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简骁
宁扉脸色一沉, 丝毫没有迎接客人的想法,身后的厉途更没有。
厉途也不废话,当即拿出手机, 拨通电话,保镖很快出现,制住茂和永,二话不说往楼梯口拖。
“不, 等等, 小扉, 小扉你不能这样!你听我说,我也是《青春101》项目组的, 我带着合同, 代表创星来的,都自己人,你让他们住手,听我慢慢说啊!”茂和永一边挣扎, 一边喊,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宁扉冷冷瞥了一眼,哪怕茂和永搬出创星, 仍不打算理会。
身为现阶段网络舆情的始作俑者, 《青春101》什么处境, 宁扉再清楚不过, 在这个节骨眼上,茂和永带着礼物出现在门外, 想也知道来做什么,很可惜,但凡和创星沾边, 无论合作还是交易,宁扉都毫无兴趣。
眼看事情要糟,茂和永急了,使出浑身力气,扒住紧急出口处的门框,扯着嗓子朝宁扉大喊:“宁扉!你不能这样!高子睿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就待见他不待见我!他能给的好处我也能给!还是你跟他藕断丝连,只认他不认别人,那我他妈认栽!你也想想你自己,勾三搭四算什么货色!”
宁扉眼皮一跳,下意识看向厉途。
厉途也在看宁扉,表情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宁扉知道,无论从谁口中,但凡说出“高子睿”三个字,都够厉途纠结好一阵的!这事不当场解决,晚上遭殃的可是他!
“等等。”宁扉抬手,让保镖把茂和永拖回来,眯眼盯住人,“说清楚。”
茂和永拖着肥胖的身躯,狠狠喘了几口气。
他自以为宁扉被他说中丑事,碍于厉途在场,怕他多嘴,抖出更多有的没的,惹厉途翻脸,所以态度软化,原本还想拿乔一番,被厉途一瞪,立马竹筒倒豆子,把事情经过一股脑倒了出来。
宁扉听到一半,已经明白茂和永出现在公寓门外的原因。
没有合作,没有会面,高子睿从来没有联系过他,他也从来没有答应过高子睿,要跟创星签什么合同。
这一切,都是高子睿为茂和永设的圈套。
从一开始,高子睿就没想过要帮《青春101》摆脱困境,不过看节目组走投无路,有机会横插一脚,哪怕最终搞砸,也不会受到朴华文多少责罚,便揽事上身,假装和《星动跳跃》磋商合作事宜,一步一步把茂和永引到宁扉这里,欲借宁扉之手解决茂和永这个老家伙,又怕宁扉火气不够大,故意把路思南搬出来,断宁扉息事宁人的后路,不得不说,能让茂和永这只老狐狸栽跟头,失势后的高子睿智商提高不少。
“你被高子睿耍了。”宁扉喉间溢出低笑,不是嘲笑,而是愤怒。
算计到他头上,高子睿,好样的!
“什么意思?他耍我?怎么可能?搞砸了节目,他有什么好处,怎么跟朴总交代?”茂和永满脸不信。
“交代?要交代什么?难道不是你搞砸的?”宁扉轻描淡写道出茂和永的处境。
“啊——!!!”茂和永大叫一声,总算反应过来,这原本就是个死局,高子睿无需向任何人交代,甚至还能顺水推舟把责任推到他身上,然而即便宁扉好心点醒他,也绝非他的朋友,更何况还有个厉途,高子睿这是算准了他的心思,要他自己找上门送死啊!
宁扉伸手按住太阳穴。
厉途使了个眼色,保镖立即捂住茂和永的嘴。
“别生气。”厉途轻抚宁扉的背,揽宁扉进门,“你进去,这里交给我。”
宁扉拂开厉途的手,也让保镖停下动作。
他看了茂和永许久,抱着手臂踱了几步,转头盯住厉途的眼睛:“我觉得很烦,你懂吗?”
“嗯。”
厉途完全明白,收拾茂和永这样的小角色,不过动动嘴的工夫。
令宁扉烦恼的是,不收拾,心里不舒服,收拾了,又着了高子睿的道,更不舒服。
而高子睿也正拿捏了宁扉这一点,故意把路思南扯进来,借此提醒宁扉,过去和茂和永没什么交集,说是疏忽了,还情有可原,现在人都送到他跟前了,再不收拾,怎么向路思南交代!
所以宁扉纠结的并非茂和永要不要留,而是高子睿机关算尽,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乖乖成为对方手里杀人的刀,让他非常非常不爽!
“算了,总要解决。”宁扉轻舒一口气,拍拍厉途的肩膀,进门之前,不忘叮嘱,“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你也不要太过分。”
厉途get到宁扉的意思——不想搞出人命,简单交代了几句,返回公寓,宁扉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我不该留他这么久,令人恶心。”宁扉被茂和永搅散一天的好心情,等冷静下来,想起路思南,又开始愧疚。
厉途坐到宁扉身边,握住宁扉的手:“现在处理也不迟。”
“那几年,委屈思南了。”宁扉抿唇,表情落寞。
厉途抬起宁扉的下巴,抹掉宁扉脸上不好看的表情:“反正以后不会再见。”
“也是。”宁扉想了想,提议,“我们搬家吧。”
“呃,什么?”话题来得太突然,厉途有点懵。
“搬家啊,搬去东市。早晚要去,不如早一点。”
“啊……”厉途呆住。
“你不是一直想过去吗?怎么,又不愿意了?”宁扉奇怪了。
“不是,我以为你……”厉途欲言又止。
“以为我不愿意?怎么会?都答应你了。”
宁扉知道厉途巴不得他早日远离南圈的一切,去东市开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新生活,现在看到厉途的表情,才反应过来厉途一直不提搬家的原因,原来以为他不愿意。
“我没有不愿意。”宁扉解释,“都是忙的。”
公司搬迁尚未完成,选秀节目又刚开了个头,哪哪都是事,导致搬家计划始终没有提上议程,并非他本意。
至于现在,被茂和永一通搅合,让宁扉觉得,还是早点搬了好。
老城区的安保始终是个问题,谁都能摸上门,搬去东市,小区审查机制健全,就不会有这样的隐患了。
更何况通讯这么发达,总不至于一东一南就办不了公,实在不行,先把《星动跳跃》节目组搬过去,换一个全新的办公环境,也算新节目新气象了。
厉途看宁扉表情不像撒谎,再次确认:“你说真的?”
宁扉点头:“当然!”
“那今天搬?”厉途原地表演什么叫“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这么急?”宁扉失笑,“就算东西不多,总也要准备一下吧?”
“好吧,那过两天。”厉途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宁扉被厉途的反应逗笑,捧住厉途的脸摇了摇:“两天太久了,就明天,我放一天假,你安排。”
“好!”厉途眼中瞬间有了神采。
两人愉快做下决定,宁扉跟项目组请假,厉途已经开始着手打包东西了。
两点的时候,射击场打来电话,询问厉途预约还要不要保留。
“不想去了,没心情。”宁扉歪倒在沙发上,看厉途忙来忙去,一点不害臊。
“行,那我取消。”厉途讲完电话,脱掉被汗水打湿的上衣,吹了会儿空调,打算继续收拾,路过沙发的时候,被宁扉勾住小腿。
“没有枪玩了,难受。”宁扉盯着厉途精赤的上身,似笑非笑。
不是你说不想去?厉途皱眉,听不太懂宁扉的意思。
宁扉翻了个身,翘起腿,脚尖从小腿开始慢慢往上,最后停在下腹某个部位,轻轻戳了戳:“我们来玩别的枪。”
厉途:……
“还要搬家!”厉途拂开宁扉乱动的脚,坚决反对!
“急什么。”宁扉撇嘴,“衣服日用品都有,香槟湾随时可以去住,不搬也没关系。”
“那是借住,不叫搬家。不搬,也不算家。”厉途严谨。
宁扉呵呵,拍了两下手,为厉途鼓掌:“你正经,我自己玩。”
自己玩?????
厉途视线往下,看宁扉手放在胸口的地方,扣子已经解开三颗,猛地一个激灵,窗帘还没拉!
怕了怕了!
厉途弯腰,一把扛起宁扉,扛进主卧,抱上床,塞进被窝,顺手带上门。
玩吧,好好玩!反正他要搬家!
宁扉:……你狠。
转眼到晚上。
厉途结束一天的辛勤劳动,爬上床,刚想做点什么,被宁扉一脚踢翻。
“不是搬家吗?怎么,又想玩枪了?”
“不了,现在不了。”
“我看你还是想搬家。”
“没有这回事,绝对没有!”
“哦?是吗?”
“嗯已经搬完了——呃,别……不能这么玩……”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说搬完了,玩你!”
厉途握住宁扉的脚腕,猛地把人掀翻。
夜还长。
尽管晚上擦枪走火玩得过了点,第二天的行程仍旧没耽误。
宁扉上车的时候还在打哈欠,满脸不高兴地责怪厉途:“干嘛订这么早的航班。”
“我也不知道昨晚……呃。”厉途打住不该说的话题,“那改签?”
“算了,我都醒了,上飞机再睡。”宁扉甩甩脑袋,强迫自己清醒,打开手提电脑,接入视频会议,打算趁去机场这段时间,旁听一下公司的周例会。
厉途凑过去看了一眼:“这叫放假?”
“我放假,网站热搜不放假。”宁扉推开厉途的脑袋,戴上耳机,认真工作。
会议冗长枯燥,在接近机场的时候,宁扉开始神游。
不是犯困,注意力却集中不了,心神不宁,惴惴不安,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似的,连心跳都开始加速。
很奇怪。
宁扉揉揉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忐忑的感觉丝毫没有缓解。
怎么搞的……宁扉皱眉,往身边看了一眼,发现厉途的脸色比他还糟糕,嘴唇煞白,眉头紧锁,满头大汗,好像在忍耐巨大的痛苦,直似某种急症发作!
宁扉吓了一跳,赶紧摘下耳机,坐到厉途身边,担忧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我头……头疼……我……”厉途话没说完,车一个急停,猛地把人甩到座椅下方。
“怎么回事!”宁扉稳住重心,来不及查看厉途的状况,被司机打断。
“好像撞、撞到人了……”司机咽了下口水,即便车技老道,第一次遇见伤人事故,不免慌张。
厉途本就头痛欲裂,又被急刹车甩得一阵一阵眩晕,浑身乏力,怎么都爬不起来,只本能地抓着手边可攀附的东西,整个人不停发抖,胃里也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
宁扉任厉途抓着自己的手,艰难地把人扶起,看厉途状况实在不对,哑着嗓子,连话都说不出,当机立断拨120叫救护车,又给保镖组长高凌打电话,让跟在后面的车队赶紧过来,帮司机处理事故。
保镖团两分钟内抵达现场,在车辆周围竖起人墙警戒,好在不是主干道,没有引起太大的混乱,救护车也很快赶到,医护人员在保镖的协助下把厉途抬上车,送往最近的医院急救。
一行人抵达医院,厉途已经昏迷了。
宁扉强迫自己冷静,一边等急诊做检查,一边给商律、厉玫发消息,告知他们厉途的情况。
两人接到通知,立即赶来,检查结果也出来了。
“病人一切正常,没有任何生理上的问题。初步诊断为急性惊恐发作,建议转精神科治疗。”医生直言不讳。
“惊恐发作?”宁扉表情紧张。
“哦,是惊恐发作啊,那没事了。有劳各位,我们自行处理。”不同于宁扉,商律内心一片平静,似乎早就猜到结果。
他带了厉家的医疗团过来,给厉途重新做了一次检查,没发现有外伤,也就没必要在陌生的医院逗留,吩咐了几句,准备接厉途回碧山疗养院安顿。
宁扉自己也不舒服,又被一连串突发事件打击,一时反应不及,半天才回神,拉住商律:“什么叫没事了?这就没事了吗?他昏迷了!”
“惊恐发作而已,就没事啊。还有躁狂发作、抑郁发作、妄想发作,一大堆并发症,多着呢。”商律一脸见怪不怪。
“你说话注意点!”厉玫白了商律一眼,提醒宁扉,“这里人多,回疗养院再说。”
“好。”宁扉咬牙,深呼吸几下,勉强稳定住情绪,返回厉途身边,跟随医疗队送厉途离开,临上车前,又被人叫住。
“宁总,车祸的伤者怎么处理?”保镖组长高凌问宁扉。
“伤者?什么伤者?哪里有伤者?”宁扉一头雾水,整颗心扑在厉途身上,根本不知道高凌在说什么。
“行了,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商律看出宁扉心神不宁,根本无暇他顾,主动推宁扉上车,自己留下来善后。
商律带着高凌走到一边,抬抬下巴:“什么车祸,说一下情况。”
“老板的车正常行驶,对方中途从绿化带冲出来,引起事故,交警初步勘察……”
“行了,懒得听。”商律打断高凌,言简意赅,“撞到人了?”
高凌点头:“是。”
“撞死了吗?”
“没有。”
“那急什么?”商律啧了一声,熟练地吩咐,“先给他治,找律师谈赔偿,多少钱都无所谓,要打官司也行,我们奉陪,还不满意,就转到疗养院去治,治到他满意为止。”
“他说他是练习生,专程回国参加选秀,本来有经纪公司要签他,现在出了车祸,很可能影响到他的工作和未来,有点难缠……”高凌面露难色。
“那又怎样?说到底还是要钱,怎么我厉家赔不起吗?就是把人给撞死了,又能怎样?”商律声色俱厉,脾气比平时暴躁了不止一星半点,可见厉途突然发病,还是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不过表面平静罢了。
“好的商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高凌入行多年,经验丰富,不是处理不了突发事故,而是拿不准老板们的意思,特意多嘴问一句,既然明确了商律的态度,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很快退下去,替众位老板收拾车祸首尾。
商律赶到疗养院,厉途住进vip病房,陷入深度昏迷。
不是第一次,商律早就习惯,想必厉玫亦是,了解到厉途除了昏迷不醒,并无大碍,就离开疗养院,返回公司主持大局。
宁扉正在病房隔壁的办公室接受主治医生的询问,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患者最近作息正常吗?”
“正常。”
“思维、谈吐方面呢?”
“正常。”
“有明显异于常人的举动吗?”
“没有。”
“有吃过什么特殊的食物,比如过敏源之类?”
“没有。”
“患者除了常规的处方药,有没有服用过非正常渠道取得的药品,比如带有助兴功能的情趣药物?”
“没有。”
“请您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刺激到患者,无意中成为患者发病的诱因,您自己却不知道呢?”
主治医生医治厉途多年,对厉途的病情最为了解,也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已尽量选取足够委婉的措辞表达自己的意思,仍旧让宁扉感到很不舒服。
“没有!”宁扉一口否定,“我说过很多次,我再说一遍,一切正常!他有正常的逻辑,正常的思维,正常的认知,能和所有人正常交流,至少在发病前,他是个正常人,没有任何问题!”
“我想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医生叹气,“我们并不是在讨论该怎么看待一个精神病人,而是基于患者患病的事实,对患者的日常行为做一个了解和记录,以便后续的治疗能开展下去,您懂吗?”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你再怎么问,我也只能告诉你,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正常人。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说什么,或者承认什么?是要我对他的发病负责,承认都是我的原因吗?”宁扉被医生问到自己也咄咄逼人起来。
“您真的误会了,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医生观察宁扉的脸色,斟酌着开口,“要不这样吧,我们再把患者发病之前的经历回顾一遍,从今天开始,慢慢往前回溯,您看呢?”
宁扉按住太阳穴,努力回忆:“今天早晨六点……不,八点……不,不对,是七点半……”
“行了,别问了,我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商律打断两人的对话,拍拍宁扉的肩膀,“昨天没休息好吧,黑眼圈好重。反正现在情况也稳定了,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不了,我不困。”宁扉打起精神。
“不用这么紧张,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商律安慰,“说不定等你睡醒,人也醒了。”
“醒过来,就好了?”宁扉讷讷地问。
“那不一定。”商律实话实说,想了想,又建议,“你要实在不困,就去隔壁看着他吧,也能安心一点。”
宁扉站起来,用行动回答商律:是个不错的提议。
商律目送宁扉离开,问医生:“怎么样?”
“跟以前一样,没有明确的诱因,又或者,是我们还没有找到。”医生的态度不甚乐观。
“那他呢?”商律指指隔壁,说的是宁扉。
“不太好。讳疾忌医的想法根深蒂固,对患者的病情没什么帮助。”医生目露担忧,又补充,“当然只是目前。这是所有患者家属的必经之路,从怀疑,到逃避,再到积极面对,他能自己走到第二个阶段,已经很不错。作为医生,家属的心情我能理解,毕竟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明确的科学理论来解释精神分裂的发病机制。家属担忧、无助、无措,乃至否定一切,在所难免。但是我建议,无论患者平时看起来有多正常,身为家属,都不能完全把患者当成一个正常人来看待。对待精神疾病,不能惧怕,更不能逃避,不能总想着,我们以前认识的、正常状态下的患者,才是真正的他。接受精神疾病,要从接受患者最糟糕的状态开始。宁先生身为患者最亲密的人,对患者的治疗至关重要,我希望你能帮助他认清这一点,也能尽快加入到治疗计划中来。”
“我明白,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估计吓坏了,还没缓过来,我会劝他的。”
商律告别医生,来到隔壁,倒了两杯热水,坐到宁扉身边,递给宁扉一杯。
宁扉看了一眼:“有咖啡吗?”
“你看看你的样子,还喝咖啡,不要命了?”商律把水杯塞到宁扉手里,看宁扉神色古怪,忍不住说,“我能不能问,你在想什么?”
“不能。”宁扉强硬回绝。
“呃……”商律懵了。
他以为宁扉会顺着他的话吐露心声,万万没想到,竟然得到这样一个无情的答案。
宁扉只是陈述事实。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能说。
他在想,整整两年安然无恙,偏偏在选秀启动之后,毫无征兆地发病,会不会和病情、乃至本人如何都无关,而是和剧情有关。
宁扉不知道该倾向前者还是后者。
他不希望厉途有病,并非歧视,而是希望对方少受一点痛苦。
可是相信厉途是个正常人,等同承认,过往一切加诸他身的痛苦,都源于剧情、人设等外力,好比让人清醒着接受酷刑的折磨,这样的处境,似乎比起身患精神疾病,受病情摆布而身不由己,更让他痛苦。
宁扉困惑、犹疑,内心种种,都不足为外人道,怕是说出口,就要像厉途一样被人当成精神病缚在病床上了。
宁扉放下水杯,握住厉途的手,手腕上连接警报器的缚带尤为刺眼。
宁扉拉住缚带:“不能解开?”
“根据我的经验……”商律摇摇手指,“最好不要。”
宁扉心里不好受,罕见地全写在了脸上。
“不要太在意医生的话,这个病就是这样,毫无征兆地来,毫无征兆地去,没人说得清原因,也没人能说,一定和什么事、什么人有关。”商律误会了宁扉低落的原因,以为宁扉还在想医生的话。
他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药盒摇了摇。
宁扉一眼认出那是厉途常用的药盒,一针见血:“有问题?”
“对,里面都是维生素片。”商律回答,“他自己把药换了。所以是他的问题,你没必要太自责。”
宁扉接过药盒打开,确认里面的药片的确是他看厉途常吃的那种。
“为什么要换药?”宁扉想不通。
“那要问他啊。”商律无奈,“我猜,可能是副作用太大。以前也有过,老不吃药,说自己没病,要人看着才吃。”
“什么副作用?”宁扉追问。
商律啧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工夫责怪宁扉居然连服用抗精神病药物的副作用都不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冷静陈述:“焦虑、呕吐、眩晕、多汗、坐立不安、睡眠过多,还有肌力障碍,突发性颤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对那方面,也有一定影响。”
“他没有这些症状。”宁扉肯定。
“看来换了很久了。”商律摸摸下巴,“所以问题不就来了么。”
长久的沉默。
只是换了药?
就这么简单?
宁扉摩挲着药盒,哪怕看似找到诱因,不安的感觉仍旧没有缓解多少。
“别太担心,精神病么,要能一下子治好,倒是奇迹了。反反复复,很正常。你第一次碰到,还不习惯,以后习惯就好。”商律微笑,话不好听,却句句都是实话。
宁扉转头:“所以你已经习惯了?”
“你看我像不习惯的样子吗?”商律失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诫宁扉,“淡定一点,你可以的。他现在昏迷,也许醒来,情况更糟糕,你要有心理准备。”
越发不像人话。
宁扉苦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就这么沉默下来。
商律接了一个电话,回来跟宁扉告别:“集团有事,我先走一步。有问题,你打我电话。都是自家地方,我交代过了,有什么需要,尽管找院长。”
“嗯。”宁扉答应下来,视线始终不曾移开病床。
他看着病床上的人,安安静静,和熟睡并无二致。
宁扉回忆,他似乎很少能见到厉途睡着的样子,因为厉途总是比他先醒,时刻保持着精神饱满的状态,在他背后,为他忙碌,打点一切,对他千依百顺、有求必应,好像从来不会累。
但是现在,男人紧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眼下淤青浓重,整个人被抽去生气,和早晨判若两人,仿佛回到初见那天,勾起了宁扉很多不好的回忆。
宁扉后知后觉,来到自己身边,对方拼尽全力,给出了一生中最好的一面,好到让他忽略,他愿意为之倾付感情的伴侣,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事实。
宁扉了解这个事实,然而今天之前,仅仅了解而已,从未切身体会,更甚者,连了解也只停留在表面,以至于对药物的副作用一知半解,惹人嘲笑。
他有太多的人要关心,也有太多的事令他分心,不见得比眼前的人重要,却总是让它们排在对方前面,挤占他大部分精力,最后剩下能分给对方的,已寥寥无几。
宁扉不想做什么诸如这次能挺过去、以后一定会痛改前非的承诺,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
很遗憾,他没办法像厉途一样,把全身心的注意力、乃至性命,爽快地交付到对方手上,任凭对方取用。
宁扉不是这样的人。
感情对他重要,又始终成为不了全部。
尽管如此,在有限的相处时间里,有一个事实越发清晰——他愿意为他停留,愿意为他回头,哪怕需要为此背负一生,他也愿意爱这个男人,无法轻易舍弃。
宁扉搁置了搬家计划,暂停了工作,把行李搬到疗养院,专心陪护。
说是陪护,疗养院医护人员、医疗设施一应俱全,真正需要宁扉亲力亲为的事少之又少。
主治医生建议宁扉可以从情感方面着手,加速患者的清醒。
宁扉想尽办法,厉途始终未醒。
宁扉无数次咨询医生,医生的回答一如既往模棱两可。
不是医生不想给宁扉确切的答复,而是攸关精神问题,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一个尚未攻克的难点,毕竟身体机能一切正常,为什么发病,为什么不醒,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谁又说得准呢?
直到一周后,有人找上门。
疗养院自厉途入院以来,谢绝接待一切病患,安保由厉氏保镖团接手,重新整合警戒机制,编排巡逻队伍,对探病来访的管理尤为严格,至于原属于厉途的保镖团队,则由原组长高凌挑选两人带队,在外配合律师处理车祸遗留问题。
疗养院本就难进,又因为厉途,更像铁桶一般,那人进不来,便托高凌过来传话。
宁扉气色不佳,心情更是不佳。
他知道车祸事宜由高凌全权负责,一早交代过,除去性命攸关的问题,不要来疗养院打扰,这时候见到人,很是意外,等听完对方的来意,只剩诧异。
“你是说,车祸的伤者想要见我,现在就在疗养院门外,因为没有征得我的同意,流程不合规,进不来,所以让你进来通知我,放他入院?”宁扉抱着手臂,表情十足荒唐。
“抱歉,宁总,他不是想见您,是想见老板。”
高凌口中的“老板”,指的是厉途。
高凌表情严肃,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几乎要让宁扉怀疑,到底是自己听错,还是高凌脑子有问题。
看宁扉沉默,高凌试探着问:“人还等在门外,您看……?”
“见老板,呵呵。”宁扉冷笑,“你老板现在躺在床上昏迷,带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来疗养院见他,这是你应该做的事吗?”
高凌被宁扉噎得哑口无言,怔愣许久,神色逐渐迷茫,好像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宁扉观察高凌的反应,直觉不太对劲,心底不好的预感又有冒头的趋势。
宁扉沉默了一会儿,眉头微动:“到底什么人?”
“就车祸那天凑巧路过,被司机撞到的人。”高凌解释。
“能找来这里,想必伤得不重,怎么,来讹钱?”宁扉语气不善。
“不是,他是来道歉的。扭伤了脚腕,腿骨轻微骨裂,不算严重,也不要赔偿,只想见老板一面。要不,您先让他进来,听听他怎么说?”高凌由衷建议,听起来言辞恳切,联系他的身份和当前的处境,说不出的诡异。
机场,车祸,扭伤,骨裂,道歉……
宁扉按住额头,心底隐隐约约,好像有什么连了起来。
病房离院门略远,宁扉怕自己贸然离开,万一厉途醒过来,没办法及时赶回,斟酌了一下,决定让高凌把人带进来。
人很快赶到,是个男孩,拄着拐杖等在走廊,看起来好奇心旺盛的样子,频频朝病房内探头。
“对不起啊,保镖哥哥,是我太任性了。虽然交警判了你们全责,因为我是行人嘛,其实都是我的责任。听说你们老板因为车祸昏迷住院了,我很难受,不过来看一眼,实在不安心。我知道,碧山疗养院是南市很有名的地方,普通人进不来,你带我来,一定不合规矩,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等养好伤,我请你吃饭吧~”
宁扉打开病房的门,正听到男孩拉着高凌撒娇,茶味冲鼻,当即皱了眉。
宁扉按下心底油然而起的不安,一边走,一边打量。
男孩个子不高,估摸只有一米七五左右,衣着朴素,简简单单的运动服,胜在年轻,青春洋溢。
头发是淡淡的茶色,带着小卷。皮肤白皙,五官小巧精致,脸上婴儿肥未褪。圆眼,眼睛很大,眼尾下垂,微微眯着,充满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和清冷矜贵的宁扉截然不同。
“呀,你是宁扉!我认识你,我是你的粉丝!”男孩发现宁扉,圆圆的鹿眼中迸发出光彩,脸颊因为兴奋染上薄粉。
宁扉眯眼,在距离男孩五米的地方站定。
“啊,对不起,我太大声了,忘了这是医院,不该喧哗的……”男孩被宁扉严肃的表情吓到,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愣了两秒,回过神来,扁着嘴小声道歉,好像受了什么欺负,而宁扉从离开病房,到出现在走廊,一句话都还没说。
宁扉微微侧目,和男孩四目相对。
整整一分钟,没有人说话。
最终还是男孩先败下阵来,抿了抿唇,大着胆子上前,朝宁扉伸手:“你、你好,我叫简骁……”
……简骁?
宁扉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怔住,尖锐的气息瞬间溃散。
他愣了许久,似乎不信,偏过头,盯住男孩,反复问:“什么?你说你叫什么?”
“简骁,简单的简,骁勇的骁。”男孩朝宁扉甜甜一笑,看上去很乐意为宁扉解答。
“对了,我是b国中央戏剧学院的留学生,在b国上学的时候看过你拍的电影,非常喜欢!我知道你以前是偶像,你的舞台和节目我都看过,超级喜欢!你是我的偶像,也是我的榜样!这次回国,本来想报名参加《星动跳跃》,不知道怎么搞的,去了《青春101》那边,可能登错网址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反悔……现在好啦,车祸伤了腿,跳不了舞,不管去哪边,都赶不上了……”
男孩自顾自喋喋不休,丝毫没有注意到宁扉的异常。
宁扉脑中刺痛不止,无数白光在眼前炸开。
他扶住墙壁,四肢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身体宕机的同时,思维却异常活跃起来。
陌生的字句,混合一些从未见过的片段,一一在脑海中浮现,渐渐连成完整的故事。
[整整五年,他用尽一切手段,爬到顶峰的位置。
胜利过后,是无尽的乏味。
这个城市,似乎已经没有太多让他留恋的东西。
哪怕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他牵挂,他想,他都会留下,可是没有。
所以他决定离开。
车辆行驶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即将抵达。
航班指向东市,他却还没决定,下一站到底去哪。
突然一个急刹车,让他从迷茫中惊醒。
司机惊魂未定,回过头来,慌张地说着:“好像撞、撞到人了……”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摇下车窗,猝不及防撞见一张清纯无匹的脸。
简骁。]
原来是这样。
离开南市,前往东市。
在抛开过去、割舍留恋的途中,又遇到新的牵挂。
尽管前因不同,却得到了同一个结果,此前种种,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想起药盒里的维生素片,宁扉脸上露出苦笑。
因为换药?他倒希望是。
然而命运并不愿意放过他,总是偷偷躲在暗处,抛出无人期待的惊吓。
宁扉靠着墙定了定神,拿出手机,叫来院内所有保镖,指住简骁:“把人带走,禁止接近疗养院一公里范围内。”
“不,我——”简骁脸上写满诧异,想说些什么,又毫无头绪。
高凌脸色微变,看上去对宁扉的决定颇不赞同,来不及开口,被宁扉打断。
“你被解雇了,不要再让我在南市见到你。”
直属于厉氏的保镖团训练有素,趁二人反应未及,迅速把人清离现场,留宁扉一人在走廊内独处。
宁扉抱着手臂,在走廊尽头站了许久,直到两腿酸痛,才慢慢坐到长椅上。
他弯下腰,捂住脸,不敢看病房的方向,更不敢打开病房的门。
会醒来吗?剧情已经砸到面前,一定会。
可是醒来之后,还会是原来那个人吗?宁扉不知道。
他当然希望是。
哪怕因为刚才的举动,被人笑他吃醋、嫉妒、偏激、迁怒,他都愿意。
如果不是呢?他该离开吗?还是留下?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宁扉脑中一片混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里传来打碎玻璃的声音。
宁扉浑浑噩噩,思维仿佛停滞,只觉得有无数穿白大褂的人从眼前跑过。
他下意识伸手,拉住其中一个:“怎么了?”
小护士停下脚步,一脸诧异:“啊宁总,您怎么还在这里?厉总醒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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