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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薄情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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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桂子小姐的病终于好了,对于男人们而言,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幸事。而对于女人们来说,这又是不争的一件糟心事。眼瞅着自家的男人蹿到了别的女人的身边,这还不是一件糟心事么。

    维格多利大舞台的热闹程度赛过过大年,凡是有头有脸的爷们儿,倘不来看望桂桂子小姐一眼,往后就甭想有吹牛的资格。如若有幸跟桂桂子小姐跳一支曲子,到死那一天,都有吹牛的本钱。

    “儿子……爸爸跟你说呀……想当年……你爸爸我可是跟桂桂子跳过舞的!”

    说完才闭眼,不然死不踏实。

    在所有人的眼里,桂桂子小姐比没生病之前,更美了三分。林黛玉长什么样儿,大伙儿谁也没见过,眼前这位桂桂子,不比那水美人林黛玉更水灵么?

    眼神儿好的爷们儿看得清楚,桂桂子小姐不仅是更水灵了,以往从没有过的狐媚,而今却实实在在地展现出来了。仅此一点,足以迷倒众生喽。

    大舞台里面热闹得赛过年,外面同样热闹。臭无赖、无事由、小狗烂儿、下三滥等一切社会渣滓,连同一帮落魄了的孽障,以及穷得连碗嘎巴菜都吃不起的穷鬼,挤在一块儿,看着被五色灯泡包围着的,桂桂子的巨幅画像;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歌声,一个个全都陶醉其中。

    这当儿,桂桂子唱得是一曲《小天使》。嘿呦喂,天底下为嘛有这么好听的曲儿呢,如此一支神曲,非桂桂子小姐的歌喉莫属。

    歌声一停,里面疯狂鼓掌。外面嗷嗷叫好,纷纷嚷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唱歌带返场,这他妈是说相声的。

    桂桂子小姐见大伙儿热情,豁出去卖把子力气,再给大伙儿说一段儿。错了,是再给大伙儿唱一支歌子。

    唱得是:“阵阵风冷飕飕,吹起了那满池春水鳞波皱,吹散了我满怀春情心更忧……”

    渣滓之中有那种懂行的,一听便知道,这首歌子名为《盼郎归》,而今正走红上海滩,竟没想到,天津卫也能听到如此靡靡之音。

    等唱道:“秋为姐儿愁,姐思郎情愁更愁。”之时,渣滓们无不叹息——我们更愁。

    他们愁,都是假愁。有一位,却是真愁。

    这位与众不同,也可以说格格不入。别人都是破衣烂衫,唯他一人穿的体面。体面归体面,却连踏入里面一步的资格都没有。

    这不么,这当儿正跟着这一大帮子渣滓一块儿发愁叹气呢。

    这位不是旁人,老地道口巡长一名,牛斗星是也。

    牛斗星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的斤两,一脚都踏进门口了,却又识趣地退了回来。他进去了,除了自惭形秽,难道还想跟桂桂子小姐跳一曲儿不成。

    人呀,得有眼力劲儿,没眼力劲儿的,只会将自个儿丢人现眼,得不着任何好处。

    终于,天快亮了。兴奋了一宿的人们,也都感到疲倦了。那些花花绿绿的电灯泡儿一瞬间便全都灭了。有钱的老爷,英俊的少爷,一个个打着哈欠鱼贯而出。汽车、马车、洋车,都各有各有各的主儿。

    坐汽车的,前面走,这一种最为尊贵。

    坐马车的,等汽车走了,他们再走。他们自知不如坐汽车的,所以不跟人家抢路。

    最后是那些坐洋车的,无一例外都是只会败家而狗屁不会的少爷羔子。这一类,养不起汽车,雇不起马车,包一辆洋车,照样高人一等。

    有钱的爷们儿散了,穷渣滓不散还等赏饭吃呀。

    唯独一人,拖着一身疲惫,紧紧地裹着大衣,屹立冷风之中岿然不动。

    路人走过,无不好奇打量。心说这位副爷站这儿干嘛呢?为嘛不动弹呢?

    嘿呦喂,别是这孙子冻住了吧!

    自有那种热心肠上前推一把,看这位不会动的副爷死没死。

    一推,有反应。说明还没死。既然没死,那就好言劝这位再活一阵子吧。

    终于,一身贵气的桂桂子走出来了。

    没等牛斗星动劲儿,呼啦啦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好几十个小报记者,一下就把桂桂子围了起来。

    噼里啪啦,快门响成一片。

    叽叽喳喳,鸭子吵坑似的。

    这个问:“请问桂桂子小姐,您嘛时候津门第一?”

    桂桂子小姐甜甜地回答:“就在今天。”

    那个问:“请问桂桂子小姐,您喜欢吃甜还是吃辣?”

    桂桂子小姐微笑着回答:“人家爱吃酸。”

    还有问:“请问桂桂子小姐,您有意中人了吗?”

    桂桂子小姐马上不好意思了,嗲嗲地说:“哎呀,人家还年轻嘛,哪有什么意中人。要有的话,你们都是我的意中人。”

    “各位记者朋友,请大家都散了吧,桂桂子小姐累了,她该回去休息了。有什么问题,我替桂桂子小姐回答。”

    一个身穿西装、竖着油头,留着八字胡儿,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出面为桂桂子小姐打圆场,他是维格多利的老板,姓卜,名世仁。

    卜世仁,不是人,您听听,人家的爹妈多会给儿子取名儿。

    说话间,卜世仁扬起胳膊,潇洒地打了个响指。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了过来。

    桂桂子小姐上车后,摇开车窗,摆着手,向众小报记者甜甜地说了一声:“沙扬娜拉——”

    “若兰!若兰……”

    冻挺了的牛斗星终于动了,踉跄着快步跑到汽车旁,死死地拽住车窗。

    “若兰,我等了你整整一宵,你让我上车,让我跟你说几句话……”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们认识吗?”桂桂子的眸子当中吐露出无辜,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位副爷,请您让一让。”卜世仁很是客气地说。

    “你走开!”牛斗星大吼,“我要跟若兰说话,用不着你管。”

    “先生,您先别着急。请问,谁是若兰?”桂桂子的无辜的眼神当中,都快被这疯子吓得泛出眼泪来了。

    “这位副爷,请您不要再骚扰桂桂子小姐。”卜世仁的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客气了,虽然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眼神中却吐露出凶意。

    “她不是桂桂子,她是若兰!”牛斗星的声音近乎咆哮,“若兰,你告诉她们,你是若兰,不是桂桂子,你快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呀……”

    桂桂子终于被疯子吓哭了:“先生,请您别这样,我不认识什么若兰……”

    小报记者可算是逮着第一手好材料了,除了嘁哩喀喳地按快门,还有人上前问究竟怎么回事?

    卜世仁又把胳膊扬了起来,再次潇洒地打了一个脆亮的响指。

    七八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一拥而上,几个负责推开讨厌的小报记者,另外几个强行将牛斗星从轿车旁拉开。

    “若兰,若兰……”牛斗星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意图扑向车轮已动的轿车。

    “给脸不要脸!”卜世仁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拉到后面!”

    轿车开走了,牛斗星被拖到后巷里,拳头、皮鞋,不要钱似地往身上招呼。

    以卜世仁在黑白两道的地位,打死一个牛斗星跟踩死一只臭虫一样轻松。

    但人在江湖飘,总还是要有点儿气量的。他只是叫那些恶汉揍了牛斗星一顿,根本没打算要人命。

    而那些小报记者则被请进里面,每个人赏了一块东洋“死扣”腕表。这可是好东西,至于该怎么写,小报记者们要是还不知道的话,到时候被收回的可不仅是一块腕表,必须附带一只手腕子才行。

    挨了打的牛斗星,如死尸般趴在地上,半天不见动弹。

    明明很多人看见了他,却没有一个人敢过去扶他一把。生怕被人说,不是你撞倒的,你扶他干嘛?

    这么冷的天,老这么趴在地上,就算没被打死,也非得冻个好歹不可。

    终于,有个魁梧的身影走近了他。

    “嗐……”

    那人叹息了一声,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拖起来,再将他背起,在众目睽睽下,面无表情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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