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方与圆
煌煌长安,千年万岁。
被后世诟病为一代奸相的李林甫,坐在长安一处几净的石阶上,任是谁也看不出,他是宰执天下的一代权相。
“容舟,后世若谈及宋璟,怕是会给他个忠言直谏的名头。可谈及我李林甫,无非是奸臣佞臣,贪官污吏。”李林甫说着,可谈及宋璟却颇为不屑。
“可你知道,当年在睿宗之时,他官至幽州都督,有护百姓之责。”
“可他宋璟,却被奚人契丹吓破了胆,在幽州城中装死。”
“那是先天元年十一月十三,奚人与契丹不过两万余人,就能吓得宋璟不敢出城,任由奚人与契丹,掳掠而去。”
“那一年,渔阳城破,千户流亡,他弃城而不顾,而我就在其中。”
“宋璟弃营州,就如狄仁杰弃安西四镇与牛僧孺弃潍州,同出一辙,视百姓如草芥,枉论忠直。”
“这三人就是我大唐的割地三杰,后世胜我名声,可也做弃城弃民之事。”
“论治世之才,宋璟绝不如我,虽会写些治国之论,也是哗众取宠,他能做到御史中丞之位,亦然不错。”
“容舟,要做一品宰执,可不得效仿宋璟之流,空有虚名,让百姓谩骂。”
“只会用读书人的笔杆,在他头上加锦绣,故作吹嘘他的才能,万不可···万不可。”
李林甫言罢,拄着拐杖,站起身子,捶着后背,亦步亦趋的走在长安的大道上,唏嘘一叹,说道:“你说,这长安的繁华,有没有我李林甫的功劳。”
他言罢,晒然一笑,武俭在心里说了一个字“有”。
李林甫的作为,让武俭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清乾隆时期的和珅,李林甫就是和珅式的一品宰执。
换言之,和珅也是李林甫式的军机大臣,乾隆需要的就是和珅一样的大臣。
也许,在任何一个盛世,帝王身边都需要和珅与李林甫一样的“宰相”。
他们虽不是清流,却做着比清流更重要的事。
就如同后世说的,若是李林甫不死的话,也许安禄山这个小妖精,绝不会造反。
而和珅要是生在清末,中华的近代史,也不会如此屈辱了。
······
“容舟,可愿入朝为相。”李林甫言语一转,看着武俭。
武俭问及心中所想,说道:“李相为何想让我入内阁为相。”
李林甫似是能看透人心一般,开怀一笑,老眸颤动,说道:“你是想问,我为何帮你入阁为相,是不。”
武俭心中汗颜,他一个有现代思想的人,却被李林甫看透了,让他颇为撼然。
“论公心,你有治世之才,不论你是玉门县丞,还是大理寺中丞,都有爱民之心,非宋璟之流。我也看不得,杨国忠独断专权,让大唐内阁,沦为一言之堂。”
“若论私心,我想让你,在我死后,为李家争得一份生机,保我李家一脉不绝。”
李林甫看得透武俭,也早就将杨国忠看透了,他长吁一声,继续说道:“若是我死后,这杨国忠绝对会对付我李家,而玄宗也会应允。”
武俭心想,这李林甫真知灼见,却是将杨国忠的脉摸透了,也看透了杨国忠的心思。
李林甫看着武俭的神情,拄着拐杖,似是有些疲累,喘着说道:“此事,我就当你应了。”
他说着,又大喘了几口气,这仲秋有些凉了。
“当然,若你未曾入阁为相,那护我李家之事,也就作罢。”李林甫说着,步履蹒跚,抻了一下脖颈。
武俭看着李林甫走的路,不像是回平康坊的路,就听李林甫说道:“我虽不是你师,可我想教你,什么是大唐的一品宰执。”
两人慢行在长安的石板路上,待到了大理寺的天牢,武俭才知晓,他绕这么一圈子,就是想说最后那几句话。
大理寺的天牢里,李林甫一个眼神,就摒退了天牢里的所有人。
那兵部侍郎吕载,看着李林甫,朝着李林甫跪下道:“相爷···相爷。”
李林甫二话不说,从怀中拿出一个天青玉瓶,抛掷到吕载的脚下,说道:“你一人死,全家可活。”
武俭不解,为何李林甫在朝上,还要为他求情,欲免死罪。
吕载面露死灰,看着李林甫瞠目咬牙,手里攥着那玉瓶,叩首说道:“罪臣,谢过右相大人。”
李林甫置若罔闻,双手放在拐杖上,看着武俭说道:“若为宰执,上须洞察陛下之心,中须规制百官之权,下须体恤百姓民生。”
武俭听着李林甫的话,看着吕载义无反顾的吃下瓶中之毒,靠在墙角,不发一言。
“容舟啊,为相者,可要杀伐果断,不可有妇人之仁。”
李林甫踱步在吕载的身前,说道:“以后,你明知有死敌,就要先下手为强。万不可,等别人先动手。”
待吕载气绝,李林甫瞥了一眼吕载,淡声道:“容舟啊,若是死绝的这人是你,并非吕载。你猜猜···你的爱妻当如何,跟着你的人又当如何。”
“别人走的死路,你才能走活路。”
“他若不死,就是你死。”
武俭听着李林甫这几句话,心潮澎湃,他看着李林甫,颤步走出大理寺,眼看着长安微熹。李林甫扔掉拐杖,立在长安的街头,看着武俭说道:“为相者,事不避难,知难不难。”
他拿出一枚开元通宝的铜钱,放在左掌上,又淡声道:“为相者,方中有圆,圆中亦有方。”
“方者,乃胸藏利剑。”
“圆者,乃手中所权。”
李林甫如一位谆谆师者,教着他一生的为官之道,为相之道。
“容舟,你再来看看,这枚铜钱像什么。”李林甫一呼。
武俭凑着头一看,一枚铜钱能像什么,就听李林甫说道:“这一枚铜钱,也是一碗饱饭。”
他言罢,将铜钱拍在武俭的手上,似是一种仪式感。
“你回家吧。”李林甫颤巍着身子,步履更为蹒跚,瓮声说道:“我说了,要让吕家的人活着。”
武俭目送着李林甫,树顶枯黄的落叶,落在了他的头上,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