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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龙王会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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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道是水西门通往城北的杂货街,各种小玩意儿在这里都可以买得到,摊主们以土城墙为依托,撑起许多布档子。大家们都为龙王会做足了准备,各家的摊位上摆了许多风筝之类的耍玩意儿。

    露天茶馆通风透气,正经喝茶的不多,斗长牌掷骰子却不少,看稀奇凑热闹伺机买马的就更多了,看客们都斜着身子站在赌徒们身后,眼睛一边观看对面同伙的比划、一边斜瞟赌桌上的牌局,右手拿着土窑劣质短嘴手茶壶,左手摁在暗马的背上,时不时嘴对嘴抿一口,喊一声丢了、挝起、拉到之类的屁话。

    这些人,抱牌膀子兜底火吃水钱很有一套,一般的赌徒根本懂不起他们的黑话。

    马王爷回丰乐场,太和十排的徒子徒孙除了偷摸扒窃之外,押暗马的行当又悄然滋生。

    所谓暗马就是膀子客的马仔,布局之人买定一人为暗马参与赌牌,然后同伙四方抱膀子,靠眼神手指传递信息给暗马,暗马得到信息,考虑该出什么牌才能控制局面。

    控制这种牌局,膀子客有许多门道,诀窍在于马王爷的独家迷香手法。有这玩意儿,再精明的赌徒都会迷糊,再好的牌运都会被破解,暗马往往一捆三。不是暗马,你就是一个空子,注定连底裤都输掉。

    太和十排三百余众,每天分散在大小赌场的喽喽不下二百人,马王爷坐在家里吃抽头,每天进账不下十两,这十两,远在县城的周乾干、猪招官都有份,故而太和十排的喽喽们有底气。

    丰乐场没有大赌豪赌,赌徒们几百个铜板的买卖,输光了就走人。

    这点油水养家可以,发财是不可能的,马武自从有了一大家子女人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样发家致富。

    但是,死守在丰乐场,做死也发不了财,为了钓出余德清一起走马帮,光洪顺这段时间定点在观音阁一带活动,蒋黎宏买股票的种种劣迹每天都在观音阁发酵生蛆。

    这是引出税狠人唯一的办法。

    打街那头走来一个戴斗笠的斜襟长袍客,高有六尺,右胸一块粗布巴,左胸一个特别江湖的干粮袋,袍子足够宽松,腰间有硬物件凸起。

    来人快步进茶棚,背对大街抱拳道:“茶掌柜,把你那凉白开来一碗。”

    这种江湖人绝对不多见,他这一来,吸引了不少眼球,半条街都为之肃静。那茶倌儿看他那个头,斗笠遮挡了半边脸,不敢仰望,也不敢多话,回身拉一把竹椅来摆正,拱手回礼道了一声请坐,便折身提壶拿碗倒水。

    来人目不旁视,显然嫌他那竹椅太矮,不肯落坐,等倒来水直接伸手去接。

    茶倌放开手才道:“客人慢点。”

    来人接过茶碗,感觉水有点烫,喝得不是很痛快。

    茶倌赔礼道:“我这儿喝茶的多,等不及凉,请不要见怪。”

    一边的李事走过去抱拳道:“哥老倌,他那茶水凉不凉烫不烫,茶不茶水不水,没盐没味。要喝凉茶,李字号谢字号不如太和马字号,坛装的凉白开一坛八碗,兄弟我请了。”

    来人头也不抬,喝完茶,递过碗,冲茶倌一拱手,丢下两个铜板,对李事道:“走啊?前边带路。”

    李事道一声好嘞,前边带路。

    一进太和门,七弯八拐,绕进一条胡同,顺臭水沟走到底,面前一家太和茶馆,李事喊一声:“有客到!”

    早有一帮喽喽大摇大摆出来,内中一人抱拳道:“兄弟打个请字,袍哥海礼……”

    李事骂道:“放什么屁?余大侠到了!”

    听李事道破了身份,余德清把头上的斗笠一摘,露出一张俊俏的娃娃脸来。

    一看院子,闹哄哄一个贼窝。

    余德清随手一抛,那斗笠呼啦一下挂到院中树枝上,然后抱臂站定道:“叫马武出来吧。”

    李事忙拱手作揖:“余大侠,失礼失礼,里面请。”

    突听见屋里一声长笑:“哈哈!德清兄弟,怎么来得这样迟?快快里面请!”

    话落人到,出来的正是马武。

    余德清看他那一脸的痞子相,冷笑道:“你要搞什么鬼?”

    马武道:“我想着兄弟会来,果然就来了,这地方脏了些,不要见怪。”

    余德清冷哼道:“第一次在祖坟山上相遇,你像一条丧家犬,第二次在祖坟山相见,你像一条摇尾巴的狗,这一次你脱胎换骨又成贼坯了,是想着我会来还是故意设套挖坑?”

    马武呵呵一笑:“兄弟呀,我马王爷本就是属狗的,你可以放开了批我,没事没事,你我是兄弟嘛,哈哈。李事!打酒割肉,我要跟德清兄弟喝一台!”

    余德清道:“谁跟你属狗的做兄弟?割什么肉打什么酒?赶紧的,有话快说,我可不是为喝酒吃茶来的。”

    “兄弟何必这样急。”

    “废话少说,有屁就放!”

    “嗐!那好吧!不过,兄弟什么都知道了,我还说什么呢?只一个意思,那麻子用强逼死四条人命,又用软想要麻痹全县人,他那玩意儿害人不浅,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继续害人,若能请兄弟出手,给他毁掉,就等于救了全县人。”

    “毁掉?如何毁掉?一把火烧了?”

    马武竖了一个大拇指:“如果能一把火烧掉,当然最好,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余德清道:“要是这样,你就可以做到,何必找我?要知道,我们出手必然是要见血的。”

    “兄弟呀,你是侠,我是贼,你做是为民除害,我做,就是偷鸡摸狗呀!”

    “呵!原来是这个意思,你的用心我明白了,告辞!”

    “兄弟啊,你这就没趣了,既然来了,何苦搞得苦行僧一样,人是铁饭是钢嘛,你我兄弟,喝一台合伙酒再走,我想跟你搭伙干呢!”

    余德清伸手取了斗笠转身走了道:“谁要跟你搭伙?谁稀罕跟你搭伙?你是王爷,好好守着你的娇妻美妾做大爷不好吗?”

    马武撵出道:“五月十八闹龙王,县城空虚,衙门上锁,兄弟不来可就没机会咯!”

    余德清不想再说,只管走人,很快便出了巷道。

    五月二十是个大日子,哥老会纪念关二爷单刀赴会,择定此日为单刀会,刚好和佛教的龙王盛会撞在一起。

    龙王会是多年的民间文化传承、单刀会是人们对忠勇之士的顶礼膜拜,按理说,单刀会也属于民间正当聚会,可哥老会多出流寇反贼,常借此聚会密谋生事,

    清廷为此明令禁止民间举行单刀会,凡五月二十聚会者皆以谋反通论,于是,龙王会为单刀会背锅,逐渐被地方淡忘。

    然哥老会中成员又多是佛教信徒,人们也不能因为朝廷禁止就放弃了拜祭龙王和关二爷,所以每年五月二十这一天,各堂口照旧四方来贺、海吃海喝,龙王庙照旧香火鼎盛,人山人海。

    可今年的龙王会奇葩了,县衙破天荒提前五天贴出告示来,把盛行千年的大端阳推迟三天、龙王会提前两天,美其名曰今年风调雨顺,龙王爷显圣,择定吉日五月十八举行龙舟大赛,一来祭奠龙王,二来庆祝川商财团成立、预祝川汉铁路早日破土动工。

    盛会由川路公司、射商财团主办,潼川财团、府衙、县衙、以及民间乡绅联合集资承办,咨议局驻川路公司监察官杨铁山、商会会长赵子儒、知县蒋黎宏亲自主持,鼓励各乡镇民间船队、商船船队积极参加,并设置有一二三等奖项。

    这张告示一出,全县沸腾,这种热闹好多年都没有赶过了,商机无限。各大衙门驿站、乡镇机构、商业机构、民间团体纷纷响应,募捐筹集银两,募船制作龙头,招募水手号子手等等等等。

    大街小巷的车灯、龙灯舞起来了,川戏班子的台子搭起来了,各式彩旗、风筝扎起来了,甚至连街头把式都耍起来了。

    家家户户都开始磨面蒸包子炸油干儿,再穷的人都要打肿脸充胖子、凑个份子过好这难得的龙王盛会。

    最忙的就要数福成、永和两大堂口,杨铁山做了明确分工,并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矩,福成和顺和负责赛事的策划和一应筹备,永和专门负责茶水酒水接待,由县衙杂事官黄福生统一支配银两、周乾干率捕快房及巡防营各司官兵负责维护会场秩序。龙舟赛的宗旨就是图个热闹,为的是给川商财团添个彩,严禁私底下打小算盘、勾心斗角,争夺虚名,严禁巧立名目强行征用民间船只和其它器具,所用船只一律出钱租赁,如有损坏必须做出相应赔偿。

    参赛船队严禁使用公口码头之类的名号,必须以商行货号的命名挂旗参赛。

    严禁接待使用公片宝札、说切口和一切江湖黑话的任何人,一旦发现,当场拿下拘押。

    以前的龙舟赛争龙头那就是争霸赛,因为龙船的龙头即为哥老会龙头,公口的江湖地位是靠争的,谁争得此龙头就可成为各大公口的大龙头,大龙头可号令四方,以他的码头马首是瞻,以谋取更大的私利。

    经过咸丰年间的哥老会成员李蓝顺天起义之后,朝廷对哥老会的打击力度加大,多次派兵清理镇压,各大公口就对这个大龙头产生了排斥,都害怕枪打出头鸟。

    特别是税狠人第二次顺天教起义对陈杨两家的打击让人们再一次明白了一个道理,猪太肥了就是要挨刀的。

    为此,今年的龙舟赛少了争名夺利,目的只有一个,为川商财团加油、为川汉铁路助威。

    赵子儒永远是没有时间的那一个会长,这次盛会是官方出面主持的,再忙也得委派一个得力的当家人出面主持才不失体面,赵老太爷年纪‘大了’不可能出席,赵二少爷也‘忙’,同样抽不开身,赵三爷太年轻,有‘下人’之称,不适合。

    于是李德林这个甚闲(圣贤)二爷、丰乐二里里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代表商会会长赵子儒去主持盛会。

    龙舟的赛场选在离城十里的独坐山水域,那里水流平缓,河面宽阔,没有暗礁,水深可达丈余、两岸河坝沿线可容纳数万人观赏。

    这是百年难遇的盛会,可以想象前去看热闹的人会有多少,要想站得近看得清,就必须赶早去抢一个好位置。

    翠翠喂完最后一次蚕已经是子时,上床刚刚进入梦乡,听见一声轻轻的门栓响,忽然想起今天划龙船,知道是公公和金瓜为了看热闹要赶早出门去摘桑叶。于是,她跟着起床喂蚕做早饭,经管公公给她带回来的一窝鸡。

    自从有了这窝鸡,翠翠基本上都不能出门太久了,这窝鸡的用场紧扣小姑娘的心弦,她把它们看得比命都重要。

    草坡上虫子多,放养可以省许多粮食。但必须经管好了,不能让小鸡跑太远,因为,这山上经常有黑子布夹子打猎,除了鸟雀和蛇虫,基本上没有其它野物,一旦小鸡走失被打夹子夹住,损失就大了去了。

    小姑娘为此想了一个很好的办法,她用一根细麻绳把八只鸡串着翅膀连起来,她只需要拉住绳头放牛一样跟在鸡屁股后面,该喂蚕了,拉它们回屋,该摘桑叶了,拉它们一路。

    这一季夏蚕翠翠又养得多,需要频繁消毒,预防蚕病,这段时间太忙了,收完小春栽完秧,接着栽种玉米苗浇灌,眼下又该挖地垒苕厢。

    地里活很多,金瓜动作慢,手上没力,靠公公一个人是不行的,翠翠许多时候都要等鸡歇笼后才能下地赶活。

    因为这是第二年养蚕,不存在多少蚕病,故而这一季夏蚕长势也很好,这两天正放食,能不能多凑些银子准备明年的印子债就全靠这一季茧子了,家里人手少,种庄稼养蚕养鸡一手抓,忙起来几乎是没日没夜。

    桃树园人最喜欢赶热闹,这几天拼命赶活,都在为看划龙船争取空余时间。

    尽管翠翠耳朵里听了不少传说,但她始终想象不出划龙船是个什么场景,龙船又是个什么样儿,她只知道自己太累了,不能离开她的鸡、不能离开她的蚕,有时候太困了,站着都能睡着。

    喂完蚕、做好早饭,天还没亮,翠翠挑上水桶下山挑水,一边走一边竖着耳朵听山坡下面赵家人的动静。

    今天的桃树园人起得比平常早多了,漫山遍野的火把星星点点,都是采桑人欢快的笑声和交谈,最响亮的是赵干精那个小屁孩公鸡一样的叫唤:“老乌龟得了穿心烂,龟儿子抓药龟母子煎,龟舅舅送来桐木板,龟奴才做了一口大棺材,龟孙孙抬,龟末末埋,龟儿子爬上坟头哭起来,龟母子骂龟儿子短命台,要埋你就赶快埋,莫让老乌龟从坟头爬起来!”

    这段顺口溜,翠翠不知听赵干精唱了多少回,每当听到他唱就忍不住跟在后面小声念一遍,感觉这词非常的解气。

    公公自从吃了官司从县衙回来,天天诅咒郑学泰烂心肝,诅咒应了验,郑学泰越烂越深,都烂到肚子里去了,这段子是赵二娃专门给他编的祭文,祝他早登极乐世界。

    翠翠不知道什么是极乐世界,但她知道了公公诅咒的厉害。

    接着是陈稀饭在田边桑林的呵斥:“赵干精!你这个烂代书(出坏主意的代书先生,暗指赵二娃),再鬼叫老娘回来撕烂你的嘴!”

    赵干精再不敢乱叫唤了,又有一句没一句吆喝着划龙船咯,放风筝咯。

    赵二娃不知在哪个角落里打着哈哈回应道:“赵干精!莫怕她!接着喊!爷爷给你肘起!”

    于是赵干精又接着喊,连喊了两三遍,喊得赵二娃打着哈哈笑。

    陈稀饭埋怨道:“二老汉,你能不能有个做爷爷的样子,老不正经,带坏子孙,净给我拢祸事。”

    赵二娃骂道:“陈稀饭,你娃天不怕地不怕,还怕私娃子死了回煞?猪有名狗有姓,不提猪名狗姓,哪个承认他是老乌龟他就尽管来接招,这就是老子教的,你怕老子不怕,老子猪来杀猪,狗来杀狗……”

    一声响亮的鸡鸣掩埋了后面的话,鸡鸣之后,陈稀饭道:“二老汉,你明明晓得是一泡臭狗屎非要去踩一脚,恶心得了别人吗?到头来还不是恶心你自己。”

    这时赵老太爷出来说了一句道:“二娃,我看你那嘴越来越不像吃饭的家伙了,今天划船不是有你吗?该出门了。”

    赵二娃尴尬地笑两声道:“老人家,我知道了,这就走。”

    翠翠听到这里也走到了井坑边,不经意间,看见田埂上黑黢黢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不声不响地站在那儿,毛根子一炸,吓得一激灵,当即就不敢动弹了。

    那高的黑影叫了一声道:“翠翠,是你吗?”

    翠翠一听,心里的恐惧咚一声落了地,那人竟是桃子,回应了一声:“哎呀,桃姐姐,你吓死我了。”

    桃子嘻嘻一笑:“看把你吓的,我知道你这时候会来挑水,专门在这等你呢。”

    翠翠一头雾水:“姐姐等我有事吗?”

    桃子道:“我等你当然有事了。”

    翠翠一笑,看着她旁边那个小黑影:“姐姐有什么事啊?”

    桃子道:“你家的蚕儿每一季都养得好,我想问问你,我家的蚕儿明明还在抢食,为什么身上会发亮呢?而且,凡是发亮的蚕儿,它们都不怎么吃食,跟老了一样。可它们明明还没老,是不是病了呢?”

    翠翠想了想,反问道:“那蚕儿拉出来的蚕砂是不是很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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