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胡玉十三妖
一品雏子珍,唯有胡玉楼。
李亨将武俭请到胡玉楼的重楼之上,他推开一间名为“疏影阁”的屋舍,伸着一个懒腰,推开疏影阁的窗户,俯瞰而下,可将整个平康坊和东市尽收眼底。
武俭环顾而看,疏影阁不似是花楼,却更像是是一户书香门第的书房,陈列颇多的书籍,案几之上,摆放着笔墨,有几卷画,蜷在案几的右侧。
他随意翻开,又匆忙合上,潦草一瞥,这画中却是李亨与青楼女子的合欢图。
“容舟若是喜欢,大可拿回家观摩。”李亨说着,端着一杯酒,站在窗前,任凭大雨吹进屋舍,还是驻足不动。
“禄球儿那个货,曾千金求画,我都没给。”李亨说着,怔怔看着大雨之下的长安。
“君子不夺人所爱。”武俭随口推辞,却觉得窗外的雨,多了几分凉意。
他顺着李亨的目光,看着胡玉楼外的平康坊,却觉得不远处的楼阁,颇为熟悉。
“知晓我为何,喜欢这处疏影阁么。”李亨随口一问。
武俭哪能知晓他心中所想,淡淡摇头,倒了一杯温茶,就听李亨说道:“疏影···疏影···不就是输赢么。”
李亨将“输赢”两字,咬的颇重,而武俭再往下一看,瞬间明了,言道:“这是中书丞李林甫的府邸。”
“若说长安之中,好色之人···他是第一,我爹第二。”李亨打着荤腔,又指了指云雾之外的太极宫,醉眼惺忪,大呼道:“这才是长安最大的青楼。”
他言语一落,天外响起一声惊雷,吓得李亨端着的酒杯,都跌在了地上。
酒洒有香,水洒无味。
就在此时,疏影阁外,有两声轻轻的叩门之声,屋外传来一声甜糯的女子声音,言道:“赢公子···玉堂开了。”
李亨淡淡的应了一声,看着武俭说道:“忘了说了,我在胡玉楼,名为赢。单字,赢。”
而胡玉楼中,所谓的玉堂,就是玉人入堂满屋春的意思。
长安是大唐的长安,胡玉楼却是世界的胡玉楼。
天底下,太多的女子,涌入长安,而能在长安寻得一席之地,再寻得良人,那是难上加难。
李亨看着胡玉楼中,藏在画卷之后的女子,与武俭贴耳说:“可别小看了这胡玉楼中的花中之魁,可不比你这状元来的容易。”
“一介读书人,即是屡试不第,可总归还有退路。三年一试,就算考到六十岁,那心中还有念想。”
“这胡玉楼的青倌儿,那可不同了。”
“若是,抢魁无名,那可就难免沦为贱妓,一世也难翻身。”
“一点朱唇万人尝,倒还算好归宿。”
李亨的言外之意,武俭也听得明白,沦落风尘中,随风而逝,命却难明。
而这一众女子,不远万里,也要来长安寻摸一个彩头,这彩头就出在长安的达官贵人上。
能在青史留名的名妓,多有与政客有交集,譬如说,若是谁被唐玄宗嫖了,那就不是名妓的身家了。
简而言之,不是唐玄宗嫖了她,而是她嫖了唐玄宗。
即是,鸡睡了龙,鸡就不是鸡了,而是凤了。
今夜,玉堂出春的佳人,不过十三人,那十三位丽人的画像,悬在胡玉楼的玉堂之上。
武俭潦草看了几眼,心知这画像也有几分美颜之用,还得是看真人。
对于武俭来说,不过是一场寻常的热闹,过过眼瘾儿,也就罢了。
可她不知晓,胡玉楼上,有一双妙目,俯看着他,眸中浓情,至为浓味。
“好一个十三妖。”
胡玉楼中,一道瓮声,阁中乍起,却是一个身着八品冲府校尉官服的男人,腰间佩剑,肚大如斗,满脸横肉,一双豆子眼,看了一圈十三张画像。
“石尤。”李亨脱口而出。
胡玉楼中的老鸨,就迎了上去,一脸谄媚道:“贵客,贵客,石将军大驾光临。”
武俭听着老鸨的话,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却也不说,李亨看出武俭的嘲弄之意,说道:“你在想,一个小小的八品冲府校尉,都敢称将军,这胡玉楼也没什么谱,是不。”
武俭笑而不语,本身就是看热闹的,也就当个称职的看客,少言则心安。
“他呀,可是李林甫的小舅子。”李亨笑道。
武俭一听,怪不得这人摆谱,不将胡玉楼的众人,放在眼中,原来是有这么一层靠山。
那石尤一把扯下一幅画,正是楼上偷看武俭的女子,他扯开那幅画,眼中泛着淫光,堆着笑,将画扔到老鸨手里,说道:“让陈怜儿出来见我。”
他言罢,翘着二郎腿,泛着淫光白目,看着胡玉楼上的粉窗红户,正好瞥见了陈怜儿的一抹佳影儿。
石尤搓着手,就想往路上走去,老鸨刚想拦着,就被这浑人,打了一记耳光。
李亨小声道:“容舟替我教他。”
他言语一毕,李亨就将武俭推了出来,武俭无奈,看着石尤说道:“既是客,就该有客的样子。”
石尤一看,任是谁能不识得武俭,这可是长安最红的人。
整个胡玉楼一寂,武俭本就长相不俗,石尤往他身旁一站,更是衬的武俭,颇为神俊。
“原来是大理寺中丞武大人。”石尤说着,将相府的腰牌,显了出来。
顾名思义,他猜想武俭觉得他面生,才会出口而阻,漫说大唐的朝堂,谁不卖给李林甫三分薄面。
即是,如今权倾朝野的杨国忠,也没狂到不把李林甫放在眼里。
“长安有长安的规矩,胡玉楼有胡玉楼的规矩。”武俭说着,李亨让他说的话。
石尤看着武俭的神情,心中揣摩一番,堆着一番笑意,说道:“那就以胡玉楼的规矩来。”
胡玉楼什么规矩?
一个字,钱!
一个大理寺中丞,还未在长安立下脚跟,能有多少斤两!
老鸨听着石尤的言语,堆着笑意,说道:“既然,诸位贵客已有心中所属,那就各凭本事了。”
“废什么话,爷有的是钱。”石尤说着,手里抓着一把金豆子,就摆在了木桌之上。
大唐虽是用铜钱为流通货币,可在上流阶级中,大多将金子化成金豆子,这一粒金豆子,差不多值个一万贯。
玉堂已开,佳人而出。
这石尤看上的的陈怜儿,乃有“玉人春”的美名,就见着一十三个女子,沿着玉堂,一字排开。
武俭一看,画如其人,可看着真人,才觉得这画师也不高明,也只画出美人的七分美。
胡玉楼的老鸨子一秤凤,淡立玉堂之上,脸上甬笑,言道:“诸位贵客,知晓我胡玉楼的青倌儿,那可是年不过二八,各个习艺十年,坐罐五载。”
“坐罐。”武俭不明所以。
李亨指了指一旁的酒罐说道:“这是青楼妓馆,调教女子的法子,名为坐罐。”
他说着,提着一个罐子,摆在武俭身前,说道:“这女子的臀尖,就坐在灌口,不管是吃饭还是习艺,都在灌口之上,坐的越久,这洞户也就越紧了。”
李亨言罢,浪荡一笑。
石尤直勾勾的看着浑身素白的陈怜儿,这陈怜儿生的气质不俗,乍入眼帘的,就是一副古典的仕女图。
素衣如雪,纤手弄箫,淡雅梳妆之下,虽是少女模样,可那身段行止有韵,如一轮明月更添清辉,如一只寒梅立在雪中,灿如春华,香腮如雪。
一曲箫尽,可见萧瑟冬雪天。
这女子当真有一股出尘味,清冷不可方物,却难掩百媚。
“五千金。”石尤怪喝一声,堆着一张丑脸,立在玉堂之下,用一双手,呼扇着胡玉楼中的空气,开怀大笑道:“香···真香。”
老鸨一秤凤看了一眼石尤,又看了一眼武俭,却看武俭不动神色,心知怕是这位状元公,没看上这陈怜儿,或是囊中羞涩。
“怎的,一秤凤···我这金子是臭的,你不想要。”石尤说着,腆着肚子,就想拉着陈怜儿走。
石尤看着武俭,出声讥笑道:“武大中丞,待我玩够了,我三千金卖给你,也让你尝一尝刷锅的滋味。”
武俭听着石尤言语,却见李亨递出一幅画,武俭将那一幅画打开,却是吴道子的“鬼谷下山图”。
一时间,人声熙攘,云云沸声。
这一幅画,可是吴道子的开派之作,曾被玄宗钦点,后被藏于宫中。
可转念一想,武俭也是唐玄宗的器重之人,众人心想,玄宗赏画也不无可能。
陈怜儿看着持画的武俭,晴眸泛着泪光,更添几分柔弱。
石尤一看,这是郎有情妾有意,若不拆散了,还做什么长安小霸王。
“假画···假画,真画在宫中,不可能在他手里。”石尤一呼,仰着头颇为笃定。
老鸨一秤凤堆着笑意,心知武俭身后站着的是当朝太子,也就是以后的皇帝,急忙说道:“武大人怎会拿假画,糊弄老身。”
“怜儿姑娘是武大人的人了。”一秤凤不愿再生枝节,一口将陈怜儿允给了武俭。
这老鸨一秤凤也是个聪明人,要不然也不会是胡玉楼的当家人,审时度势的眼力劲儿,也不是常人能比的。
就在陈怜儿心底一颤儿,心觉美梦成真的时候,就见这石尤抽出腰间长剑,悬在老鸨一秤凤的脖子上,阴笑道:“我说这画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一秤凤吓得双腿如筛糠,打着摆子,急声道:“验画···快去请佟三秋。”
这佟三秋也是长安的一介名人,明面上是个古董商人,暗地里也是仿画的高人,在东市开了一家当铺。
这大半夜的,被胡玉楼的人,一把从被窝里拽了出来,正打着瞌睡,懵懂的到了胡玉楼。
看着石尤擎着一把剑,搁在一秤凤的脖子上,顿时没了困意,仔细的看着武俭拿着的那副鬼谷下山图。
佟三秋仔细看了一遍,仰着头说道:“假画无疑。”
李亨也知晓,这是一幅假画,却也未出声,就听石尤说道:“拿着一幅假画,招摇撞骗,也真敢糊弄胡玉楼。”
一秤凤不死心,急声道:“何假。”
“一眼假。”佟三秋迈着碎步,说道:“此画有三处假。”
“一假,乃是作画之纸。我虽未见过真画,可我也知晓,吴公善用徽州的雌朱纸,无他···便宜。”
“二假,乃是画中用的墨,更假。当年,吴公以韫墨为主,也无他,天下都可买得,也不算贵。”
“这第三假,就是这幅画的立意,吴公笔下的鬼谷下山图,飘逸中有大自在。可这幅画,虽有几分飘逸,却无鬼谷子的神仪。”
“这幅画是绢花纸,洛邑蔡坊的紫金墨,虽是一副临摹的仿画,可仿画之人,可大有来头。”
一秤凤听之,淡声道:“何人。”
佟三秋拱了拱手,言道:“当今···圣人。”
任是武俭也没想到,这是唐玄宗临摹的画作,那佟三秋言语一落,朝着这幅画就是一拜。
石尤凑近一看,这幅临摹的画,还真有唐玄宗的一方印。
他看了武俭一眼,心中悻悻然,心中虽是愤懑,可也无可奈何。
他命人将桌上的金豆子,收拾妥当,瞥了一眼陈怜儿,又看了一眼一秤凤,说道:“既然,名花有了主,那就挑她。”
石尤一指,却是长得颇有异域风情的女青倌儿,名为“念奴儿”。
念奴儿看着陈怜儿,轻呼一声:“姐姐。”
石尤心知两人亲近,眼看着这念奴儿,脸上一片潮红,心中虽是知晓,入了风尘,就是一抹浮萍,任由风吹浪大,飘到哪儿是哪儿,可···心难甘。
谁知,李亨又从身后递出一副画轴,武俭打着哈欠,又将画卷打开,却见是王羲之的“大观帖”。
李亨也不藏着掖着,步摇如莲,问着佟三秋说道:“佟大掌柜···看看这大观帖,是不是书圣的真迹。”
佟三秋一看是太子李亨,忙不迭的跪拜在地,朝着李亨说道:“真···真迹无疑。”
石尤一看,楼上之人,竟是太子李亨,也不知是昏了头,还是要逞口舌之快,出言怪戾道:“哼···你那相好龙阳君,还在我的被窝里呢。”
李亨被戳到痛处,提起一个酒罐儿,朝着石尤砸去,怒骂道:“狗奴儿···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