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还是逃不掉
青衫女子絮絮叨叨地讲述起来。
讲述着她如何发现危险,如何与杀手交锋起来,如何格毙一个个恶贼,又是如何遭黑衣人断剑摧心。
她讲故事的手法实在是浅白得很。
明明是惊心动魄的情节,由她嘴里说出来,味道却寡淡如水。
卜毅心想,这个故事就算是换成他来讲,也会生动上许多。
毕竟他是卜璜的儿子。
从记事起,卜毅就没有在同一个地方住过三天以上。
父亲背着琴,挽着母亲的臂弯,怀中搂着他,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
每到一处,父亲就置好琴,燃起香炉,沏上清茗,弹奏起来。
琴声铮錝,时而激扬,时而壮阔,时而婉转,但琴声并不是真正的主角。
琴声只是为了烘托气氛,讲故事才是父亲最拿手的本事。
在讲故事这个行当里,他还没有见过比他父亲更厉害的人。
只要父亲一开口,他就不愿意错过从他嘴里吐出来的任何一个字。
无论是神仙斗法,还是儿女情长,甚至只是老爷爷和老奶奶拌嘴,都是那么的有趣。
无论他们出现在哪里,父亲总是不会缺乏听众。
母亲总是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身后,双手置在膝上,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满眼的温情遍洒在父亲全身。
很小的时候,他就团团抱着母亲的腿。
后来长大一些,他就和母亲摆着同样的姿势,并排坐着。
更大一些,他已经成了父亲的小助手,和他一唱一和,引逗得观众拍手叫好。
可是现在,那张有趣的嘴里,已经再难吐出一个字来。
卜毅隐约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听完了父亲的最后一个故事。
随着青衫女子讲完她是如何死而复活,循着动静一路爬到这里,射出那绝杀一剑,卜毅母亲的运算也有了结果。
“上苍保佑,我的小毅会长命百岁。”
素衣妇人流露出欣喜的神态。
地上的算筹摆成了一道蛇形,不是一字之形,而是蛇爬行中的模样。
“这命途,曲折得可怕啊,应该头疼才对。”
青衫女子顺畅地接过了话头。
“曲折归曲折,可是以我的能力,都看不到这孩子命途的尽头。”
母亲对孩子的期盼有时候就这么简单。
“生不如死,又求死不得,惨,惨,惨!”
青衫女子凶巴巴地瞪了卜毅一眼,又马上调转了话风。
“当然,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最后否极泰来,一飞冲天,也是有可能的,看这孩子造化了。”
素衣妇人怀中的婴孩突然啼哭了起来,向母亲讨食。
她正待解衽,舱室外突然传来一阵隆隆声,惊得她停下了动作。
紧接着,整条飞舟振动了起来,原本平稳的飞行姿态似乎也起了变化。
青衫女子猛地起身,一句话都没说,就飞奔出舱外,留下一串脚步声,和面面相觑的母子俩。
婴孩继续啼哭,唤醒了母亲的本能。
无论这条倒霉的飞舟又遇到什么问题,先喂饱这小小婴孩再说。
“恐怕那些杀手也不知道,这条飞舟给人做了手脚。这幕后之人,真是穷尽了手段,根本没想着让任何一个人生还。”
不到那小婴孩一顿奶的功夫,青衫女子便折返回来,带回一个糟糕的消息。
“什么?”
素衣妇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条飞舟完蛋了,我们在坠落。”
青衫女子的脸上蒙起了一层灰色。
她伸出一只手,举高起来,又颓然落下,好像在展示这飞舟的命运。
连卜毅这样的小小孩童,都从她的手势中读懂了一切。
但是他已经没有心思关心飞舟的事情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少掉了点什么。
少掉的那点东西,是父亲的心跳声。
“父亲,父亲?”
稚童轻轻地呢喃。
他得到的回应,是眼前渐渐垂低的头颅。
“璜哥!不!”
孩子们的母亲抱着女儿,艰难地爬过一地的碎渣和算筹,来到丈夫身前。
那张熟悉的脸庞,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她捧起那张脸,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那渐渐流失的体温。
“夫人请节哀,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
青衫女子走过来,蹲在她身旁,轻抚着她的脊背。
“璜哥走了,我也不想活了。”
素衣妇人泪流不止。
“母亲,母亲!”
卜毅想扑进母亲的怀里,和她一起恸哭,却又不愿惊扰到父亲的遗体,僵着不敢动弹。
青衫女子看出了他的为难,帮助他将遗体缓缓卸下,放平在地上。
“对了,孩子,孩子,我还有孩子们,孩子们怎么办?”
素衣妇人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脸色迷茫,仿佛他还能起身,告诉她问题的答案。
“只怪我平日里不好好练功,若是有哥哥姐姐千分之一的本事,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青衫女子语带懊恼,脸上的灰气越来越重。
“办法、办法总是会有的,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救下来。”
和每个找不到头绪的人一样,青衫女子胡乱地搅动着自己的发丝,仿佛这样就能压榨出脑壳内的智慧。
“唉,可惜我的剑,剑要是好好的,也能把孩子们送出去。”
青衫女子发现,自己不光是修为稀松,连脑袋里的智慧,也有限得很。
“那些坏人也有剑。”
卜毅小声地提醒。
“我的好宝贝,还是你聪明。”
青衫女子激动地捧过卜毅的小脑袋,狠狠地一口亲在他的额头上。
她快步走到黑衣人的尸体边,动手翻检起来。
“这么多坏人,就数这老家伙修为最高,他被我一击毙命,肯定有保命的手段没使出来。”
卜毅一边看着她忙碌,一边关注着母亲,好在她失神的双眼渐渐地汇聚出了神采。
在发呆了许久之后,母亲仿佛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轻轻揭开了妹妹襁褓的下缘。
她捡过一根算筹,咬破自己的指尖,将鲜血涂在算筹上。
以筹为笔,以血为墨,这韶柔数宗的演天姬,在女儿小小的脚心上,画出一个小小的法阵。
“找到了!”
卜毅的耳中闯进了青衫女子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