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是做梦吧
这是她做梦都梦不出来的一张脸,太好看了。
刚刚人家说了,陪她玩、陪她吃、陪她喝、陪她睡,她现在睡了,是不是就得陪着?
她还真的困了,不是一点点困,自从离开山窝那个家出来,每天提心吊胆,就一直没睡好。
她就站在床前,一直盯着那小姐看,一会儿就倒在床上迷糊了。
三女子一觉惊醒,鼻孔奇痒,感觉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鼻子上爬行,吓得伸手一打一抓,随即睁眼,发现手里捉住一根鸡毛。
随即耳边传来噗嗤一声笑。
接着是一串玲珑般的笑语:“哈哈哈……真好玩,真好玩!”
三女子一骨碌爬起。
床前一把椅子,椅子上一个仙女似的少女正拍着手掌打哈哈。
三女子蓦然想起,这是自己要伺候的小姐。
只是……这小姐……好像……
也太顽皮了吧?
三女子连忙下床,垂首而立,弱弱连声:“小……小姐,你你你醒了啊?我……我我……我……”
小姐拍掌的动作停了一下,笑容渐敛,显然没有收到想要的效果,小嘴一撅,叹气:“哎呀,又不好玩了,一点都不好玩!”
三女子赶紧弯腰施礼:“小姐,我是二……哥头买来伺候你的,小……小姐,你?要吃饭吗?要喝水吗?”
小姐眉毛微蹙:“伺候我的?谁让你来伺候我的?本姑奶奶要人伺候吗?听你说话结结巴巴,是个大舌头吧?”
三女子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小姐直愣愣直视她:“那就是姑奶奶吓着你了?你很怕我?”
“不是,也不是……”
“我长得很恶?吓得你说话都打结?”
三女子赶紧整理自己情绪,尽量不慌张:“不不是!真不是!”
小姐一本正经地怒了:“你就是大舌头!”
三女子啊一声,赶紧张嘴指着自己的舌头:“小姐你看,我的舌头不大!”
小姐更怒了,冲门外跺脚:“好你个蓝驹子!弄个大舌头给我,什么意思?来人!给我拉出去卖啦!”
三女子慌了:“小……小姐,别卖我,别卖我!别怪……二哥头,我……我我我,我是个大舌头……”
见她竟然承认,小姐一愣,反怒为笑:“你终于承认啦?”哈哈哈大笑:“你承认啦!你是个大舌头!”
三女子:“……?”
一头的汗。
二锅头蓝驹在外面道:“适可而止,啊?她可不是什么丫头!再欺负她,我就把她弄走,让你一个人继续呆着!”
小姐眼睛一糗,不去理蓝驹,而是对三女子嚷道:“什么小小姐,什么二哥头?guo!戈呜喔锅,做饭的锅!锅头!二锅头!因为他小时候二!栽进了锅里头!所以叫二!锅!头!你没读过书吗?连这都分不清?”
三女子噗嗤一声笑,又赶紧捂嘴强忍。
小姐双手叉腰,大眼睛瞪圆:“开心了吧?喜欢了吧!哼!一句话都说不清楚,还不是大舌头?还有,我不叫小小姐,我叫蝶儿,会飞的蝴蝶,蝴蝶!蝶儿!我妈起的!叫我蝶儿!叫!”
三女子啊一声,手忙脚乱:“不……不敢,要不得的,你是小姐,我是丫头……”
蝶儿小拳一握,抓狂,起身跺脚:“又不好玩了,又不好玩啦!不!好!玩!”
三女子又慌了,暗道:这小姐……不会神经有问题吧?
赶紧顺着她叫:“蝶儿,蝶儿,蝶儿!蝶儿小姐,我……我给你唱个歌儿吧。”
说完不等那蝶儿回应,拿足了她那浓郁的四川话张口就来:“李三娘,脚拐,嫁给爬海(螃蟹),爬海脚多,嫁给白鹤,白鹤空白,嫁给陶白,陶白逃走,嫁给毛狗,毛狗骚臭,嫁给幺舅,幺舅嫌她,嫁给田家,田家银子白花花,二百文钱卖了她!”
蝶儿闻言,美瞳生辉,不再吵了,也不再闹了,而是抿嘴一笑,继而红唇一张,招手:“过来。”
三女子赶紧挪到她跟前,双手掐着衣角,低垂着头,眼睛偷瞄,眼神闪烁:“小姐,不,蝶儿,蝶儿妹妹……”
蝶儿嘻嘻直笑,拉她到床边摁她坐下,自己坐到椅子上,伸脚蹬在床沿,左手撑起下巴,歪着脑袋打量她:“你几岁了?”
“十……十三”
“那你叫我妹妹?我都十六了,我姐都十七啦!叫姐姐。”
“不,不敢,他们会……会把我卖了的。”
蝶儿眼睛一鼓:“哪个敢!你叫我姐姐,没人敢卖!哪个敢卖,我就把他卖喽!”
“那……那就叫小姐姐。”
“为什么?”
“小姐姐不是还有姐姐吗?她是大……大姐姐。”
“挺贼的啊?那行,依你的,我是小姐姐,我姐姐是大姐姐。”
三女子有些胆怯地伸头看外面:“二哥……锅头……?”
“他?他是我仇人,别提他!整天板着个脸,一点都不好玩!”
三女子道:“他……他很厉害的!把卖我的二癞子都吓死啦!”
听她这样说话,蝶儿急死了:“说话不要吞吞吐吐,一口气说完,你!是我的妹妹,不比谁低贱!”
“啊?好,小姐姐,你真好看。像,像仙女!”
“嘻嘻……这就对了,说话不要回避我的眼睛,要看着我说,像刚刚这样。”
“好!”
“你看见过仙女吗?”
“看见过,小姐姐就是仙女。”
“嘻嘻……抹蜜的嘴,谁教你这么说的?”
“没有人教,就是我说的!小姐姐你真的很好看!”
“嘻嘻……你也好看,知道吗?要不然,我那仇人也不会把你领回来。”
“我不好看,是二锅头可怜我。”
“乱说,他那铁石心肠会可怜谁啊?你当那仇人银子骚包啊,谁都能买回来?你是没人打扮你,打扮出来比我还好看呢!”
说着就起身招手:“来来来,没人打扮你,我来!”
三女子又啊一声,迟疑惊慌,手脚无处放。
蝶儿拿镜子拿梳子拿头绳拿头花拿簪子,不亦乐乎拿来一大堆,一看三女子的窘迫,忽又顿住了:“不对,咱们先洗洗头才对。”
话落放下手的东西,从梳妆台桌下拿了一木盆出门去。
三女子怔住,这小姐真的脑子有问题啊?这到底谁是小姐谁是丫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小姐,分明是做梦啊!
她赶紧跟出去,刚到门口又看到那一堆怪人都在院子里看笑话呢!
一个说,这下安生了,有玩的了。
另一个说,真是怪了,见着我们,大呼小叫的,见着那丫头,换了一个人了。
又一个说,我就说吧,她是飞出笼子的金丝雀,飞不出来,闹得慌,飞了出来又孤单了,还得接着闹,找到伴儿了,就消停了。
三女子伸出门的右脚赶紧缩回去,只听二锅头蓝驹又说道:“缩回去干啥?她没什么毛病,就是闹得慌。我都说了,买你回来不是做下人,是给她做个伴,等于你是客人她是主,她怎么折腾你,你都受着就是了,我们家,主人是客人,客人也是主人,特别是没有尊卑贵贱之分的。”
三女子一听,心里哇呀一声,脑门子都怦怦直跳,这真真的,真真是泼天鸿福啊!
这怎么可能!
分明就是在做梦!
三女子退回屋去,能听见自己的小心脏咚咚咚响个不停。
这帮怪人还真怪!
蝶儿小姐龇牙咧嘴端进来一盆水,往椅子上一放,撩起衣袖:“来来来,快点来!”
三女子赶紧道:“小姐姐,我自己来,我是伺候你的,不是你伺候我……”
蝶儿小姐不由分说,拉过她,摁住头就开始:“你这头发长得也很好,就是不知道打理,都打结开花花了。”
“我有洋人那儿的洗发膏,天天洗,不出半月,你就是一个小美人儿。嘿嘿!”
三女子头埋在盆里:“小姐姐,我怎么跟做梦一样啊?我爸爸要是看得见该多好啊!”
“你爸爸?噢,我还没问你呢,你叫什么?你爸爸怎么舍得把你卖了?”
“我叫三女子,我们家那儿出了贼子,乱的很,我爸爸把我们嫁了,他……他也没办法。”
“出了贼子?什么贼子?反贼吗?”
“是的。就是太饿了,好多人都起来造反,有好贼子,也有坏贼子,有钱的大爷都被杀了,我嫁那一家,也被贼人杀光了,我是被贼人卖出来的。”
“造反好啊,造反好!饿了不给饭吃,闷了没人寻开心,能不造反吗?要是我,早他妈反啦!”
“嘿嘿……小小姐,你可真会讲笑话,没人寻开心也要造反吗?”
“怎么不反?我早就该反啦!不造反,怎么会有你呢?”
“那,二锅头就是你的大户了?”
“他什么大户,他就是一个泼妇!”
“啊?哈哈哈……”
“哈哈哈……开心吧?”
“开心!小小姐,跟你在一起,真开心!”
“比嫁给那个大户的时候还开心?”
“唉,小姐姐别提了,我就一个讨口的命,怎么做得了大户奶奶呢?我嫁那一家,大户是大户,听说还是个好大户……唉……大户都是挨刀的呀。其实,真正的贼人也不是义军,义军杀富济贫是不假,但谁善谁恶他们还是分清了的,义军没有动许家,是她的侄儿贪财好色 窜通堂口的小人冒充贼人,杀了自己伯伯一家……”
“啊呀!好可恶!冒充义军!狗贼子,他不得好死!不过,为啥就没人出来揭穿他呢?义军杀人,为什么不先把他杀了呢?”
“他坏呀,义军杀恶人之时,他也设计杀了自己的伯伯和三位兄长,他说他也是在杀恶人!义军被官兵赶走后,他立马就把杀人的罪过推到义军身上,然后再一步一步赶尽杀绝……”
“我娘家伯伯是里长,也是三爷,跟那贼子是一个堂口的,那贼子惧怕我伯伯,没敢动我,说是要把我卖到猛虎堂!结果,那二癞子贪财,把我卖给了二锅头。哦,不,是锅头厉害,二癞子怕了,他不敢不卖。”
“哦,原来是这样,也真是巧了啊。”
“不是巧,是锅头人好,我只以为二锅头也是恶人,没想到,你们对我这么好,小姐姐,我真跟做梦一样。”
“哈哈哈,真是抹蜜的嘴。什么跟做梦一样,跟着我就对了。那仇人有什么好,恶得跟关公一样,他要不是我哥哥,一天骂他十回。”
“嘻嘻,小姐姐,你真好。”
“我那仇人哥哥说你是个干净人儿,果然,你什么都跟我说,小嘴巴真甜,我们天生就该是姐妹。”
“我很笨的,跟我老人婆相处了几天,从她那里我学会了一件事,就是人要说话的,不说话就是傻子。”
“是呢是呢,今后要跟我多说话,不说话就是蠢的,我们要经常笑,忘了那些烦恼,做一个开心的人,这样才会变得好看。”
“要得要得!”
“你说你叫三女子?姓什么?”
“姓刘,我爸爸是刘六爷,我伯伯是刘三爷。”
“刘三女子?什么名字嘛?就是个排行。”
“我们家有七姐妹,大女子二女三女子四女子五女子……”
“哈哈哈哈……七朵花,真好!不过,跟了我,我还是另外给你起个名字吧?跟我姓,怎么样?”
“好啊好啊!我老人婆给我起个许刘氏,这氏那氏,难听死了。”
“哈哈哈……好!我们姐妹就一个姓,跟我姓蓝,我姐姐叫蓝群,我叫蓝蝶儿,你……就叫蓝枝吧,枝头的枝,我们三姐妹就是一群蝴蝶飞上枝头!”
“哇!好美啊……我叫蓝枝,好漂亮的名字……”
三女子闭着眼,真的看见一群蝴蝶翩翩起舞,真的好美好美。
嘻嘻哈哈,侃天侃地,头洗完了。
蓝蝶儿拿梳子,蓝枝拿镜子,主仆二人来了个身份对调。
晾干头发,仍旧是一个拿梳子,一个拿镜子,蓝蝶儿在蓝枝头上编了无数根辫子,把她头顶的辫子分两边饶了一个蝴蝶结,别上头花,插上银簪,再梳出刘海,用剪刀齐眉剪了。
完了翻出自己的长裙、褂子、鞋袜给她换上,再把珠链给她挂上。
蓝枝再拿铜镜一照,美人红装,亭亭玉立,一双眼睛怯弱含羞,连她自己都不敢认了。
“小姐,这是我吗?不是做梦吧?”
蓝蝶儿哈哈笑,拉着她往二锅头跟前一亮:“蓝驹子!看看这是谁!”
蓝驹瘪瘪嘴,低头围着蓝枝绕一圈:“嗯,有了几分小姐的派头,就是太瘦了点,也太弱了点。这样,小蛮子,我给你三天时间,把她给我喂胖!我还是稀罕你姐姐蓝群的样子,白白嫩嫩,胖嘟嘟的。只是,别把她给我喂刁蛮了,特别不能像你!”
“你说谁是小蛮子?给我闭嘴吧,她可是我姐妹了,姐姐蓝群,本小姐蓝蝶儿,她叫蓝枝,我姐妹三人……”
蓝驹抢过去道:“是是是,我知道啦!你们就是一群蝴蝶飞上了枝头,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无法无天都,她可是我买回来的,她是我的!”
“少做梦了,大哥还是光棍呢,你就想媳妇了,没门!”
“哈哈哈……”众人哄笑不已。
“你!胡搅蛮缠,谁说我拿她当媳妇了?当媳妇,她小了一点点吧?还不是因为有些人,整天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蓝枝道:“啊?二哥哥,蓝枝长大了就给你做媳妇!媳妇……不是……儿媳妇吧?”
众人再次哄笑。
蓝驹哑然,表情苦不堪言。
蓝蝶儿急赤白咧,一巴掌拍在蓝枝屁股上:“笨蛋!傻子!不许给他做媳妇!你是我姐妹,怎么能给他做媳妇?不是乱了吗?”
“哦。”
众人笑死笑活。
蓝驹拂袖:“好了!别笑了!明天去洋行说缎子的事,谈好了回云崖。哼!”
蓝蝶儿捂嘴偷笑,一拽蓝枝,又变脸冲蓝驹:“谁说要回云崖了?我还没玩够呢!要回你回!”
“还没玩够?你还要怎么玩?要不要我去弄个妹夫回来收收你的心?”
“呵呵!妹夫?你够得着吗?你的妹夫,必定骑着白马从云端来,你那个小胳膊小腿,搭个天梯都够不上!蓝枝,我们回屋。哈哈哈……”
蓝驹翻白眼,这小姑奶奶,怕是天上的二郎神下凡都降不住!凡人给她夫郎?偶的天咯!别说天梯,变成火鸟,飞遍地球,怕也找不出这样一个人儿来!
蓝枝的突然降临,三女子这个名字,就像五女子那个名字一样,灰飞烟灭了。
天府之国,丝绸之路,成都由来是商贾云集的地方。
古时的川府丝绸闻名遐迩,但是,缎,跟绫、罗、绸不一样,缎织品的工艺水平后来居上,它排在丝绸四姐妹之末,却凌驾于三姐妹之上,工艺水准绝顶,价格当然是非常昂贵的,享受它的人群非富即贵。
大清晚期,列强环视,天府之国,丝绸之路经济带,自然也在西洋人控制中,好在民间工艺流传千年,洋人不可能一把抓,他们只能把控主流,不能执掌全部。
所以,洋行的缎,价格比民间的缎是要高出一截的。
当时像蓝氏这样的马帮不多,偏远地方的富人要想穿上缎制品,只能靠茶马古道上的马帮。
马帮提着脑袋做营生,名药名缎名茶好兽皮包括私盐,这些紧俏货就是他们的经营的首选。
所以,蓝驹必须搞到足够的缎,把内地的缎和食盐以及时代先进器具工艺带进山里,把山里的名药名茶好皮子销往内地,以希贵赚区域的银子。
货物齐备,马队启程。
蓝枝此山走到彼山,她见证了大清无边无际的疆土,经历了不少患难中的真情。
蓝蝶儿所在的蓝氏并非异族,她们的体内流淌的同样是汉人甚至高于一般汉人的血液,他们也是有故事的,他们的故事也许曾经一度悲天悯人,但更多的还是轰轰烈烈,他们所向往和追求的,还是幸福和欢乐。
蓝蝶儿的性格就来自于这里。
火热的姑娘,俏丽的容颜,乐观的姿态,当然有一颗善良热切的心。
蓝枝撞上这样的人群,可以说是掉进了另一个世界,但是,她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还会被卖回生她的地方,而且,几年以后被一同卖回来的还有她敬若神明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