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放牛林子里的女主人
方青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屋子,一口气冲出几十丈,确定再也听不见一切风吹草动,才摁住自己狂乱的心跳坐下来。
屁股下面是山谷入口的一道缓坡,坡上山石如麟,一尘不染,石缝中兰草摇曳,馨香扑鼻沁人心脾。
方青拢拢云鬓,侧身靠于山石之上,手抚花间兰草,静看西边落日熔金,享受扑面而来的幽香晚风。
直到云顶的落日褪去残红,余晖散尽,日暮天青,月牙儿登顶仙女山。
听得山谷内蓝枝一声喊:“天儿,回屋了,天黑咯。”
又听小屁孩脆生生一声应答。
方青揉身坐起,看着小屁孩小棕熊一样咿咿呀呀跑走,那模样儿娇憨帅气,可爱极了。
这小子,从娘肚子里开始就没离开过方青的视线,他一出世,方青就彻底融入了他们这个家庭,所谓的修行也名存实亡了。
方青每天花费在马武和天子身上的时间和精力几乎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也从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只觉得在他们面前,她有她存在的价值。
但是,许多时候她都很落寞,蓝驹没了,枕边无人,蓝氏没了,身边无人,仅存的几个人除了她和白云师父都不属于这里,他们终究会离开。
然而他们离开,她又何去何从呢?难道一直在这云崖顶上一个人修行?
她知道她不经意间已经失去了一切,可能会是未来整个漫长的人生。
她无所谓孤独,无所谓老死,但她惧怕死得无声无息,因为每个人的人生后面都隐藏着很多美好,这些隐藏的美好就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就像一颗枯草用一粒种子成就了一片草原。
白云师父说,修行所为何来?参经悟道,从而洗髓重生,从而普渡众生,方可谓修而行之。关闭门墙,自我摧残,修而废行,实属离经叛道,自欺欺人,修的是孤独老死。
这些浅显的道理以前在复杂的医理面前就是一通白话,因为那时的云崖人丁兴旺,她的孤独是有价值的,她不需要考虑太多。
现在看来,她所谓的修行,不过就是因为伦理的束缚被迫地选择逃避、从而放弃了所有。
人生的真谛是什么?
是活着?
好像不是,应该是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哪怕是一棵草,也得留下一粒种子。
三日之后,马王爷复活了,在方青的监督下、在蓝枝精心的喂养中,他能和人正常交谈了。
虽然,脑淤血未必能抹掉他所有的记忆,但阎王爷说了,他有可能永远都想不起蓝蝶儿是谁了。
云丹和蛇灵芝带给了他一个强健的体魄,比云崖任何一头公牛都要强壮。
蓝枝的面容一夜之后显得很憔悴,在方青面前更唠叨了:“方青姐,他好像还是不认得我,怎么办?”
方青道:“你干嘛非得急着要他认得你?只要他是天子的生父,你是天子的生母,你们就永远分割不了!”
蓝枝窘道:“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方青哈哈笑,解释道:“记忆恢复不会那么快,脑淤血可能会影响他很长一段时间,不认得你很正常。告诉你,我很想这个时候让蓝群跟他和好,可那祖宗很倔,居然跟我急眼跑了!”
蓝枝道:“大小姐可不是我,你总算遇上了一个硬茬,阿弥陀佛!”
“你还阿弥陀佛呢,她走啦!人家不想看到你们了!追方蓝去了!革命去了!”
“什么?革命?革什么命?”这下轮到蓝枝急眼了:“大小姐走了?她怎么能走呢?她凭什么走?”
方青不理会她的吃惊,白眼道:“走了就走了呗,她走了我带天子去放牛林子住,那里多清净啊,天天守着你们,隔应死了。”
蓝枝哪管膈应不膈应,拉着她不放:“那不行!你赔我大小姐!你得把她给我弄回来!他……他……你不能让他老这样啊,你得想办法救救我。”
方青怒道:“你说什么?莫名其妙!你想有人帮你分担,得要人家愿意!不要人心不足,在这里他就是你一个人的,这样不好吗?我帮你们够多了,不打算帮了!”
蓝枝撇嘴道:“那……那我们该怎么报答你呢?要不,等他彻底好了给你做徒弟去?”
方青鄙夷道:“他?还是算了吧,哀莫大于心死,他现在就是个活死人!”
“要不我给你做奴才,拜你做大小姐?反正云崖得有一个大小姐!她跑了,你替上!”
方青似乎没有听懂做大小姐的含义:“去你的吧,我怎么敢要你?要不,你儿子,怎么样?”
蓝枝惊悚,一看她的马天子,伸手要去抱,谁知方清快她一步抢在手里道:“告诉你,盘算很久了,就要他!”
小屁孩咯咯笑。
蓝枝哪舍得:“为什么呀?”
“小妹走了,蓝群走了,我和白云师父现在就是两个孤人。白云师父说了,这小子是个练剑习武的好苗子,跟了你们,长大又是一个马王爷,白瞎了。”
“哎呀二嫂,给了你们,我怎么办?”
方青一指马武:“我拼死给你救活他,为了什么?我的妈呀,天天要死要活的,一会儿要我救你,一会儿又问怎么办,你们在做什么不知道啊?走,天儿,咱们找蓝姨去,不跟她废话!”
话落抱了就走。
蓝枝被她怼得自己都笑了,追出去。
马天子直吵吵:“妈妈我要蓝姨,我要蓝姨……”
“天儿,蓝姨早走了,舅母是坏人,她骗小孩子。”
“妈妈我要蓝姨,我要蓝姨。”
方青道:“追什么追?追来有用吗?”
蓝枝道:“走那么急干什么?我早就知道你在打我儿子的主意,给你就给你了,有你和白云师父调教他,他长大就是一个侠客,我巴不得呢!但先说好,给你可以,满十六岁就还给我。”
“废话真多!不还给你,留下来做祖宗啊?”
“还有,真得把大小姐给我弄回来,她跑了,我怎么跟老娘交代?这是何必呢对不对?她肯定没走远!”
“做梦去吧。”
“好!你不管是吧?我自己去找!天儿,想妈妈了就哭,知道吗?使劲哭!”
马天子道:“不哭不哭。”
“你个小屁孩!白眼狼!”
“又废话。记得多跟他说话,特别以前的事、他最上心的人。”
蓝枝失落苦闷又焦虑:“唉呀,总想他快点好,好回去见老娘,这个样子可以回去了吗?”
“行走没问题,我只能这么说。”
“该不会连老娘都不认得了吧?”
“想恢复到从前,可能还需要时间,你不妨试一试,看他是真认不得你还是假认不得你。不会这也要我教你吧?”
蓝枝:“……?你是叫我带他回家?”
方青不理她了,自顾自跟小屁孩说话:“天儿,想蓝姨还是想青姨?”
“想蓝姨。”
“蓝姨很凶,青姨不好吗?”
“想蓝姨。”
……
看她二人消失在山坳林间,蓝枝转身回到茅屋,进门坐于床边,拉起马武的手:“爷,你当真认不得我是谁了?”
马武很安静,似乎她们刚刚所有的谈话都跟他无关,口气非常淡漠:“你是谁?”
蓝枝很气恼,但又无可奈何:“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天天跟你在一起,你会认不得我是谁?”
“你是谁?”
“记得老娘吗?记得金婵吗?”
马武的脑子又恢复了一片混沌,但只知道面前的人很熟悉,特别是她的味道。
“你是蓝蝶儿?不是,你不是蝶儿,蓝蝶儿是花香味,你是麦香味。”
蓝枝心花怒放,差点笑喷,捧着他的脸凝视:“什么花香味麦香味,我就是蓝蝶儿!夫郎,你闻闻,我身上都是芝兰花香!”
马武一脸怒气:“胡说八道,我说了,你是麦香味,蝶儿已经死了!”
蓝枝噗嗤就笑了,嗔道:“你真是狗鼻子呀?我身上都是芝兰花香,蓝蝶儿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你休想骗我,老子阎罗殿都找了,没找到她。”
蓝枝闻言,笑变成哭,在他胸膛擂一拳:“我就是你的蝶儿,我没有死,她们骗你的,好好看看,我是不是你的蝶儿?”
马武不说话了,使劲闻她的味道。
蓝枝学蓝蝶儿的样横眉怒目在他额头一戳:“认不得我是谁就不许动!”
又拧着他耳朵骂道:“说!明明知道我是谁,为什么打胡乱说?故意气我是不是?”
“不要骗我了,你是蓝群!蓝群,来,我说过要来云崖娶你的。
完了又亲又啃。
蓝枝疼得皱眉,但她不能抗拒,她也无力抗拒,他想起了蓝蝶儿,她就是蓝蝶儿,他想起了蓝群,她就是蓝群,她可以是任何角色,只要他能想起。
可是,为什么就想不起蓝枝呢?难道蓝枝一直就没有在他心里扎根过?
如此一连三天,她都是他口中的蓝群,第四天早起,他瘫在床上抱着她不松手,口中念念有词:“蓝蝶儿,王八蛋,你最终还是把老子甩了,你他妈的一儿半女都没给老子留下。你以为老子稀罕你吗?没有你,老子正好三妻四妾!你等着,老子明天就把蓝群蓝枝带回潼川,生一大堆,气死你!”
蓝枝眼泪唰就下来了,他终于提到蓝枝了,千呼万唤始出来,他还知道有一个蓝枝。
马武推她道:“蓝群,去,把蓝枝找回来,你做老大,蓝枝做老二,拜天地!”
蓝枝都快让他给气死了,这是什么屁话,天上一句地上一句,一本正经的张冠李戴!
“爷,好好看看我是谁。”
“你是谁?你想是谁就是谁。”
“我就是蓝枝。”
“放屁!你是蓝枝谁是蓝群?”
“蓝群走了,革命去了。爷,我听方青姐说成都乱了,成都人都造反了,方蓝小姐、蓝群小姐可能都去了成都。”
马武猛地坐起来,破口大骂:“余德清!你王八又造反了!蓝群是老子的女人,你敢动她,老子弄死你!”
骂完满床摸:“老子的刀呢?”
蓝枝哭笑不得,完了,蓝群不是在你身边吗?人家余德清碰得着吗?转眼又神经错乱了啊!
她宁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愿意他神经错乱。心里一痛,赶紧改口:“蓝群在放牛林子里,你骂人家余德清干什么?”
马武满脑子都是余德清了,骂她道:“起来!给老子做饭去!老子要吃肉!”
蓝枝赶紧起身穿衣:“好,我老子要吃肉,给我老子煮肉去。”
马武闻到肉香,马上忘了麦香,起来翻箱倒柜找他的绣春刀,他记得他有一把绣春刀,还记得有一把袖珍弩,翻遍屋里所有,最后在墙壁上找到了他的绣春刀,绣春刀连刀带鞘就挂在墙壁正中央。
绣春刀找到了,又开始找袖珍弩。
一瓦罐山菇炖山鸡、一瓦钵子金玉饭端上桌,蓝枝一看屋内,跺脚道:“你看你,比天儿都淘气,你爬床底下找什么呢?出来!”
马武钻出来,一头汗:“老子的弩呢?”
鲁?什么鲁?
蓝枝不知怎么回答,唉呀,真病得不轻。
好在,马武看见鸡就忘了弩,一瘸一瘸走到桌边,直接下手。
蓝枝看看他的憨样,笑道:“你先吃着,我再去给你炒野菜。”
马武猫拉狗扯,狼吞虎咽,噎着了就端起瓦罐嘴对嘴。
瓦罐烧制得很粗糙,像个大肚子的南瓜,山鸡很肥,煨得很烂,配有野生菇、豌豆,杏仁,和一些不知名的干菜。
眨眼的功夫,一罐子山鸡连汤带水全给他霍霍了,最后,才看见还有一钵子米饭。
蓝枝炒好一钵野菜端进来,一看,傻眼了。
瓦罐底朝天,瓦钵子比狗舔过都干净,马武则趴桌上呼呼大睡。
蓝枝忍了,吃了那钵子野菜,把他弄到床上,然后出门呆呆地坐着。
人言二人世界很浪漫,她现在就是二人世界,可她觉得一点都不浪漫,这里太荒凉了。
云崖现在总共四个人,加上仙女山的白云师太才五人,五个人分三个家,如果她和马武离开,这地方就只剩一个老尼姑,一个小尼姑,外加一个小屁孩。
老尼姑一个人可以过,小尼姑一个人也可以过,小屁孩可是她的宝贝疙瘩,他一个人怎么过哦。
一想到这个,蓝枝突然被孤独的恐惧感笼罩,此处方圆百里无人烟,云崖虽然有山有水、有田有地、有牛有马,没人哪行啊!她俩走了,把天儿留在这里?怎么可能!
就算白云师太神功盖世,就算方青是避世的神仙,也不能给她调教出一个有情有义的侠客来。
有了这个想法,突然担心回潼川瞎老婆婆问她要孙子,小姐没了,瞎老婆婆肯定怄死怄活,把孙子给她留在这儿,她还能活吗?
不行,这事儿应该跟马武商量一下,就算他是一个失心脑残的废物,只要是他的意见,她回去都有办法交代。
起身推开房门,前后脚刚进去身后的门砰一声被关上,耳边一股凉风,脑袋嗡一声如遭雷击,倒地前回身,看见马武从后面一把将她抱起:“嘿嘿,你是蓝蝶儿,你死了。老子这下找蓝群去了。”
……
放牛林子的牛马发现它们失去了那个胖嘟嘟白生生的美女主人,公的变得非常失落,母的变得非常乖巧,每到黄昏,它们都会自觉归拢到茅屋前,牛卧一坪,马站一排,牛犊马驹各归其位,等待新女主人像旧女主一样检阅它们。
可是,新女主让它们很失望,她根本就不屑于它们的忠诚,忽略了它们的情感。
它们也是感情动物,有血有肉,它们非常怀念过去的时光,旧女主每到黄昏都会站在茅屋前等它们回家,看它们列好队,都会一一抚摸它们,查点谁回来谁没回来。
然后,它们就眯起眼睛,要么打盹,要么回嚼一天收获的食物,安安心心地替女主人守夜。
然而新女主多了一个拖油瓶,每天抱着她的拖油瓶进进出出,亲亲我我,而且非常懒散,几乎就不经管它们,更别说亲近抚摸了。
天刚亮,放牛林子里的牛马都还没有起身,茅屋的门就开了,新女主方青打水,梳洗,生火做饭。
林子里的牛马看着主人做完这一切,起身进屋去了,它们才相继离去。
方青非常不习惯牛马畜牲都守在她的门口过夜,她害怕闻那牛尿的骚臭味儿,昨天费了半天的功夫才把牛马粪便弄走,一夜功夫又摆满了。
她习惯了门前的花香味儿,尿骚味儿让她很烦恼,她打算还是跟蓝枝换一个地方住。
盛好两碗米饭端进屋,摆上桌,见小屁孩仍旧大字形酣睡。她站在床前,静静地欣赏这个完美到让她爱死的小家伙,好一会儿才将他抱起,把嘴堵在他粉嘟嘟的脸蛋上,啵唧、啵唧、啵唧。
“起床啦!小懒猪!”
小屁孩嘻嘻哈哈地笑醒,抱着她的脖子不放,唔哇!啵唧!唔哇!啵唧!
方青放下他,打他屁股:“臭小子,小坏蛋!”
小屁孩亲完嘴就找麻烦:“青姨,我要尿尿。”
方青随手一抄,小屁孩被她夹在腋下扛出屋,离开屋门好远她才架起小屁孩柔若无骨的蹄膀,看他的小虫射出的弧线,方青非常惬意地聆听着这首动听的插曲。
完了提他回去,打水,洗手,洗脸,再原样扛回去放于床上,翻出开裆裤给他套上。
“天子,想妈妈不?”
“想!”
“知道我问的哪个妈妈吗?你就想。”
“蓝枝妈妈。”
“别想她了,想新妈妈。”
“嘻嘻,哪个是我新妈妈呀?”
“青姨啊,青姨就是你新妈妈。”
“新妈妈,那我要新爸爸。”
方青腾地脸红了,打他屁股:“臭小子!说什么呢!你爸爸会吃人,你要他做什么?”
小屁孩揉屁股:“青姨,骗小孩。”
方青尝到想做妈妈的滋味了:“好,青姨就青姨,今天跟青姨去找师奶,咱们开始超扁卦!”
“不超!”
“为什么?不超青姨不要你了。”
小屁孩闭着眼睛叫闹:“不超不超不超!”
“不超算了,吃饭!吃完饭找蓝枝去,我把你还给她,再不要你了,让你爸爸咬死你!”
小屁孩垂头翻眼撅嘴巴,很不情愿:“超扁卦是什么?”
方青单指抬起他的下巴道:“给我老实点,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惯着你了,想知道扁卦是什么就得去找师奶。走!吃饭!”
小屁孩又被她随手一抄放于板凳上,她拿筷子塞在他手中,又夹菜置于他米饭上:“吃!”
小屁孩横握筷子扒饭,大口咀嚼,不敢弄洒一粒米,嘴里嚼着,斜眼看大美女青姨优雅蠕动的嘴唇,他感觉青姨很想做妈妈。
一顿饭吃完,小屁孩愣是没有更改过扒饭咀嚼偷瞄的姿势。
方青替他擦嘴,一边收拾着碗筷:“天儿,你妈已经把你送给我了,今天起,我就是你妈妈,听见没有?”
小屁孩才不管是谁儿子呢,妈多有人爱。
他跳地上站着,等方青起身拿碗一挪步,一把就抱住美女大腿:“妈妈。”
方青的心咚咚咚一阵狂跳,脸红到耳根,居然没敢答应。她一手拿碗,一手牵他出屋:“去,去把大妈的白马牵过来,一会儿我们找师奶去。”
小屁孩没有反对,他牵来白马,任新妈妈把他抱上马背,去了白云洞。
老师奶白发苍苍,见了他就把他的新妈妈赶走了。
老师奶给他耍剑,飞来飞去,银光闪闪,眼花缭乱,他看见漫天的树叶翻飞,一会儿就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小屁孩很快爱上了这个,学着老师奶手舞足蹈,可任他怎么跳,也不能跟老师奶一样飞起来。
放牛林子里的牛马又回来了,它们比人都会看天色,知道什么时候该出门,什么时候该回家。
方青很想赶走它们,可一看它们安静温和又固执的样子,又像极了她的守护神。
它们是活着的生物,它们有会传情的眼睛、能把友善温顺在它们脸上表现出来、能用体温传递它们的热情,带给整个放牛林子一片温暖。
方青看着它们,忽然感觉像看到了曾经鲜活的同伴,它们的脸和同伴的脸其实没区别,甚至可能更温和。有它们的守护,和同伴的守护也应该大抵相同,甚至可能更友善。
方青无条件接受了它们,一一从它们面前走过,可爱的,伸手摸摸,再可爱一些的,揽着抱抱。她偏爱马,因为马天生就是给她驾驽的,她和它们常常肌肤相接,自然不能同于牛。
但她又被牛们的健壮所折服,它们痴憨的表情、丰厚的皮肉,似乎也不是很讨厌。
方青习惯了一个人睡,也习惯了孤独,但不知怎么的,她最近喜欢上了抱着小屁孩睡,小屁孩的体温和肉感能让她找到了一个母亲的幸福,也激发了她的母爱,她觉得她非常需要这份激发。
她想到了蓝驹,这个男人在他记忆里很深,但陪伴她的时间却很短,甚至,她都还没来得及认真的品味,他就凭空消失了。
这三年,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这个人,不死不活的样子跟一具僵尸没什么区别,她触摸他的时候都只用两根手指尖,他的体温冷的时候像三月天的石头,热的时候又像掀开锅的馒头,除了冰凉滚烫,几乎没能让她感觉异样。
据说他很深情,但她觉得他的深情就是愚蠢,就像放牛林子里的牛马。她无法感知深情究竟什么概念,但她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愚蠢,愚蠢到为了一个人拔刀自刎、跳崖寻死,好像又很值得她怜悯。
她很想知道,假如她死了,蓝驹活着,蓝驹会为她拔刀自刎、跳崖寻死么?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因为蓝驹死了,她却好好的活着,她都没能为蓝驹殉情,蓝驹一直都很温和,缺乏的就是激情,肯定不具备那个人的蠢劲。
就在这天深夜,方青似梦非梦之间,她听到林子里的牛马一阵躁动,有人的脚步声靠近了她的茅屋,接着一个粗重的声音响起。
“蓝群!我见到蝶儿了,她让我来找你,我就来了。”
方青吓得不轻,感觉心跳在加速,翻身坐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慌乱让她无法做声,她知道谁来了,可不知怎么的,除了慌乱就是慌乱。
门被无声地推开,她看到一个黑影来到她的跟前,她感觉到了他的愚蠢,也嗅到了他的凶猛。
她很想吼出来,告诉他她不是蓝群,然后叫他滚蛋。
但是梦就是梦,梦里的情节是谁也无法抗拒的。
她终于知道云为什么会被太阳熔化了,因为云一直都是一个美丽的梦,梦里,天地万物皆非常渴望太阳光照,太阳造就了无数的梦,所以梦只属于日出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