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无根之人
江湖人办江湖事,果然利落。
洪喜子没费多大劲,便从莫老西儿的医馆里探出了口风。
莫老西儿拖家带口在津门谋生,黑白两道他谁也惹不起,他的人就跟他的医术一样,老实本分,规规矩矩,一点儿都不敢掺假。
洪喜子进屋之后,大喇喇地往莫老西儿的面前一坐。未曾开言,先笑。
笑得莫老西儿莫名其妙,心底发慌。
赶紧陪着笑脸,操着他那口浓重地山西口音,客客气气、小心翼翼地问询洪喜子,哪儿不得劲儿?
洪喜子说:“心里不得劲儿。”
莫老西儿赶忙说:“定是心悸了,好说,好说,俄这就给洪爷开方抓药。”
“慢着!”洪喜子摆摆手,呵呵一笑,“我这个病,用药不好使。”
莫老西儿呆了一呆,马上说:“明白,俄明白哩。”
赶紧将钱匣子打开,拿了三块现洋,毕恭毕敬地捧到洪喜子的面前。
“洪爷,这个‘药’好使吧?”
“不好使。”洪喜子把脸一沉。
“哦哦,明白,明白,药量不够。俄这就加量。”说着,走回去,又从钱匣子里拿出三块现洋,回身送到洪喜子的面前:“这回药量够了吧?”
“不够!”洪喜子怼了他一句。
“吔——”莫老西儿的手已经哆嗦上了,“那请洪爷说,该加多少药,才能治您的心病?”
洪喜子竖起一根指头,在莫老西儿的眼前晃了晃。
“呀!”莫老西儿登时脸色大变,“一百!”
“一块。”洪喜子说。
“啥子一块?”莫老西儿不解地问。
“一块人皮!”洪喜子说,“莫先生别害怕,我不是找茬讹你的钱来的,我是打听事儿来的。你先坐下,咱慢慢着唠。”
莫老西儿哆嗦两条腿坐了下来,脸上变颜变色,很是慌张的样子。
“不说了么,你不用怕。我不是讹你来的。”洪喜子笑着劝他,可莫老西儿的慌张岂是一句劝就能好的。
“洪爷,您的话,俄听不懂,俄这里没有人皮。俄行医多年,也从来没有听过要用人皮做药引的。您一定是跟俄开玩笑呢。”莫老西儿怯生生地尬笑着说。
“不是玩笑!”洪喜子大大方方地说,“咱这津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能耐的人多不多,一个字,多。可真正有能耐的多不多,俩字,不多。就拿你们这些开医馆的来说吧,个个都会治病,但不见得都是行家里手,有些纯属就是蒙古大夫,只要治不死人,他就干下猛药。你莫先生跟他们不一样,你是这一行的大拿,外伤、内伤、都占着一绝,津门所有的郎中绑在一块儿,也不及你一个。”
“呀!”莫老西儿连连摆手,“洪爷谬赞,谬赞了。不敢当,俄实在当不起……”嘴上谦虚,脸上却挂着得意。显然,这老小子爱听这样的奉承。
“呵呵呵——”洪喜子笑了笑,“莫先生啊,咱明人不说暗话,我只想问你,有没有一个缺了半边脸皮的后生来找你呢?”
“这个——这个——”莫老西儿立时手足无措,“没有,没有这样的人来找俄。”
“既然没有,那你为嘛慌张呢?”洪喜子斜眼看着他,只为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俄——俄——”莫老西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水贼过河,咱甭使狗刨了。”
“啪”一声,洪喜子把二十多斤重的混铁弹弓拍在了医桌上。
“不妨告诉莫先生,兄弟我也会给人瞧病。您瞧见这个了没。”用手指了指冷冰冰的铁弹弓,“这就是我的药方,包治百病,百试百灵!”
“哎呀——哎呀——”莫老西儿的额头上冒了汗,“洪爷,这怎么话说的,您快把您的‘药方’收起来,俄——俄害怕。”
“不着急收。”洪喜子冷笑着,“给人瞧病,讲究望、闻、问、切,我问了病因,你还没跟我说实话呢。”
“啊,啊,说,说,俄说,俄全都说。”莫老西儿彻底怂了。他这位名医不如洪喜子这位“庸医”,他的医术如能救命,洪喜子的“医术”就能要命。
“那就请莫先生说说吧。”洪喜子阴阳怪气地说着。
“是这么回事,俄说出来,还请洪爷不要给俄传出去。传了出去,俄这买卖不干了是小,只怕俄这个项上人头也保不住。俄求求洪爷了。”莫老西儿一脸苦相,满嘴哭腔,显得可怜巴巴的。
洪喜子怪眼一翻,说声:“放心!”
“唉——”莫老西儿苦不堪言,说道:“昨个儿,有个把脸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后生来到俄这儿。他说他一个没留神,脸撞在了船板上,让俄好好地给他治治。俄一看,他的伤压根不是撞的,是让人用刀子剌的,好好的一张脸掉了好大一块肉,好在没伤着骨头,无非就是难看了点儿,人不会有大碍。”
“你以前见过此人么?”洪喜子问。
“没有。俄跟他是头一回见。”莫老西儿说。
“那此人可有什么特征没有?换句话说,你认为他是什么人?”洪喜子又问。
“这个——”莫老西儿似乎有话不愿意说。
“说呀!”洪喜子恶汹汹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莫老西儿猛然打了个激灵,额头上的冷汗唰唰往外冒。
“俄看得出,他是个——是个——”磨磨唧唧,欲言又止,莫老西儿做人太不爽利。
“你到底说不说!”洪喜子二眉倒立,目露凶光。
“说说,俄说。他是个小老公。”
莫老西儿把话说出之后,呼哧呼哧地喘大气,脸色也难看的要命。这是吓得。
“小老公?”洪喜子眉头一皱,“缺把儿的?太监!”
“是是,就是这种无根之人。”莫老西儿赶紧回话,生怕再惹洪喜子不高兴。
洪喜子捏着下巴,沉吟不语。
莫老西儿则一直不停地擦冷汗。洪喜子不问他,他就不敢吱声。
少顷,洪喜子盯着莫老西儿那张变颜变色的老脸,问:“你肯定么?”
“肯定,俄肯定。俄自小学医,什么样式儿的人俄都见过,是男是女,不男不女,半男半女,俄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虽然是个男儿身,却少了男儿该有的物件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吓死俄,俄也不敢骗您呐。”莫老西儿可怜巴巴地说着。
“莫先生,您久在津门行医,必是阅人无数。”
“过奖,过奖了,都是津门父老关照俄。”
“您说说,如今在家里豢养小老公的,都会是些什么人?”
“这个——这个俄不好说。可俄知道,大多数人家都嫌这种无根之人晦气,所以不待见他们。只有那些同情他们的,又或者与他们属于同类的,才会破例用他们。对了。”莫老西儿好像想起了什么,赶紧说:“这个人出手挺大方,他先给了俄十个现洋,还说,俄只要治好了他的脸,他就给俄一百个现洋。”
“嚯!”洪喜子不禁一惊,“出手好阔绰呀。区区一个小老公,竟然这么有钱。怎么可能呢,难道被撵出宫的时候,偷了什么宝贝?”
“不能。”莫老西儿说,“俄听从宫里出来的人说过,小老公们出宫的时候,有拿枪的丘八挨个搜身,哪怕是搜出一件不起眼的小物件儿,也要吃枪子儿。只有那些大太监才有法子把宫里宝贝弄出来。”
“大太监——”洪喜子蹙起了眉头。
沉吟半晌,喃喃说道:“莫——非——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