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水鬼
初升的太阳把红色泼在凝着朝露的草木之上，便全都散发着活力，即使枯黄的芦苇也在水鸟不时的扰动下伸展筋骨。
正巧天空和河水开始睁开蓝色眸子的时候，一个少年就披着红霞撑船而来。哟呵一声就唱开了宁静的清晨，岸上的人就陆陆续续多了起来。连后面的船也三三两两的冒头了。
“阿白哥哥今天又那么早来打鱼。”姝语轻快的划船追了上来。
“我只是抢着来看新的太阳带来新的一天罢了。”阿白笑着回道。
“跟你们这些读书人讲话真是费劲，文邹邹的。”姝语冲阿白做了个鬼脸，然后神秘兮兮的凑头说:“阿白哥哥，我告诉你个好地方，那里可以打到很多鱼，我可只跟你说噢。”
阿白笑了笑，虽然他不在乎打多少鱼，但是看到姝语期待的神情，就答应了跟在她的后面。
越过了几处水湾，两人来到了一处破旧的小船埠，岸上是一个小庙。这里便是姝语口中的地方。据她说上次从这里就抓到了很多鱼，但是听说那里是供奉水鬼的地方，她就不再敢一个人来，于是便叫上了阿白。
果然如她所言，半天阿白就收获颇丰。可是天空也逐渐阴沉起来，黑云压着山头，燕子在低飞，空气里全是潮湿的味道。
“小姝，要下雨了，咱俩一时半会回不去，先去那个庙里躲躲吧。”
两个人进了庙里，细心的阿白发现姝语身上有点湿，冷的微微颤抖，就生了火，并烤了两只鱼。
眼看天色渐晚，可雨好像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还越下越大。天空啪的一声巨响，顷刻间雨幕轰然倒下，河流暴涨，不停冲击着岸边的鹅卵石，这让阿白更是心慌。
“雨这么大，咱俩也都还没回去，家里人怕是会着急的。”阿白担心的叹了口气。
约莫两个时辰后，外面好像有人走了进来，是个美丽的少女。阿白没见过她，心里便留意了一下。
她进来有些羞涩，身上也是半湿。阿白就挪了位置也邀请她坐火边。三人聊了些话题，各自介绍了一下。
三棵说她有个跟阿白同村的亲戚，前几天想跟着她的哥哥来拜访一下，不成想听村民描述那个亲戚几年前就在这个庙前淹死了。今天他俩想回去，却还是想祭拜一下那个亲戚，就来到这里。
“那你的哥哥呢？”阿白问到。
“他临时又想起来还有事要跟亲戚的家人交代，就先让我到这里来，自己一个人回去了。现在大雨，他应该明天才回来找我了。”“你俩又怎么还在这里？”
“我们在这打鱼，没想到雨下大了，回不去，真是叫家里人担心。”
“不用怕，其实今天半晌时候我跟哥哥在附近就看见你俩了，如果你们家人找你，或许碰见我哥，他会告诉他们你们可能在这呢。”
听到这话阿白两人才放下心来。
一会儿后姝语觉得有些困意，就躺在旁边安然睡去，只留下阿白跟三棵独处。
“三棵姑娘，要是觉得困了便在这里睡吧，我可出去外头睡。”阿白说。
三棵一愣:“为什么要到外头睡？”
“我对于姑娘毕竟是陌生的男人，睡旁边难免会让你难安的。”阿白带着笑说道。
虽然三棵跟阿白说了不介意，但他还是执意的来到了门外。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阿白靠在门板上，不禁想起了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便念了起来。
波涛汹涌的河面，连接着乌云作祟。偶尔的闪电打破云层，露出深蓝色的雨夜。
第二天，洗刷了一晚的天空中，崭新的太阳从无尽的山峦中升起，又照在了阿白的脸上。他睁开眼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依稀记得是晚上三棵给他盖上的，这让他笃定了什么，不禁莞尔一笑。
后来一段时间以后。
姝语经常看见阿白打很多鱼回来。
……
庚戌年的一天，阿白还是村子里第一个迎接太阳的人。他早早的来到小庙，轻轻关上门。
“三棵姑娘，我来，是跟你道别的。”
空荡的庙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从暗里出来。“道别吗？”
“是的，我要离开这里去做一件大事。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来，所以想告诉你我的心意，我很喜欢三棵姑娘，倘若我还能回来，我希望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可是……你明明都已经知道了我是一只……鬼。”
“鬼又怎样，不过是只能活在黑暗里罢了。不知道我此行成功之前还有多少人也深埋在淤泥的河底，苟活在深沉的黑暗之中呢。我不在乎三棵姑娘的身份，只要可以陪伴余生就好。”阿白坦然的说到。
三棵眼眶湿润，娇唇微颤。“可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了。”
“为什么？”阿白不解。
“下面已经有话，说两年后，会有个人落水代替我的位置成为新的水鬼，我就要投胎做人了。”
阿白闻言不免一阵失落。可还是笑着说:“好吧，我应该替你高兴的。”
三棵上前紧紧抱住了阿白失声痛哭。
阿白不知所措，揽住了她，说道:“我争取两年前回来，见你最后一面。”
阿白回到村里坐上来接他的船，跟着岸上的村人们道别。芦苇和水草逐渐挡住他的目光，一叶扁舟飘在金黄的水面，吱喳的鸟雀唱着送行的歌。
两年转瞬即逝，以前三棵日思夜想的投胎梦，如今却成了她最恐惧的东西。因为阿白说过会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可他还是没有回来。
那天，三棵听见有个人掉进水里，应该是代替她的人来了。她满怀期待的看向岸边。却只看见两个男人。他俩站在岸边看着沉入水底的尸体谈论着。
“真是可怜了这个孩子啊”
“听说百来十号人呢，全死光了，只有一个活下来。”
“要不是潘先生不顾安危的把这些尸骨捡回来，估计连个墓碑都没有了。”
“其他人的都葬在了红花岗，为什么单把这孩子的丢这里。”
“听说他跟他的妻子有个约定，两年后在这里相见。”……
三棵听到，双手不停的打颤，难以置信的游到阿白的身边……没想到是他。
十七年后。
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个美丽的少女来到一个小庙前打鱼。
“姝语阿姨，你是怎么发现这里有很多鱼的！真的好多好多啊。”少女高兴的提着渔网笑道。
妇女笑着沉默不语。
“三棵。”
三棵愣住了。
姝语问:“怎么了？”
“我好像听见一个好熟悉的声音。”
“他说什么”
“他在念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