼上过大的声音还是吸引了兰云牵和掌柜的注意力,兰云牵对那些女客人说了一句抱歉,便扶着慢慢上楼往这边来,一边走一边还问:
“发生什么事了?”
这伙计是第一天上岗,闻声更加慌乱,几乎有些慌不择路地随意扫了一下焉已云的尺寸,便匆忙拿了一件不知被谁被试过的衣服丢给焉已云,急匆匆地将他推进更衣室,随后赶紧拿起一旁的簸箕扫帚开始清扫,试图消灭犯罪证据。
等兰云牵走上楼时,地面上的碎茶杯已经被收拾好了,原地只留下一摊褐色的蜿蜒湿痕,提醒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兰云牵单手扶在扶手上,扫了一眼地上的“罪证”,又疑惑地抬眼看向伙计:“什么东西打碎了?”
眼看着这家店的真实主人就这样看着自己,伙计战战兢兢不敢说话,脸都憋红了,支支吾吾道:“我刚刚,没拿稳托盘,不慎用茶水烫到了客人”
兰云牵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嘴角的笑意顿时如雾般散去,逐渐变的面无表情,像是某种看似乖巧的狼幼崽,看似乖巧,但一旦惹他不悦,便能在黑暗中张开森冷的兽瞳,用冰冷无机质的视线凝成寒光,垂眸注视着冒犯他的敌人。
伙计见此,害怕地低下了头,汗毛直立,双腿打战,几乎要哭出声来。
完了,他肯定要挨训了,保不准还会被小主人赶出去
“刷拉——”
伙计后面的试衣间衣帘被人拉开了。
他正想含泪认错,却看见刚刚还冷冷看着他的小主人浑身一颤,双眼倏然瞪大,跟个水晶珠子似的圆润,差点要弹出眼眶,随后一张脸像是见了鬼般变来变去,神情从震惊到茫然,最后定格成久久的惊艳。
伙计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转过身,顺着兰云牵的视线看了过去。
视线在触及焉已云身上的那一秒,他的反应比兰云牵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反应极大地后退两步,手上的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像当场傻掉了般,如个石像般僵硬在地,片刻后恨不得将眼珠子黏在焉已云身上,将他上上下下扫个遍,眼神里似乎包含着不可思议。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好看之人?
只见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俏丽的鹅黄内衫,细腰用素白软罗轻挽,长裙拖曳延伸至她的鞋尖,如同月色溶溶流转轻泄于地。她外披白色纱衣,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一双白皙线条优美的脖颈,精致的锁骨半露不露,其上一双未施粉黛的脸被面纱盖住,露出一双漂亮的浅湖绿色凤眼,勾人夺魄,却带着淡淡的冷,娥眉轻扫,清冽如仙,不难猜出面纱底下是何等的绝色。
一主一仆见此,竟直接看呆了眼,此起彼伏的吸气声自楼下传出,窸窸窣窣还夹着惊呼和惊叹。
焉已云原本的衣服被打湿了,没法穿,只能随意地披上伙计丢进他怀里的衣服。
他虽然双腿不能长久行走,但短暂的站立还是可以做到的,等换完衣服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出些许不对,但此时衣服已经穿上,他也懒得再折腾脱下,于是便干脆穿好衣服出来了。
没想到他刚一拉开帘子,就看见兰云牵站在门口,朝自己随意投来一瞥,两个人视线瞬间如电光般撞上,激的人呼吸微滞,连带着灵魂深处都发出战栗,惹得头皮微微发麻。
暧昧滋生火星,焉已云不确定自己穿女装被认出来没有,只能反射性地摸了摸面上的面纱,忽然想起这件衣服好像是许起潭试穿的众多女装中的一件,只因穿不下所以放弃了,但这件衣服之后便被他换衣服时随意扔在了男装二楼,因此未被收起,又被慌不择路的伙计转手给了他。
这件衣服的领口还有些大,稍微抬头就能露出一截后颈,焉已云只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饶是好脾气如焉已云,见此也不由得暗骂了一声,正想让伙计再给自己送一件男装,却见兰云牵正对着他,忽然开口了,声音极淡,却不容反驳:
“转过去。”
“?”焉已云闻言,微微愣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他很快发现兰云牵这句话并不是对他说的,因为在这句话说完之后,身边的伙计和跟上来的掌柜便都识趣地转过身,将黏在他身上的视线艰难撕了下来,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兰云牵脸上的不霁才微微散去些许,抱臂靠在焉已云身前,忽然上前几步,微微弯下腰,和焉已云四目相对。
焉已云那双标志性的浅湖绿色双瞳实在稀有,让兰云牵很难不多想。他倾身上前,像是确认般朝焉已云的后颈看去,果不其然在衣料的掩映下看到焉已云后颈露出一小截竹叶形的胎记,淡粉细腻,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之前焉已云跪在宫道上时,兰云牵也在同一个位置,看过焉已云身上的胎记。
兰云牵微微勾了勾唇,戏谑的视线飘向焉已云涨红的脸颊,心道反派还真是个小公主,居然偷偷背着他穿女装。
兰云牵心中腹诽,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怪异,萦绕在焉已云耳边的呼吸清浅灼热,还带着点少年独有的气息,烫的焉已云一个激灵,喉咙里漫出细细密密想麻痒,让他忍不住咬了咬舌尖,下意识后退,一头青丝压在轮椅靠背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兰云牵。
兰云牵仍旧没有说话,一双澄澈的眼睛映出焉已云的整个倒影。他的掌心还压在焉已云的耳边,身躯因为想要查看胎记缓缓下压,几乎整个人都要倒进焉已云的怀里。
焉已云的心脏越跳越快,一下接着一下几乎要震破耳膜,连带着血液都沸腾起来,慌乱的像个不知所措的猫崽般,僵硬地抠着膝盖上的指尖,浅湖绿色的眼睛盯着兰云牵越来越近的薄唇,既没有躲也没有闪,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乱麻。
不知为何,他在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娘亲曾说过的“薄唇的人大多薄情”这句话,猛地一个激灵,忽然仰起身,微微侧过头,堪堪躲过了兰云牵压下来的唇。
“”
空气一片静默。
兰云牵还靠在他身上,焉已云只觉得兰云牵身上很烫,太烫了,烫的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躲,几乎有些神志不清,侧头不敢去看兰云牵的唇,半晌才听见兰云牵压低声音,似乎想三言两语就将刚才的事接过,用着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语气轻笑道:
“你头发乱了,我帮你理理。”
焉已云闻言,反射性地伸出手碰了碰头上的发带,却发现自己的头发好端端的束在脑后,未曾乱过,正想开口反驳,抬眸却见兰云牵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瞳仁干净清透,盯着自己的手腕,像折射着淡淡的新雪。
片刻后,他促狭地勾起一丝笑,才让焉已云猛然反应过来。
他的头发没有乱,是——
别的东西被弄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