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陛下自重(修)
兰云牵来到这个世界后,向来奉行既来之则安之的策略,但是并不代表他要任人欺侮。
所以,当沈红烛一个巴掌将他扇倒在地,甚至口中破口大骂逆子的时候,他心底其实是有点直窜火的。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仅有的耐心都留给了任务对象焉已云,所以当沈红烛正想左右开弓再“好好管教”他时,他倏然直起身,正想反抗,却听一阵沉闷的声响,鼻尖一阵好闻的竹叶儿轻香旋即将他缓缓包裹住,之后淡淡的血腥气便如同水漫轻池般在空气中缓缓泛出涟漪,震得兰云牵头皮微微发麻。
焉已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扑过来挡在了兰云牵身前。
耳边是鞭子划破空气的割裂声,刺耳清脆。
焉已云闷哼一声,随即更加用力抱紧了兰云牵。
兰云牵呆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便立刻反手回抱住了焉已云的后背,掌心随即摸到一片黏腻。
是血。
是焉已云的血。
鲜红夺目的血液如朱砂般染透了兰云牵细腻的指缝,像是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似的,滴滴答答掉落在地,蜿蜒出一片诡丽形状。
沈红烛约莫也没想到焉已云会突然扑上前来挡住兰云牵,掌心紧握着鞭子,一时间也愣在了那里。
她出身草莽,教育孩子的方法简单粗暴,那就是一个打字。
虽然兰云牵是皇帝,但那又如何,如今朝堂之上,大权在握的可是太后,提出异议的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沈红烛不少的警告和敲打,久而久之,大家吃了苦头,也当做没看见了。
反正是一个不太重要的傀儡皇帝,没打死就行了。
大臣们中有不少人是这么想的。
但包括沈红烛在内的一群人都没想到的是,此时的兰云牵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看到兄弟姐妹被杀头就能尿了裤子哇哇大哭躲进宫殿内不敢出来的庸弱小皇帝了。
兰云牵见人受了伤,此刻觉得心中憋闷不已,对上沈红烛微滞的动作,眼底直蹿火,压低声音道:
“母后!”
兰云牵不笑的时候,一双杏眼往下压,像淬了冰渣似的冷,语气不含多少感情,惹得沈红烛意外地多看了他一眼,平静道:
“怎么,你要反过来教训哀家吗?”
兰云牵将焉已云压进怀里,防止沈红烛再伤人,压抑着到嘴的脏话,嗓音努力装作冷静平板:
“儿臣不敢。”
兰云牵盯着沈红烛道:“只是焉将军毕竟是抗大月国的大功臣,若让天下百姓知道他在宫中受了伤,难免会伤了天下百姓的心。”
“呵,功臣?”沈红烛冷下一声,也不管兰云牵抱着焉已云跪在地上的狼狈模样,拂袖自顾自坐到了龙椅之上,轻蔑道:
“抗旨不尊,乃是大逆,就算哀家下旨杀了他,他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兰云牵像是在笑,但那笑意似乎又带了点别样的意味,字字带刺:“焉将军的六万兵将此刻正候在宫外,即便如此,母后还想杀他吗?”
兰云牵意有所指。
话音刚落,大殿内一时安静下来,空气几近凝结。
焉已云闻言正想动作,然而他和兰云牵此刻却已一个诡异的姿势抱在一起,他的下巴还被迫搁在兰云牵的肩膀上,想挣扎却被兰云牵死死按住后脑勺摁了回去:“”
他动作一滞,片刻后没有再动,在兰云牵怀里轻轻垂下了眼。
他不是傻子,很快就猜到,兰云牵对他态度转变的原因。
陛下对他好,其实只是因为忌惮他手底的兵吗?
思及此,焉已云无意识地抿了抿唇,一缕青丝滑落下来,遮住了暗沉翻涌的瞳仁。
坐在的沈红烛听到兰云牵的话,全身的注意力都被兰云牵口中的“六万”吸引了过去,身体倏然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开了口:“六万?”
怎么可能还剩这么多人?!
染着凤仙花的红色指甲藏在宽大的宫袍之下,随后被缓缓攥紧,用力到发抖,甚至暴起了可怖的青筋。
沈红烛微微眯了眯眼,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里迅速转过几个念头。
兰云牵没必要对她撒谎,对方今天的一系列异常行为,说不定就已经先她一步提前知道了焉已云手头上的兵将,所以想反过来讨好对方,甚至在自己面前为焉已云说话,博得地方的好感。
毕竟他今年已经年满十六了,不日便要大婚,倒时候理所当然地亲政,有了焉已云的支持,自然要好办的多。
况且,焉家虽然折了焉似誉、焉已稚等人,甚至大批兵将随着那场战事折损,但焉家到底还剩了一个焉已云,如果再加上他手底下的六万兵将,实力确实不可小觑。
事已至此,沈红烛在短短瞬息间便弄清楚一件事:
如今的局势,她可以罚焉已云,惩焉已云,但独独不能杀他。
焉家带出的兵将对焉氏忠心耿耿,就算焉已云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甘于赴死,但他的部将们呢?
功高震主,不外如是。
沈红烛忽然感觉心中有些憋屈,明明以为找到了理由能合理打压焉已云,没想到却被自己名义上的儿子怼了一通,各种计划之外的邪火无处发泄,只能暗暗咬牙,偏偏碍于太后威仪,还不能表现的太明显,整个人牙齿都快咬碎了。
在沈红烛久久沉默的间隙内,焉已云不知为何,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他本就在外受了寒毒,又在宫门外淋了雨,此刻还受了一道鞭,此刻失血过多,身躯有些发冷,但仍咬牙硬撑。
兰云牵敏感地察觉到焉已云的不对劲,换了个姿势让对方靠在他怀里,整了整对方散乱的鬓发,压低声音道:
“还好吗?”
说完,兰云牵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厉声道:“朕叫的太医呢?怎么还不来?”
一旁传旨的小太监闻言浑身一抖,下意识抬头看了兰云牵一眼,接着害怕地往沈红烛身后躲了躲,一声不吭。
兰云牵见此眉头皱的死紧,嘴唇抿了抿,转头去看焉已云情况时唇角无意间擦过焉已云的耳垂,带来一丝灼热与战栗的麻痒,引得焉已云不自在的偏过头,白玉般的耳垂都浮起了淡淡的粉,一张脸烧得慌。
兰云牵正想着用什么办法支开沈红烛,好宣召太医进来,忽然发现怀里的人温凉的身躯竟然开始发烫,并且有越来越烫的趋势,心道对方不会是雨淋多了发烧了吧,下意识将手背方道焉已云的额头上,忧心忡忡:
“你不会是受了风寒发热了吧?”
焉已云:“”
他没说话,抿了抿唇,不知为何更加气恼,用余光悄悄瞪了兰云牵一眼,随后转过头,白色的发带轻扬,有意无意地甩了兰云牵一眼睛,将对方的眼角打的生疼。
虚情假意。
他这动作小心翼翼的,自认为没人发现,却已经被细心留心到他一举一动的兰云牵尽收眼底,揉了揉酸痛的眸子:
“”
他好像看到反派瞪他了?为什么?
兰云牵茫然地张着眼,百思不得其解。
沈红烛没有看到两人在下面暗戳戳的互动,尬在上面不知如何是好,正强作镇定间,却见焉已云膝行上前,很贴心的行了一礼,随后以额贴地,声音轻缓温和:
“太后,臣自知抗旨罪该万死,往请太后责罚。”
“陛下方才只是说了一句玩笑话,让太后误会了。烦请太后看在陛下尚未大婚、少年心性的份上,不要责怪陛下。”
焉以云这话说的很妙,首先全部责任都先揽到自己身上,轻飘飘就将沈红烛打他那一鞭的事揭了过去,同时顾及了沈红烛和兰云牵的自尊心。
他此话一出,沈红烛心头的大石隐隐落下,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若不是焉已云主动给自己递台阶下,这事还真不好收场。
她的视线落在焉已云笔直的后背上,目光沉凝。
她能想到了焉已云肯定会抗旨,并且带着已废的双腿追击残兵的事,但她没想到焉已云竟然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甚至还带回了六万兵将。
在她的计划中,焉已云受了伤,就算想继续出战多少也会力不从心,到最后带回的可能只是两万兵将,其中不乏老弱病残,到那时,她便好拿捏对方,随便找个由头将他赐死估计也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可她没想到,对方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了整整六万兵将。
关键是,焉已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还和兰云牵搞在了一起,这让沈红烛分外头疼。
思及此,沈红烛一秒钟也不想在明知殿多呆,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调查清楚焉已云是怎么治好腿,再把这六万大军带回来的,因此便不轻不重地斥了焉已云一句和兰云牵一句,随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好像根本忘了焉已云抗旨这件事似的。
兰云牵看着沈红烛略带急躁的背影,狭长的眼尾微微眯起,浸着沉沉的碎光,看上去若有所思,总觉得对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焉已云。
他下意识想要去拉焉已云,和对方咬耳朵说悄悄话,让焉已云自多提防沈红烛,谁料刚抬起手,焉已云就像早有预料似的,轻轻躲过了他的触碰,语气不轻不淡:
“陛下自重。”
兰云牵:“”
你刚刚往我怀里扑时可不够自重!
兰云牵忽然有些生气,焉已云拒绝的态度总让他心底莫名其妙的不爽,面色沉沉,像是报复般用力攥紧了焉已云的指尖。
焉已云看了他一眼,面上还是那副温和疏离的神态,暗暗的想要抽出指尖,却被兰云牵更加恼怒地与之十指相扣,语气极冲不管不顾道:
“你敢给朕放手试试。”
焉已云浑身一僵,果然没动了。他表面听旨,实际上却缓缓低下头,躲开兰云牵的视线,每一根精致的头发丝都写满了拒绝,像是小猫崽愤怒地用后脑勺对着自己的主人,浑身炸起了毛。
“叮!反派黑化值上升至71!”
兰云牵:“”
这大小姐,太难伺候了吧。
他盯着焉已云的侧脸,看着对方依旧挂着疏离礼貌淡笑的侧脸,心想这反派装的够深,表面温文尔雅,知礼守礼,天天把“不成体统”挂在嘴边,心底和个大小姐似的一会儿不高兴一会儿高兴的,动不动就涨黑化值,弄得他和曾经在宿舍打一小时电话只为哄任性小女友开心的冤种舍友一样傻逼的相映成趣。
他正想不吐不快,忽然间,焉已云脸上的表情像是卡了一帧,接下来便倏然凝固僵硬了一下。
紧接着,焉已云一张俊秀的脸逐渐变得惨白,唇角血色全无,只觉倏然间浑身发冷发软,像是漫步在隆冬大雪之中,下半身的双腿似乎被冻的僵麻毫无知觉,之后便如同被抽干了灵魂般,整个人意识全无,竟直接闭上眼,无知无觉地向后倒去。
呼吸微弱,浑身僵冷,像死了一样。
兰云牵先是愣了一下,见此心尖一紧,冷汗密密麻麻地浸湿了后背,浑身一个激灵,竟脱口而出一句脏话:
“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