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灵官老爷告状
第四卷,走出潼川
卷首语
杨铁山偏偏就不挠这个别人挠不着的痒处,你既然那么皮厚、那么有自信,就应该不怕痒。痒好啊,不痛不痒你还不自在呢。
第151章,灵官老爷告状
周乾干脸色铁青,站那儿不动。
蒋黎宏更急,但他肯定明白周乾干此时心中的不满,放缓口气道:“周大人,事到如今我也恨死我自己了,可是你也知道这一段时间我有多忙,没来得及把银票和现银运走,这确实是我的失误,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只有全力把赃物追剿回来,否则,你我两个都要人头落地。”
周乾干仍然站在当地不动,只差没大骂蒋黎宏祖宗十八代,两只眼睛差点把脚下的地板恨出一个坑来。
蒋黎宏急得转圈儿,央求道:“周大人,我知道你辛苦了一天一夜,跑了几百里路,早就跑不动了,你就告诉我杨大人在哪里,我去见他。”
周乾干捏死他的心都有了,冷冷地说道:“我听张三爷说,股票被这帮贼子一把火烧了,银子银票的渣渣都没见着,杨大人除了带回来几具死尸,一个活口都没有抓到。你还叫我到哪里去给你追缴?”
“咹?……!”
这回轮到蒋黎宏瞠目结舌了,完了完了……暗自喊了几千几万个完了之后,想了一夜的推托之词浮上脑门。
所有的罪恶都是贼子所为,卖了多少股票只有户房书记有数、库房有多少库银只有库房书记有数,就连猪招官都不能确定。现在,两个书记死无对证,又有留守的捕快兵勇顶锅,谁又能拿我蒋黎宏怎么样?倒是你周乾干捉贼不利,反倒跟我蒋某人甩脸子,你好意思吗?
再说了,川路公司的股票又不是我蒋黎宏要卖,是万府台非要叫我卖的,出了事,你万府台也脱不了干系……
周乾干哪知道他心里这些曲折,虽然很沮丧、很气愤,但也很无奈:“蒋大人,杨大人马上就到,你还是先摆平外面再说吧,下官也该喝一口水、吃一口饭、睡上一觉了,实在是跑不动了。”
说到外面,猪招官再次进来报道:“大人,已经准备好了,原告已经在大堂外等着了。”
蒋黎宏把心一横:“好!本县倒要去领教领教,看看是谁敢冒充灵官老爷来戏弄本县!周大人,走吧,还得麻烦你跟我开堂问案,等收拾完这帮刁民你再睡觉不迟。”
说完拂袖而去。
大堂外,好事者不下二百人,都等着大老爷来审这一桩千古奇冤、离奇大案。
猪招官率先走出月形拱门,吆喝一声:“大老爷到!尔等让开!”
众人分站两边,让出一条路来,所有的眼神,没有一个不是含满笑意,都要看这个大老爷如何来断案。
蒋黎宏怒目含煞,几大步跨进大堂,一瞭站班的众衙役,上去一撩官袍坐下,惊堂木一拍:“何人喊冤!带上堂来!”
众衙役杵响红头棍,一声长吟:“威……武……!”
二皮脸一脚跨进大堂,作了一个揖:“小民陈二见过大人。”
蒋黎宏怒目圆瞪,啪!惊堂木一拍,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质问:“嗯?”
站班的见二皮脸不懂规矩,红头棍一扫,正中二皮脸的腿弯。
二皮脸曲膝一跪,顺了他的规矩:“大老爷,问案就问案,可不能动不动就发威,须知小人虽是一介草民,但也是灵官老爷支派下来化缘的!”
蒋黎宏道:“好,很好,你既然是神仙派来的,自然也算一路神仙了,可知晓本县杀威棒的厉害?”
二皮脸道:“青天大老爷,小民是原告,不是被告。”
蒋黎宏怒道:“大胆刁民!本县问案只问是非曲直、谁对谁错,从来不管被告还是原告,你不知道吗?”
二皮脸道:“那就好。那小民请教大人,被告买了灵官老爷的香屁不给钱,是灵官老爷不对还是被告不对?”
这厮,到了大堂之上还敢声称自己是灵官老爷派来的,要堂堂县大老爷给他断香屁官司,简直是狂妄至极,把所有人都当成蠢猪!
蒋黎宏勃然大怒,惊堂木一拍,啪一声扔出一支令箭,喝道:“大胆刁民,竟敢蔑视王法,戏耍本县,来呀!把这个无赖给我拖出去重打一百大棍!打死为止!”
“慢着!”
随着一声喊,门外进来一人道:“大人打人之前最好回头看看。”
蒋黎宏一看来人,愣了一下,随即回头看了看,身后除了一面墙壁啥也没有,回头怒道:“马武,又是你?”
马武道:“对,又是我。”
蒋黎宏道:“你要干什么?”
马武道:“不知大人回头都看到什么没有?如果大人什么都没有看见,请不妨再回头看看,如果还看不见就请抬头看看。”
蒋黎宏果真再次回头,抬头一看,头顶赫然就是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蒋黎宏心头一痛,这厮又来了,上次咆哮公堂,让杨铁山把他给救走了,这一次,我看谁又来救你,回身一拍惊堂木,又一支令箭哐啷落地:“来人!两个一起拖出去!重打一百五十棍!”
众官差面面相觑,打这个二皮脸还有得说,谁敢打马王爷?不要命了吗?今天打了他,明天就要犯黑十条。
谁敢去打谁去打,反正我是不敢去打,爷还想跟他嗨呢。
蒋黎宏见差官们都不动,拍案而起,怒斥众人:“怎么回事?!”
马武哈哈大笑:“大人不知,这帮家伙都怕灵官老爷,谁敢打灵官菩萨的化缘童子?大人真要打,恐怕就得亲自动手了。”
周乾干道:“马武,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这里是讲王法的地方,且容你装神弄鬼,趁早滚蛋!否则,休怪周某翻脸不认人。”
马武道:“周大人,你说得很不错!这地方是讲王法的地方,但到什么时候也都是讲理的地方不是?大清朝设公堂、立律法,不就是为民做主的吗?世人敬皇恩如神灵,因皇上依理依法,以自身之浩然正气、慈悲胸怀感召天下,教化世人,世人方才敬而为神。但世人又恨恶人如鬼魅!何为恶、何为鬼魅,马某不能乱说,但大老爷头顶明镜高悬四个字,想必一清二楚!周大人,既然这里是讲王法的地方,那么谁是神谁是鬼该不该由明白人来断个是非曲直?”
周乾干哪容他在这里大放厥词,着势要拔刀去拿他,猪招官连连摆手道:“周大人不可,我看不如这样,还是让大人先问案,问清楚了再打不迟,以免招来非议。”
周乾干怒道:“问案?问什么案?褚大人,你脑袋被驴踢了?”
门外的围观者七长八短地叫开了:“褚大人说得有理!”
“就是就是,人家虽然只是一个屁的买卖,但人家的确放了一个香屁,站班的不给银子,这是事实。”
“青天大老爷,这二皮脸的香屁是神是鬼,是香是臭,你不知道我们都知道,人家放的绝对是香屁,是该好好断一断。”
马武面朝门外一抱拳:“各位,谨开口,慢开言,青天大老爷明镜高悬,难道断不清这样一个案子吗?”
周乾干怒道:“马武!杨大人说你是搅屎棍,我看你就是一个臭鼎闻,哪里臭,你就往哪里闻,哪里生了蛆,你就偏往哪里拱,再不滚出去,当心我请你吃一刀!”
马武抱拳对着周乾干一躬到地,唏嘘道:“周大人,你不去请抢劫衙门的贼子吃刀,干嘛要请马某人吃刀啊?你的刀什么时候吃软不吃硬了?”
周乾干拔出半截的刀嗤地溜进了刀鞘,憋红了脸:“你!……”
二皮脸趁机喊道:“大老爷!青天大老爷申冤啦!”
蒋黎宏气死了,这帮混蛋公堂之上也这样只说不动,明显跟马武就是一伙!最可恨的是猪招官,一听要打马武,马上帮他开脱,就连那帮衙差都敢拿自己的话当放屁。
好,本老爷今天丢了股票,失了气势,且容你们得意一回,既然有人喊冤,本县就得开堂问案,一拍桌子道:“陈二!你到底何人?!为何敢来咆哮公堂、戏耍本县?从实招来!”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公堂之上瞬间肃静。
二皮脸道:“青天大老爷,草民家住丰乐场,有一哥哥老实本分,一辈子为人剃头度日,不想前些日子因为买不起股票被镇长杨蒿拿去,一关就是三天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还要变卖哥哥的房子。嫂嫂想不过,投河自杀了,那杨蒿听我哥哥家死了人,怕牵连自己,遂将我哥哥放回。没想到,哥哥也想不通,也投河死了。小民从小依附哥哥长大,哥哥嫂嫂都死了,小民无以为生,哭了几天,不想一日夜里,哥哥来给我托梦,说他在阴间找灵官老爷告了一状,灵官老爷告诉他说,你夫妻二人是股票害死的,罪魁祸首是股票,不关任何人的事,既然你弟弟无法生活,就请他到大佛寺来找我。于是,小民就到大佛寺灵官菩萨跟前磕了三个头,灵官菩萨就赏了小民一颗黄豆,当天夜里又托梦给小民说,这颗黄豆,你只管吃,越吃越有,包你三天吃不完,吃过之后,你放屁都是香的,并且包医百病,今后你就以卖屁为生吧。菩萨的话当然要信,小民醒来就把那颗黄豆吃了,没想到还真如菩萨所说,这颗黄豆吃了一颗又一颗,吃了一颗又一颗,吃到几天前才吃完。吃完后,小民又依菩萨的,开始卖香屁,从丰乐场一路卖到蓬溪镇,又从蓬溪镇卖到潼川县,又从潼川府卖回来,没想到今天卖到大人的衙门口,站班的买了小民的香屁竟然不给钱……”
满堂公人衙差以及门外观众听后,尽皆忍俊不禁,嘻嘻哈哈笑成一堆。
蒋黎宏恨得咬牙切齿,丰乐场陈剃头的案子他比谁都清楚,这厮明明就是冒着灵官菩萨的幌子,以香屁为由,挖苦带讽刺,专程来骂他蒋黎宏的,而且大有要来替陈剃头伸冤的架势。
他为什么如此肆无忌惮?马武不可能给他这么大的胆子,难道已经告到府衙去了?是万府台叫他这么干的?
不可能呀,万府台怎会鬼迷心窍挖自己墙脚。
蒋黎宏蹙眉细想应对之策,忽然心生一计,衡量再三,一拍惊堂木道:“大胆刁民!明明就是无稽之谈,还要把故事编得天花乱坠,既然你口口声声扬言放屁是香的,就当众放一个,如果真是香屁,本县虽不能给你五十两银子,总可以把买屁不给钱的拿来重打五十,放!”
二皮脸心想,这个贪官真是厚颜无耻,明明知道老子来此是找他说聊斋的,竟然要老子在大堂之上放屁来将军,大堂上的屁是好放的吗?就算放个香屁,你也可以说成是亵渎公堂,蔑视律法,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砍老子的脑壳吗?
这个屁无论如何不能放。
于是说道:“大老爷,小民卖香屁图的是给灵官菩萨化些灯油钱,顺便讨生活,不饿肚皮,并不想谁人挨板子,大老爷要闻香屁,除非走出大堂给小民五十两银子买一个。”
大堂上噗嗤一声,许多人都憋不住笑出来,就连周乾干都差点儿没忍住。
周乾干郁闷呀,这个大老爷下令发放股票的时候就像放个屁一样,逼死了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人家明明是受了高人指点前来告状的,你为什么不拿人家哥哥的冤案说事?为什么非要揪着人家的屁不放?而且还要别人在大堂上放屁,分明就是理屈词又穷,顾左右而言他,要一黑到底!欺人莫欺众啊,真是有辱斯文,无药可救,难怪马武这个混蛋都要来出头。
但是,周乾干心机不够深,他哪里猜得透蒋黎宏的阴险用心。
蒋黎宏噌地站起来,惊堂木翻山一拍,大吼一声:“今天就算你是罗汉转世、观世音投胎!也得给本县放出香屁来!放不出来,定叫你魂断五步!血溅当场!放!”
二皮脸被震慑到了,尽管身后有赵家,身前有马武,但所谓打铁必须自身硬,他没有钢铁般的本质,又怎能生出钢铁般的意志来?首先是一个冷颤,然后是双脚打抖,最后低下了头。
马武瞥了二皮脸一眼道:“陈二,不就是一个香屁吗?你当街都能放出来,难道不敢在大堂上放?你尽管放,香屁总比臭屁有理吧?大老爷不给银子,我马王爷给!不就是五十两银子吗?难道五十两银子就能把人的眼睛打瞎了?就能把人心都抹黑吗?这里有这么多潼川的爷们呢!!”
可是,面对这么浓重的杀气,许多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叫二皮脸这种角色怎么放屁?他倒是想放,他怎么敢放?有屁他也放不出来呀!
蒋黎宏怒极而笑,马武这混蛋是什么节奏?什么用心?这是要策反众人、要孤立我蒋黎宏、要我蒋黎宏下不来台呀!看来是本县平时对这些刁民太温柔了,杀伐不够呀,要不然,谁敢如此放肆?
蒋黎宏不得不竖起大拇指:“马爷,马王爷,你真厉害,厉害!”
马武笑笑:“大人,还是你厉害,你吓得他屁都不敢放一个,还不厉害吗?算了,不就是一个屁吗?他放不出来,我给你放一个,要不要?”
蒋黎宏脸色铁青,一屁股坐下道:“行,不管谁放,只要是香屁,本县一定替他做主。但是,不管是你或者是他,今天要是放不出来,或者放个臭屁,就要请你哥子进书房!什么时候放出香来,什么时候再来过堂!”
马武嘿嘿一笑:“蒋大人,你认为香屁是人人都能放的吗?大老爷放的屁都不见得会是香的,何况马某。再说,马某的哥哥嫂嫂承蒙杨大人昭雪,没有陈剃头那般冤枉,灵官菩萨也没有给我黄豆吃,所以马某的屁注定是臭屁,大老爷要马某放香屁,不是强人所难吗?”说完又对周乾干道:“周大人,你认为蒋大人此言英明不英明?”
周乾干表面上憎恨马武,骨子里是非常佩服他的,不说别人,杨铁山都对这厮服服帖帖,何况是他。但是在公堂之上,自己是公家的人,代表的是衙门的尊严,他周乾干再不舒服蒋黎宏,势必也得站在衙门这一边,更何况股票失窃,他周乾干出师不利,丢尽面子,又怎么敢在蒋黎宏面前放肆。所以,周乾干只是冷笑,并不作答。
他这一冷笑,无疑给蒋黎宏带来了心理负担,你周乾干冷笑是什么意思?是蔑视我还是蔑视他?你要是蔑视他,好像不应该是冷笑吧?
而这对于马武来说,周乾干的冷笑就是一种屈服,他其实早就屈服了,只是死要面子。
猪招官害怕马武把同样的话拿来问他,提前拱了拱手道:“我认为大人这话英明。马爷,我劝你不要做过头,留一分余地,要不然,杨大人那里不好处啊?”
马武正色道:“褚大人,陈二的事,众人心中早有公断,这是一个屁的事吗?杨大人那里,我马某好处的很!他虽然也恶(wu)恨马某,但他的良心不坏!他还知道礼义廉耻!实话对你说,你们衙门的股票银子被抢、公差被杀,这是多大的案子?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原因何在?恐怕杨大人心里不会不清楚吧?如此巨大的损失,你叫他怎么向上头交代?就不说你们官府,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也想不通啊,你们强买强卖,害了多少条人命?到头来,得来的银子被贼子洗劫一空,这是一个香屁还是一个臭屁?蒋大人,你得给我们丰乐场人、得给全县人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