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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梨园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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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梦里,他看到了心爱的大兰子,在他家的梨树园子里向他招手,唤他过去。

    他傻笑,有贼心,却没有贼胆。所以,他不敢迈步。

    大兰子是朱老财东的掌上明珠,是大小姐,他一个下人的儿子,连跟大小姐说句话儿的资格都不配。

    大小姐不高兴了,努着嘴儿,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转,眼瞅着就要顺着脸颊滑下来。

    他怜香惜玉,不忍心见大小姐难过。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壮了壮怂人胆。迈开大步,走了过去。

    当他只差两步就到大小姐跟前的时候,大小姐却在一刹那消失不见了。

    “人呢?”

    他彷徨,他慌张,他立在原地,痴痴傻傻地不知所措。

    “袁三,袁三,你快来找我啊?”是大小姐的声音。又脆又甜,胜过枝上的梨子。

    他嘿嘿傻笑着,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只见,长发在树后一闪,人却又不见了。

    他急于找到大小姐,将憋在心底许久的爱意倾诉给大小姐。今天一定要让大小姐知道,他袁三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一辈子都不会辜负心上人。

    他有太多太多的心里话想对大小姐讲,而大小姐却偏偏要跟他躲猫猫。

    好几次,他已经窥见了大小姐那头乌黑的秀发,也听到了大小姐脆甜的笑声。但,就在他准备扑过去的时候,大小姐却总是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越发地着急,越发地烦躁,但并不气馁。他似一只无头的苍蝇,在枝叶茂密的梨树园里苦苦地找寻着大小姐的身影。

    任他喊得声嘶力竭,任他累得气喘吁吁,大小姐却始终不肯让他找到。

    他愤怒至极,陡地抓起一根枯枝。咆哮着,疯狂地抽打满树的梨子。

    他伤心欲绝,坐在满是碎叶烂梨的地上,委屈地大哭着。

    “袁三,你怎么哭了?”背后传来了大小姐关切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体贴。

    他心中尽是委屈,故意不搭理大小姐。他固执着不肯回头,非要等着大小姐过来向他道歉认错。

    一只光滑如玉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头。在那只手上,撒发着淡淡的花露水的清香。

    那香气像个淘气的幽灵,悠悠地钻进了他的鼻孔,顿觉神清气爽,心中的郁结登时被这香气冲散得一干二净。这让他感到整个人都轻松了。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飘飘欲仙么?

    虽然心情大好,但他仍固执地不肯回头看大小姐一眼。他在偷偷发笑,努力忍着,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那会让他很没面子。

    “袁三,我听巧玉说,你总在我看不见你的地方偷偷地看我。我问你,有没有这回事儿?”大小姐语带含羞、假装嗔怒地问他。

    这话说完,让他在心里一个劲儿骂娘。他骂巧玉那个死丫头太多事,不该把他偷看大小姐的秘密说出来。

    有一个夏夜,巧玉跟大小姐在院子里的大木盆里戏水,让墙外爬上树去掏鸟窝的他看了个正着。

    他纳闷了,这还没到八月节呢,为嘛巧玉跟大小姐一人弄俩红枣馒头呢?

    就在他看直了眼的当儿,一只蝎虎子滋溜一下钻进了他的裤管里。

    他一慌,“咣”一下从树上摔了下来。

    墙里边的巧玉和大小姐也同时惊叫了起来。

    他赶紧捏着脖子学猫叫,巧玉和大小姐立时就不再闹腾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一拐一瘸地跑远了。

    回去之后,老惦记那晚看到的画面。他八叔瞧他那几天总是魂不守舍,就按着他的脖子挠他的痒痒肉,逼着他说实话。

    他跟八叔最要好,就把自己的所见详详细细地叙述一遍。

    他八叔听完之后,乐得前仰后合,在他脑瓜顶上用力拍了一下,告诉他,那四个红枣馒头不但能吃,还很好吃。只不过,不能蒸熟了吃。

    至于怎么吃?哈哈哈,生吃呗。

    自打八叔交了底,他就犯了白日做梦的病。只要有机会,就躲在远处偷看大小姐的一举一动。

    却不料,被巧玉那个贼丫头逮了个正着。

    要不是他低三下四地求饶,又拿了一条花手绢贿赂巧玉,巧玉非拉他去见老财东不可。

    真要见了老财东,他挨顿打是小,他爸爸在朱家的营生就算到头了。

    所以,他千方百计去讨好巧玉,求巧玉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如今大小姐问出这番话,甭问了,一定是巧玉那个贼丫头说话不算数,把他给卖了。

    “袁三,你怎么不说话啊?你说实话,你——你是不是稀罕人家?”大小姐又说话了,言语之间带着几分扭捏。

    他咬了咬牙,心说:罢了,事到如今,我干脆豁出去吧!

    “是!”他铿锵有力地说:“我稀罕你,真心的!”

    虽然他把心里的秘密吐了出来,但仍不敢回头。因为,此刻的他如同一个喝酒上脸的醉鬼,整张脸通红如泼血。他不想被大小姐看到他这张脸,会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唉——”大小姐叹了口气,“我就说,你是真心的。可巧玉非说你做人不实在,是个油嘴滑舌的小混混儿。哼!我再也不信臭丫头的话了。”

    “对!”他愤愤地说:“别信那死丫头的话,她那张嘴比马棚里的马粪还臭。”

    大小姐咯咯咯地笑了。

    他也在嘿嘿地傻笑。却死活不肯回头跟大小姐碰一碰眼神儿。

    “嘿,袁三。”大小姐扭捏着,“你到底稀罕人家哪儿啊?这里就咱俩人,没有第三个人了,你可要跟我说实话啊。你要是撒谎骗我,往后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别别别,千万别。”他着急了,忙不迭地,“我说实话,半句瞎话都没有,说瞎话我就不得好死!”

    “那你说吧,我听着了。”

    “我——”他鼓了鼓勇气,“你长得好看!我稀罕你的脸,稀罕你的胳膊你的手,稀罕你的肩膀你的腰,还稀罕你那俩——总总——总之——我全都稀罕!”

    “呦——”大小姐笑了,“你稀罕我的脸啊?那么,要是我的脸变成这样了,你还稀罕吗?”

    “甭管什么样儿,我都稀罕!”他坚定又固执地打下包票。

    “那你倒是看看我呀。”

    “看就看。我还怕你不成!”

    他腾地转过身。他的脸正好跟大小姐的脸齐平相对。

    只在一瞬间,他就变成了木头。

    一件绣满碎红花的袍子,一头乌黑蓬松的长发,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那张脸上,只有一个深深的黑洞,似有无限深。

    他感到自己的头皮像是被针扎一样的疼,那个黑漆漆的深洞似乎要他的头皮和五官撕碎。然后,吞吸进去。

    “你说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稀罕我?你还说你不怕我?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还稀不稀罕我,还怕不怕我?”声音是从长发女人脸上的黑洞中传出来的。

    他的舌头跟他的人一样,变成了一块木头。木头岂能说话?

    “呀,你不说话啊?”黑洞中,又传出阴恻恻的声音来,“既然你不说话,那么你先前所说的话就是骗人的假话,说假话的人要掉舌头的。咦咦咦——嘻嘻嘻——”

    阴邪惨怪的笑声,更叫他肝胆俱裂。

    突然,一只没有皮肉的骷髅手从碎红花袍子里伸了出来,一把採住了他脑后的小辫子,陡然用力撕扯。

    他只觉着头顶上火烧火燎的疼,疼得他珠泪滚滚,却因为无法动弹,而不能挣扎。

    他想喊,只张得开嘴,却喊不成声。

    “畜生,放了我儿子!”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

    一个魁梧的身影倏然出现,手里面擎着一条三尖钢叉。

    “爸!”他竟在这一刻竟能喊出声来了,“救我!”

    爸没有说话,一叉戳了过去,正中那长发怪物没有五官的脸。

    惨叫声从长发怪物脸上的空洞中传了出来。旋即,那怪物不见了踪影。

    “爸,吓死我了……”他委屈地大哭着。

    “傻孩子,咱快走吧,这里待不下去了!”

    爸拉着儿子的手腕子,疾步跑出梨树园,一用力将儿子丢在等在路边的马车上,挥鞭打马,扬尘而去。

    只一眨眼的当儿,便到了闹市。

    他认出来了,这里是南市。

    他不明白,七里海离着南市这么老远,怎么一眨眼就到了。

    咦。马车去哪儿了?那些人咋都这么眼熟啊?

    他看清了,地上有大片大片的血,还有砍断的手,以及踩烂的半张人脸。除了八叔之外,他的六位叔伯都在,每个人的衣服都被鲜血浸透了。

    他看到,六叔的肚子开了一个大口子,肠子流了出来。六叔用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里攥着一柄斧头,与一条杀红了眼的大汉厮杀着。

    二大爷的一只眼睛让人用铁钎给戳瞎了,他将那个废了他招子的人按在地上,顺手捡起半块青砖,朝那人的脸上疯狂地砸着。直到那人的脑浆迸裂。

    他还看到,爸挥舞着钢叉冲入厮杀场,一连戳倒了三条大汉。

    就在爸准备结果一条大汉的性命时,突然一个干瘦的小子从背后给爸来了一攮子。

    那一攮子正中要害,爸的五官立时扭曲了,用无助的眼神看了儿子最后一眼,像一座垮塌的高墙,仰面在了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能动弹了。

    叔伯们也都在乱砍乱剁中送了命,袁家锅伙的大旗被人一刀斩断。

    一条满脸污血的恶汉看到了瘫坐在地上抖成一团的小孩,恶狠狠地说:“还有个小崽子呢,斩草不除根,留下是后患!”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大步来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揪住他脑后的小辫子。

    寒光一闪,刀刃抵在了他的头皮上。寒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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