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羊肥马瘦
这时候轮到了赵子儒说话,赵子儒一抱拳:“蒋大人、周大人、黄大人请出来说话。”
蒋黎宏这才找着丁点儿下台的颜面,抱着拳出列,左边周乾干,右边黄福生,身后猪招官。
杨铁山抱拳施礼道:“蒋大人失礼失礼,两位搭档,久违久违。”
蒋黎宏听得肝痛,好你个杨铁山,什么叫蒋大人失礼失礼,我蒋某人并没在你面前失礼,倒是你在本县面前失尽了礼,这番屈辱,我蒋黎宏就给你记住了。
周乾干黄福生二人此时也倍觉尴尬,一半是为蒋黎宏,另一半,当然是几年前觉得这个杨某人巴结着赵子儒混了一个师爷是取巧,现在人家高高在上,而自己俩人还在这个位置上不见天日,真是羞愧死了。
赵子儒道:“各位大人,站在这野地荒郊也不能好好说话,不如叫余人都散了,你我几个找个清静凉快的地方好好叙叙。”
蒋黎宏哪有那么厚的脸皮,今天明明是来收拾杨小山的,走到半路被赵子儒拦下来,一千个想不到,猪招官口中的赵子儒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财团会长,一万个想不到,杨家突然冒出个咨议局议员!
这两尊大神跳出来,股票还是他蒋黎宏一个人说了能算的吗?这还不算,就说了一句身份不确定,转眼就遭到杨铁山铺天盖地的羞辱,让他骑在虎背上硬是下不来。
可是股票的事得整明白,要不然,手里的股票不能服众不说,统统都得充着租股。
赵子儒的邀请显然要谈的就是这事,不去就是胆怯,去了就是下贱,不是一点点的下贱。
杨铁山这厮,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去就是跟他唱对台戏,自己这个小官怕就会因此而丢掉。
看来,怎么着也逃不掉要拿着热脸去贴人冷屁股了。
周乾干、黄福生都等着蒋黎宏说话,大老爷不开口,他们怎么回答赵子儒?只能对着二人致以尴尬的微笑。
杨小山这时候很会做人,赶紧上来讨好,拉着赵子儒道:“赵叔,到我福成去坐坐,保证茶好酒好菜好,就算侄儿今天给两位叔叔赔礼谢罪,您看如何?”
张三爷抢了上来,抱拳鞠躬转一圈,一十八分的恭敬道:“见过两位上官,见过蒋大人、周大人、黄大人,下官张老三有礼了……”
话没说完见杨小山瞪着他,就没敢再往下说了
蒋黎宏此刻憋屈得要命,巴不得有人出来说去别的地方,可是,众人对张三爷这个下官好像有点不大在意,都没人搭理他。
最后还是赵子儒开了口:“张三爷,张管带,有什么话说?”
杨小山自然知道张三爷的目的,不等他开口,立即抢白道:“就是啊!有什么话就说,有什么屁就放,我在请叔叔去我家喝茶,你要做哪样?”
张三爷放下身段来作揖:“杨少爷,这样说就不友好了,你我都是丰乐场的东道主,两位上官大人邀请知县大人喝茶叙话,要谈的当然是大事,要去哪里得由上官大人决定不是?”
杨小山骂道:“我请叔叔喝茶关你屁事!”
杨铁山立刻冷了一张脸:“注意口齿卫生,好好说话!”
杨小山立马垂首道:“二爸,你看能去他那里吗?”
杨铁山道:“哪儿都不去,去首饰垭!”
周乾干笑道:“这是个好去处,赵大少爷的茶倌,干净、凉爽,既可以说事儿又可以欣赏古道风光,会让人觉得万物皆空,千山皆小。”
赵子文双手乱摇:“不可不可,那里山高路远,崎岖难行,茶无好茶,水无好水,而且太远,还没饭吃。”
杨铁山哭笑不得,盯着赵子文道:“爷,你要去哪里?就喝口茶,说几句话,不吃饭,至于那么吝啬吗?”
赵子文冲他揶揄一笑,再冲梁大奶奶一抱拳:“这事儿梁大奶奶最有发言权。大奶奶,你舍得吗?”
这意思很明显,赵家兄弟选择了去福成茶馆。
梁大奶奶款款上来,左一个万福,右一个万福,最后才到赵子儒跟前万福着就不起身:“奴家梁氏恳请他叔叔到舍下小坐。”
赵子儒拱拱手:“大奶奶,股票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福成茶倌和狮子楼的确不错,正是说话的地方,可是我觉得不妥当,你还是问问蒋大人去哪里吧?”
这又说得杨小山心头痛,不是要小爷我去给那狗官下话吗?其心可诛啊!看来叔叔不是乱认的,这家伙也要收拾我。
梁大奶奶再蠢都知道怎么做了,叫了杨小山过来,一把揪住他耳朵来到蒋黎宏面前又一个万福:“奴家梁氏恳请大老爷到舍下小坐。”
蒋黎宏一直在注意赵氏兄弟言行举止,这时才发现赵氏兄弟是想要杨小山来向自己低头,梁大奶奶上来相请,明显给足他蒋黎宏面子。
可是强扭的瓜不甜,赵氏兄弟的为人,他只能藏在良心深处。他看着梁氏,虽四十年纪,却是面如银盆,眉睫青靓,且唇红贝齿,言语温顺,虽失了少妇姿态,却是曲线婀娜,十分的养眼。
这话该怎么回呢?想来想去不好回,那就不回,你请我吃一壶大的,我也回头敬你一杯小的。
梁氏见大老爷拿架子,手上一用力,杨小山就跪到了地上,不过,是紧紧抱着老娘的腿,仍旧拿屁股对着蒋黎宏,嘴里只管哎哟哟呼痛。
梁大奶奶骂道:“你个孽畜,还不磕头认错?”
杨小山偏不磕头认错,一味地喊二爸、叔叔,一边哎哟哟直吆喝,任凭梁大奶奶拳打脚踢,他就是不招。
杨秋红看不过去了,冲过去拉起杨小山护在身后,紧紧拽住,也不说话,敌视着蒋黎宏只管喘气。
这是要干啥?还怼上了,不对劲了呀,在蒋黎宏身后的猪招官附过头去耳语道:“大人,小孩子事小,杨大人面子重。”
这时候已经很僵了,不是一点的僵,要他蒋黎宏一县之长让步,那不可能。
在杨铁山看来,已经把姓蒋的踩踏得差不多了,杨家毕竟是在县衙管辖之内,蒋黎宏再阴险狠毒,也不能往死里得罪他。故而不得不开口骂道:“杨小山!你老母的话你敢不听?是要我赏你一脚吗?”
赵子儒赶紧打圆场道:“这话过激了,大老爷并不想这样,你们误解了,他不过是想去首饰垭罢了,我们就去首饰垭。”
蒋黎宏心服口服,终于明白赵子儒为什么人气这样旺了,这家伙不但大度,揣摩人心收拢人心的手段简直一流。
但是,他真想去首饰垭吗?怎么可能,赵子儒是给他做人的机会,他能不抓住吗?
“不!本县不是要计较什么,而是怕杨少爷不欢迎。不过,现在大奶奶开口了,他不欢迎我也要去福成。”
已经凝固的气氛瞬间回流,赵子儒啥话不说,过去请了蒋黎宏,俩人肩膀靠肩膀走了,走两步赵子儒回头道:“铁山,把周大人黄大人褚大人都拉上,张三爷,你也来。”
这才叫气氛嘛,众人一下乐了,连张三爷都把笑容装到了脸上,然后簇拥着被邀的人走在后面,倒把杨小山一家子丢在最后。
杨秋红这才放开杨小山,在他屁股上掐一把道:“小男人,只有你才是嬢嬢最爱的男人!”
完了在他脸上亲一口又道:“回去吧,我们回桃树园了。”
梁大奶奶白了杨秋红一眼道:“巧舌卖乖,管家回去不行吗?你不去伺候你二哥,哪个敢伺候他?”
杨秋红一听在理,怎么也得跟这个堂哥说声谢谢,冲郑二娃一摊手:“好吧,一个是哥一个是嫂,小姑子就得两头跑。”
梁大奶奶一听这话,掐死她的心都有了,但却不能当着儿子的面把这话拿来较真,只得忍了。
郑二娃这时发觉,杨秋红在杨家不但温柔多情,善解人意,幽默有趣,而且为人豪爽,美女味十足,跟在桃树园比,简直判若俩人。
他突然明白,女人漂不漂亮跟幸不幸福竟然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关联,她这是嫁错了人家啊。
郑二娃一路回来,在盘龙寺道拐竟然碰上了讨口子马武,郑二娃老远抱拳:“马哥,谢谢啦!”
马武还是那一身邋遢陋烂,好像早就已经忘了郑二娃是谁,糗他一眼,倒理不理:“哪个是你哥?”
郑二娃怀疑认错了,睁大眼睛多看两眼,怎么看都是那个马武,猜想肯定自己喊错了,重新喊道:“谢谢啦,马王爷。”
马武脸子一翻,挽袖子就要来揍他。
郑二娃吓拙了,可是并不跑,活生生被马武上来捶了两拳,又蹬了一脚。
郑二娃挨了打,瓜兮兮的,他想不通,马王爷好好的人,说翻脸就翻脸,这是为哪般?这世道是怎么了?难道是马王爷神经了?
一想,大有这可能,明明从自己这里就拿了一千多两银子,为何还是那副讨口的模样?
像郑二娃这种人,挨了打难道还要找人吃讲茶不成?忍了算了,就当他是疯子。
马武倒不是认不得郑二娃了,他是气呀,你配喊马哥吗?马王爷是你喊的吗?你喊马爷要死人啊?
还有杨铁山这个狗东西,做人连周乾干都不如,好歹曾经一起共过事,虽谈不上知心,至少有过一段时间合作愉快。
你当了个官回来就连妈都不认得了吗?见了面哼都不哼一声,简直形同陌路人,叫他一声哥儿们,他还拿眼瞪人,完了擦肩而过。
人呐,不得势的时候讨口子叫花子都可以是朋友,一旦得势,眼睛就长到狗脑壳上去了,什么玩意儿!
回到北城门护城河的板桥上,满道上行走的人也有不少的熟面孔,可似乎谁也认不得他马爷是谁了,以往不是很熟的还点个头,一起喝酒耍牌的反而一飘而过,根本就无视他马爷肉身的存在。
迎面走来的是福成当家宋拐子,手里提着一个小提桶,提桶里有水,还有块头不小的活物在里边蹦跶,时不时还有水花溅出来。
马武许久没有回家了,想给老娘弄点儿好吃的回去,心想遇到福成的人多少总会给些面子吧,于是走过去拦住去路道:“宋二爷,桶里边的活物不小,你也吃腻了吧?可不可以卖给马王爷下酒。”
宋拐子一看,黑黢麻黑一个讨口子,竟然自称马王爷,伸出巴掌去摁住他的头一拨弄,破口就骂道:“去你妈个贼坯!”
路人见了这种突发事件,都黑着脸躲避不已。
马武颜面大失,这一吃憋吃出火来了,张口就骂:“你妈偷和尚,瞎了狗眼吗?老子是马武!”
宋拐子急着拿鱼回去下锅,才不相信这讨口子是马武,头都不回一脚后踹。
马武大怒,伸手一把抓住他那猪脚往后使劲一拉,宋拐子一个大一字马劈叉下去。
马武哪能就这样放过他,拉住他的脚拉出好远。
宋拐子手里的小提桶拖翻,几条大江鲤在板桥上到处乱蹦。
宋拐子被拖得慌了,手里的小提桶脱手朝马武砸来,马武一闪身避过去,继续往后拉。
转眼就把这死猪拉下了木板桥,边拉边骂道:“杨铁山不认得老子了,那是因为人家做了大大官,你宋拐子是个什么东西?杨金山还尊称老子一声兄弟呢,你倒敢骂老子是贼坯。就算老子脏,你认不得,报了名号你还踢,你说老子是贼坯,老子今天就是贼坯!信不信老子今天把你龟儿子丢到下面去喂蛆!
宋拐子被拉得咬牙忍痛说不出话来,这才认出还真是那个煞才,反手一把抓住护城河边沿的一棵小柳树,心想,只要抓住了,等老子起身你娃就难过。
马武一拉不动,二拉不走,反身一个驴推磨,硬生生把宋拐子的肉体撇过来一甩。
宋拐子整个下肢就掉进护城河悬空着,只剩一只右臂在岸上死死抓着柳树的脚在那儿上不来下不去地挣扎。
那护城河两岸都是条石清安的绝壁墙体,一失足,毫无悬念就掉进河底,河底没有流水,只有恶臭难当的污水,跟粪坑一般无二,淹不死人恶心死人。
那柳树刚刚栽那儿成活不久,宋拐子这块头两百斤有余,想换手都有可能把柳树连根拔起,然后连人带树落下去。
马武就坐在一边守着,耍猴似的看宋拐子就在那儿吊着。
宋拐子吊在那儿,上不来下不去,羞得面红耳赤,急得大汗淋漓。
那城墙边上看热闹的人不少,有的为宋拐子的处境担忧,有的在暗地里拍手称快。
马武瞪着四下里观看的人道:“只许看,不许拉!谁敢拉他上来,马王爷就让谁全家哭半年!”
围观者都对马王爷其人十分了解,他这话可不是唬人的,贼坯子说到就做得到。
祸害千年在,越躲越拢来。
就算他不说,也没几人愿意去拉宋拐子呀!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武看看差不多了,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上木板桥,捡起地上的鱼,大摇大摆地走了。
北城门距福成烟馆不过咫尺之遥,马武几晃几不晃就晃到了福成烟馆的大门口。
老远闻到一股油锅香,马武三步两步走进大堂,把那两条大鲤鱼往桌上一丢,眼睛四下里一扫。
奇了怪了,偌大的饭店大厅竟然空无一人。
马武拉根板凳一坐,抬起一只脚起来蹬在另一方的板凳上,暗道,这还是福成烟馆吗?大门洞开,油香四溢,伙计不见一个,吃饭的呢?喝茶的呢?抽大烟的呢?什么时候福成烟馆开始夜不闭户了?
难道马王爷不在这几年,街上的摸哥儿、晃晃儿,都死完死绝了吗?
好不容易出来一个打掌盘的,马武一拍桌子道:“诶!你是人还是鬼!”
打掌盘的伙计一看,吓了一跳,再一看,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哭笑不得,告饶道:“马爷,大白天的,你不要吓我呀!”
“就你还认得我马王爷,有眼力。”
马武一招手,敲敲桌子,又指指他的掌盘道:“把你那盘菜端过来,放在这儿。哦,再打一壶酒来。”
想不到这伙计有多少聪明,扯起嘴来一笑:“要是连马爷都认不得了,不就该吃屎了吗?马爷,你要吃菜喝酒,自然要上楼进雅座才叫话,马爷,请你跟我来。”
马武一看,自己这一身坐在这里还真有些扫杨大爷的阴面,噔噔噔就跟了上去。
那伙计前面引着,边走边问:“马爷,几年没见你,怎么就改投范家帮了呢?(丐帮),大奶奶可是常念叨你的。”
“你懂个铲铲(懂个屁),马王爷我这叫低调做人。”
“低调做人好啊,好!马爷,你操的是县城,一操就是好几年,今天怎么想起回来了?”
“老子再这样低调下去,就要被那帮狗眼看人矮的东西笑话死了!老子绝不再低调了。”
伙计嘿嘿笑,随手推开一扇门道:“马爷,您请!”
里面的场景让马武目瞪口呆。
房间里,八仙桌上以赵氏兄弟、杨铁山为首,蒋黎宏在左,周乾干在右,左下首杨小山,右下首张三爷,背对着自己分明是猪招官和黄福生,梁大奶奶正左一声大老爷,右一声大老爷在那儿劝蒋黎宏喝酒呢!
怎么回事?蒋黎宏不是要平了杨家吗?怎么平到人家酒桌子上来了?
妈拉稀的,看尽稀奇古怪,就没见过蒋黎宏这种酒囊饭袋!
马武看那酒桌子上堆起来的杯盘碗盏,玉液琼浆,都被糟蹋得七零八落,蒋黎宏居然从磨刀霍霍变成别人的座上宾!
马王爷大骂蒋黎宏油嘴狗,鄙视他鄙视到了犯恶心的程度。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