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莫贤
纪元说:“妙妙天玄,空空世界。”
帝乙见此,对众人道:“天玄昌盛,以仙道为最。纪元乃公论之说,却纳空妙之言,真欺我也。”
后人每论至此,常讥纪元之疏虑,且讽帝乙之狂妄也。为何?天玄之盛,有仙妖人魔,此四道横行天地,莫有挡者。空道虽盛,有可取处,然比之四道,譬如婴孩之于青壮,萤火之于皓月也。
纪元乃天玄之史,当纳主流,书正言,明正视听,播声后世。今光不取仙人之音,暗不载妖魔之志,独写外道空空之语,岂不偏哉!又帝乙乃仙家至尊,言出法随,当慎言慎行。仙道固盛,然比于妖、魔二道,并非突出,且帝乙亦非实力顶尖之士,放此厥词,实非所该。
人云‘天授其职,出世可也;若否,则非其人’,此言凿凿,仿佛至理。后观帝乙之败,智者不惑矣。
帝乙败绩,亦见录于纪元,其文道:
“帝乙者,仙道天仙仙皇境至尊也。灵属火,擅仙术,长禁法,识奇阵,以杀伐为长,能趋吉化凶,魔道人诫其众曰‘其人高深,遇之当避’。根源出处,素隐晦,人莫可知。或云其人界修士,天纵大才,因成旷世高能;或云为隐世大族后,帝乙不为之辨,于是众说纷纭,加之岁月悠久,竟无可甄别矣。”
“帝乙之为人,美姿颜,喜游历,不以物类论人,尝遍游天玄奇地,结情谊于妖魔。然性争强,好虚名,耻落人后,于是结怨亦多。”
“初,帝乙游魔道绝地大冥宫。见冥河之花开于宫内,欲采之,遂于外围筹划三载。入宫,遇幻阵,解之,再遇,如之数次,幻阵仿佛无穷尽,帝乙既急冥河之花之不得,又贪恋阵法之玄妙,权衡再三,乃以研习阵法为先,收取冥花为后。”
“不觉数载,阵法消,然不见冥花,大怒。以为魔道人所为,施仙术究其踪迹不得,愤愤而去。后有事常针对魔道,由此结怨,日渐深重。会帝乙魔道友桑干因内斗死,愈痛恨魔道之人,于是计杀重吾大魔君,围灭玄幽、浊冥二魔宗。魔道愤怒,兴群魔以斗之,帝乙势弱,退避仙界,遂无获而还。”
“后千年,妖族小木源圣境开,广邀天玄大修观礼,帝乙亦在座。观礼毕,众仙道人皆返,帝乙阳返,暗化妖形回还。”
“帝乙曾得一宝,名化源珠,吞之能转元气,成妖丹,化身妖族,此转化不可逆也。帝乙才高识深,自创一法,能假吞,临时幻化,过时复原。妖族不知世上有此等事,遂无备,帝乙由是得入圣境,收获巨丰。后妖族大圣有所觉,深恨之。”
“于是妖魔联手,魔道大君季冉,季玲兄妹,妖族木修,木战二大圣,四强联手,设紫衍禁元大阵以待之。季冉素来狠厉狡猾,曾败绩于帝乙,伤重垂死,勉强脱逃,帝乙由是轻之。”
“战之初,季冉下书衅之道‘昨日仇,今可报,白毛贼敢应乎’。帝乙恨人骂其为贼,得书甚怒,单人赴战。至葬神塚,忽感有灾厄,身回还,欲避之。季冉于天外骂曰‘白毛贼,莫非怯战’。帝乙怒,复突前,竟误入大阵,仙元禁锢,转运迟涩,术法不得发,遂败,身死魂灭。”
“天玄万界,帝乙有其一,名太乙天,疆域不知几何,因其败,裂为三,多遭征伐,渐为他界所并,惜哉。”
后两千五百年,乃有天帝辛夷。仙界念太乙天昔日功大而今凋敝,不忍,故令天帝幸夷治之。
辛夷之掌太乙天,止兵戈,定法度,经三年而成,太乙天遂大定,然后道:“吾观前人之治,顺我者生,逆我者灭,虽成一宗之强,然道法凋敝,不得睹百花之争艳,实为憾事。”故大行无为之法,传令太乙修士道:“吾治之下,道法自然。”至今已有三千五百年矣。
时至今日,太乙天诸法并起,万族林立,虽不及帝乙时强盛,却已有日出东方,将耀人耳目的气势了。
却说如今太乙天东域之地,有一修真宗门,名火焚谷,门中弟子极多,实是现今太乙天的名门大宗。其中有一位化神修士,姓莫名贤,其为人雍容华贵,有度量,好调笑,门下弟子亲爱之,但稍欠敬畏之心。
一日,莫贤闲居,于庭院之中,观流水,赏落英,论人物,讲修真。有弟子一人,姓乘名风号反笙,两人游园毕,席坐花亭弈棋。
半晌,两人棋中闲聊。乘风性格宽厚疏朗,不喜俗事,今日却破例说起身外事,于棋中闲聊时进言道:
“修行之中,最讲究资质、福缘和心性,因三者各有优劣,所以有的人少年得志,有的人大器晚成,有的人锋芒毕露,有的人善于藏拙…”
“师父,弟子近日听闻了一个人,姓萧名破奴。”
“前些日子,萧破奴路过流波山,不慎惊动山中的妖兽,遭到围攻。”
“当时同行之人纷纷逃走,萧破奴却不走,反而以金丹修为逆势与战,最终击杀一头元婴期的妖兽平安离去。”
莫贤修为化神,地位不俗,对箫破奴这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后辈,实在未曾听闻。
此时听乘风说起,竟也有些兴趣,他一边下着棋,一边询问道:“箫破奴?”
“箫破奴…”乘风的心里忽然生出许多忐忑,犹豫的打量莫贤一眼,补充道:“箫破奴是箫正风前辈五代来孙,现今三百一十零八岁。”
听闻这句话,莫贤微微一怔,既是萧正风的后辈——这样的人物,为何从来不曾听闻过?
轻轻放下棋,莫闲淡淡的疑惑中,已然增加了一丝不易察觉怒气。
萧家是火焚谷五大家族之一,与同为五大家族之一的莫家矛盾颇深。两家时常爆发不小冲突,好在上位人物之间相对克制,是以矛盾虽深,尚在可控的范围。
此时乘风的话,叫他感到意外。
萧家近年人才寥落,年轻的子弟已是一代不如一代,而最近有所名气的人,除去一个萧遥生,再未听闻别的名字。如今冒出一个萧破奴,三百岁有余了,竟然从来未曾听闻过!不知族中的情报——是如何做的?
乘风的思绪不由得回到箫破奴的身上,他们也曾相识过,见了面也恭敬的喊他一声师兄,在不多的印象中,箫破奴是一位谦恭聪慧的人,只如今生出这样一件事,令的乘风左右为难了,轻轻叹口气:
“师尊,萧家贵为五大家族之一,培养一个萧破奴非是难事…”
“弟子听说,大约萧破奴为人端正,趁此风头正盛的时候,萧正风前辈有意送他到出云峰,萧破奴本人亦放出话来道‘后生小辈破奴,期得日夜趋侍离前辈左右,幸听教诲,人生无憾’。”
这个“离前辈”,在火焚谷乃至东域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姓离名渊,其为人孤高自傲,淡漠清冷,常住火焚谷出云峰,是莫贤的莫逆之交,两人之间有同生共死的交情,海枯石烂的羁绊。
莫贤不意有此,立刻来了情绪。
萧正风无礼!偌大的火焚谷,谁人不知他莫贤与离渊的亲密关系,谁又不知他莫家与萧家水火不容呢?如此,萧正风可谓欺人太甚!浓浓的怒气喷薄而出,莫闲大袖一拂,掀翻了棋桌,追问道:“果有此事?”
乘风微微一惊,他心中的忐忑忽然化作一股惭愧之情,“作为此峰大弟子,不应为师尊分忧么?而令师尊动怒如此!”
他想起早已思虑妥当的对策,连忙站起来:
“师尊息怒!”
“依弟子看来,此事尚无着落,无需为此动怒。”
“众所周知,离师叔生性高傲,不欲收徒,其至今只有一个弟子,足见于此。此况之下,萧破奴要入离师叔的门下,必不容易。”
“既如此,师尊何不趁此云游一番,若万幸寻得上乘之材以引荐师叔,则箫破奴之事自解矣,不知师尊以为如何呢?”
莫贤听了,沉声道:“此法甚好。”
于是离了火焚谷,当真往外巡游去了。
沿途中,莫贤左寻右访,四处物色,早过了三四个月,不觉间由春入秋,山川染色。
一日,莫贤变作一云游道士模样,头顶木簪,身着道袍,左手拄一面灰色布幡,上书“云游四方”,右手握一柄拂尘,正在一条宽阔的官道上信步而行。
路上行客三三两两,见了莫贤都道:“好个胖道士!”
莫贤道:“风调雨顺,稼穑大收,岂能不胖?”
众人一阵笑:“道士炼心,从来都是瘦的,你这人白胖如此,定不用心!”莫贤不置可否,哈哈大笑。
不多时候,到了官道尽头,这里连接着一座历史久远的古城,那几个赶路的行客纷纷加快步子进城去了。
莫贤落在后面,慢慢行着,见城外路边上竖一块石碑,碑上铁画银钩的写道:千载古城,贺兰宝地!抬眼望去,果见城门上镶嵌着贺兰城三个字,片片清幽翠绿的青苔顺着纵横交错的缝隙爬上城墙,给它平添了一份弥久的时代感。
莫闲微微打量,见周遭竹林俊秀,又有爽风阵阵,不觉赞叹道:“真是一处难得的古城宝地呵!”若于此地有所得,将不虚此行,略略点头,莫贤大步一跨进入贺兰城。
他修为精深,善于望气,能断人的天赋大小,用在凡人,便一望一准,并不出错。
当下缓缓步行城中,看周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是一个繁华热闹的大郡城。遂运起望气法门,细细检视,不想所见之处,气息皆昏暗潜伏,无有一个入眼人物,心中稍有不乐。
转了片刻,终一无所获,失望出了城。
天色已渐渐晚了,城外分布着成片的竹林和松树,在晚风吹拂下,枝摇叶动,落叶纷纷。
进入林中,有一条大路,顺着这条路远远望去,左边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湖,右边是一林木茂密的松林,景色极好。
莫贤这回出来,一是希望寻到一名资质极好身世清白的人物,将来好举荐给他的挚友做弟子;二来他长久的待在宗门里,也是有心出来闲游一番,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气,因此就着这片湖光山色,他愈发走的缓慢。
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化。
不知不觉中,山挪水转,物换星移,前方临湖的柳暗花明处,忽然隐现出一座红灯高挂的牌楼来。
牌楼的主体是大理石砌就,高有五六丈,上面雕龙刻凤,描摹松竹,在正中间又龙飞凤舞的雕刻赵家庄三字,端庄大气,栩栩如生。
莫贤略略加快脚步,来到牌楼前方驻足观望。
牌楼里跑过来两个庄里的家客,见了莫贤拱手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道长,到此何事?”莫贤摇一摇手中布幡,拱手见礼道:“胖道云游四方,今日天晚,偶然来到贵庄,望庄上主人家收留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