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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碎花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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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后,牛斗星一个人在夜幕中行走着,他的心情很不好,乱糟糟的,总想发火,可又没地儿发。

    干脆找个小馆子,一个人喝点儿,有酒压着,心里的火兴许就下去了。

    正寻思该去哪家馆子才好,突然有人在背后喊了他一声。

    “牛队长。”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牛斗星暗自好笑,他现在已经不是牛队长了,而是牛巡长,估摸着这位姑娘还不知道他已经从骑警降级为巡警了。

    回头,细看。

    黑暗中,站着一个女子。

    看不清样貌,从身段儿来看,确实是个年轻女子。虽看不清脸,倒也能看清她身上穿着一件浅红碎花宽身旗袍。

    这么冷的天,穿的这么单薄,她难得不觉得冷么。

    “你喊我呀?”牛斗星没什么好气地问她。

    “是。”那女子说话了,“我认识您,您以前总骑马从我家门前过。每回一听到铃铛响,我跟姐姐就会趴在二楼的窗口看您。我姐说,您是好人,跟那些穿制服的不一样。她还说,往后遇到难处了,就让我找您。”

    牛斗星冷冷一笑,他对这个女子并无好感。

    你想呀,一个大姑娘家,都这个点儿了,还不回家,能是什么正经人家吗?

    在牛斗星的认知中,这个女人定是一只夜间流莺。说难听点儿,这叫野鸡。

    她们善于逢场作戏,嘴里如同含着蜜,专挑好听的说,甜腻腻、麻酥酥,叫那些登徒浪子们听了欲罢不能,乖乖跟着她们进巷子,把自己兜里的钱,放进她们的兜里。因此,从她们嘴里说出的话,一个字儿也不能信。

    “那你有事么?”牛斗星冷冰冰地问了那只流莺一句。

    “我——”欲言又止,似乎难为情。

    “也就是没事了。”牛斗星轻蔑地说,“好好干你的营生吧,别什么人都惦着勾搭。”

    言外之意,他牛斗星是正人君子,绝非好色之徒。

    说罢,转身就走。

    “牛队——”那只流莺本想喊住牛斗星,却又似难为情般,收声不喊了。

    她转过身,抽抽搭搭地向着一条小路走去,在经过路口那盏昏昏暗暗的路灯时,既看不见人,也没有影子,只有哀怨的饮泣声。

    说来也怪,牛斗星本想去喝酒,却叫这只不长眼的流莺给搅得没了喝酒的心情。

    那只流莺不揣冒昧的出现,让他的心里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那个女人这一刻正在灯红酒绿中,与那些油头粉面、衣冠楚楚的男人们,说笑、跳舞,纵情娱乐,尽展妩媚。说不定,在醉酒后,还会跟人……

    算了,不想了。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巷子。在一处有着灰瓦房的院门前停住了脚。

    这不是他牛斗星的宅子,而是他临时租住的窝。

    院子里,连他在内,住着三户人家。

    住在北屋的那户姓金,是旗人,街面上都管他叫一声金二爷。

    金二爷是房东,老两口子,已经年过花甲了,没有孩子,俩人住着挺大一个院子觉着冷清,于是往外出租。

    早于牛斗星租金二爷家房子的是个车夫,姓鲁,山东人,三十好几了,一个人住,没媳妇,人很随和,见人就乐,大嘴叉子一咧,足能咧到耳根子,话格外多,因此得了个外号——鲁大嘴。

    牛斗星租下金二爷的东厢房已经大半年了,租金说好半月一付,即便一时马虎错过了日子,金二爷也从来不催,每回拿钱到金二爷屋里,金二爷反倒不好意思似地让来让去,一点儿房东的样子也没有。

    牛斗星迈步上了青石台阶,抬手敲了敲门。

    “金二爷、金二婶,还没睡吧,劳烦给开下门,我回来了。”

    每次回来,须先叫门,进到了院子里,才掏钥匙开自己那屋的屋门。

    今儿个开门的是金二婶,人特好,没有一点儿房东太太的架子,就跟自家的亲婶子似的,每回牛斗星回来的时候,只要跟金二婶进了面儿,金二婶准保嘘寒问暖一番,这叫牛斗星反倒觉着有些不自在了。

    这不,刚一开门,便又是一通吃没吃饭呀,冷不冷呀,要不要喝点酒暖和暖和呀,这套听了不下百次的话。

    牛斗星出于礼貌,简单地回了几句,便请金二婶赶紧进去陪金二爷去,他说他困了,要赶紧睡觉,不然明儿一早准起不来。

    金二婶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人,听牛斗星这么一说,便赶紧插好院门回了屋。

    牛斗星进到屋里,一拉灯绳,电灯亮了。

    金二爷别看上了岁数,却是个新派人,见不少有钱人家扯了电线,按了电灯,他眼热,于是不惜花了一大笔钱,给自家也安了电灯。整条巷子,就他一家有电灯,自然他家最气派。金二爷说了,这洋人的玩意儿就是地道,一拉线儿,立马有亮,不呛鼻子还贼亮,老婆子纳鞋底子,再也不怕扎着手了。

    没等牛斗星将黑呢子大衣脱下来,门被人在外面推开了,进来一个人,鲁大嘴。

    “牛老弟回来了。”鲁大嘴手里抓着一张大饼,大饼里卷着一根大葱,一张嘴,全是臭葱味儿。小屋不大,被他这么一熏,立马变葱窖了。

    鲁大嘴跟牛斗星在一个院子里住久了,所以也就不见外了。

    牛斗星回他一句:“回来了。”

    “吃了没?”鲁大嘴把卷着大葱的大饼往前一递,“要是没吃,就吃俺这个。”

    “不了。”牛斗星客气地一笑,“我吃过了。”

    “哦哦。吃过了呀。好哇,吃过了好哇。”鲁大嘴不用人让,一屁股坐在小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连饼带葱咬了一大口,两边腮帮子鼓的跟气蛤蟆似的,嘟哝嘟哝地大嚼起来。

    牛斗星本来心情不好,想着早点儿歇着,这可好,遇到一块年糕,黏在这儿不走了。

    “鲁哥。”牛斗星问他,“你有事么?”

    “啊啊,”一张嘴,满地掉渣子,咽下去之后,才说:“没事,俺睡不着,找你拉拉呱。”

    “哎呀——”牛斗星假装为难,“我今儿巡了一天街,真心有点儿乏了,我还想早点儿睡呢。要不这样吧,明儿,明儿咱们再唠。你也早点儿睡,明一早你不也得早出门拉活么。”

    “没事。”鲁大嘴嚼着大饼,“俺一拉车,就是一天,跑得路不比你多,俺都不觉着累,你累个啥。俺跟你说,这人呀,就是不能说累,你自管一说累,你就真累。你自管一说不累,咦!你就不累了。你呀,准是骑马骑惯了,走不了路了,这人呀,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等你走的路多了,您就不觉着累了。来来,你把腿伸过来,俺给你揉揉。”

    “别介。我哪能让你给我揉腿呢。”牛斗星呵呵地笑,“您说得对,我还就是骑马骑惯了,走不了路了。”

    “你看,你看,俺说的多对。”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牛斗星谦逊地说,“你疼疼老弟,让老弟我早早地歇着,明儿,我还得赶早班呢。”

    “你看,你看,俺刚坐下,你就催俺走,俺这一肚子的话,一句也没说,你让俺今晚咋睡么。不中不中,你让俺说吧,就说一小会儿,中不?”

    得。狗皮膏药,粘上下不来了。

    “中!”牛斗星学着鲁大嘴的鲁北腔调,没法子地说,“那你赶紧说,你说完了,俺好睡觉。”

    “中了!太好了!”鲁大嘴把大饼卷大葱往桌子上一丢,嘡嘡嘡嘡,一通侉聊,把他这一天见着了什么,遇见了什么,说过什么话,听过什么话,跟倒豆子似的往外倒。

    牛斗星把一个耳朵递给他,随便他说,这只耳朵听,那只耳朵冒,一句都没往心里记。

    “你是不知道呀,俺呀,见着鬼了!俺娘呀,差点儿没吓死俺呀……”

    这话一出口,让本没心思听叨叨的牛斗星竟立时来了精神,他倒要听听究竟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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