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长子
“碍…碍…1
失踪已久的明璎突然笑靥如花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身旁还跟着长公主府上女官，红袖怕得要命。
她忘不了自己之前仗着家生子的身份，是怎么对待这个不受宠爱的大小姐的。
明璎房里该有的份例，往往被她先抽出一部分去，留着给自己置办衣裳头面。在老爷夫人、二小姐明珠的撺掇下，她也没少给明璎使绊子。
现如今，她落到明璎手里，明璎会让她好过吗？
红袖简直不敢去想，拼命地将自己蜷缩在车厢一角。
“你不用怕。”明璎依旧是淡淡笑着，声音平和，“我这次来，不追究以前的事，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要是你如实回答，我会放你离开的。”
红袖连连点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自己说不出话来。
梅姑给她递了纸笔，让她将想说的话写在纸上。
“第一个问题，”明璎竖起一根修长漂亮的食指，抵在唇边，“你平时是伺候明珠起居的，可见过她柜里有件孔雀蓝鸳衾百合裙？”
红袖的神色在听见这个词后肉眼可见地变得惊恐起来，她虽然识得几个字，但写起来并不利索，连画带写地才让明璎明白了她的意思。
明珠没有这条裙子，但这名字她却熟悉。
明璎沉思着，缓慢地眨了眨眼，继续问道。
“第二个问题。你被打发出来，是否和这条裙子有关？”
红袖眼眶一红，一串眼泪就落了下来。她点点头，在纸上写下了歪歪扭扭的一句诗。
【孔雀鸳衾本无主，指尖血洒真凤来】
紧接着，红袖迟疑了一下，又在末尾补上了一句话。
“欲除假凰，先杀明璎。”
梅姑脸色一变，立刻起身道：“那件衣服果然有鬼，明府有人想害殿下1
明璎上辈子就知道明珠对她的敌意，因此并不觉得意外。她轻轻按了按梅姑的手腕，示意她冷静下来，接着向红袖提问。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她朝紧张不已的红袖微微一笑，“是谁破了你的身？”
红袖单薄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宛如秋风中瑟瑟的枯叶，尽管如此，她却是咬紧了下唇，一个字也没说。
明璎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坐在窗边，等待着红袖的回答。
在明府，丫鬟与旁人私相授受是大罪，她不信红袖一个人就有这个胆子，其背后必定还有其他更惹不起的人。
“红袖，你还不愿意说吗？”梅姑冷着脸道，“如今明家已经彻底放弃了你，那个男人不可能会救你出来了。眼下，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僵持了好一会儿，红袖的肩膀垮塌下来，整个人面色灰白。
她颤抖着嘴唇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大少爷。”
……
却说此时，玉锦楼内。
红袖口中的大少爷明旭正与一桌狐朋狗友饮酒作乐，酒过几巡，一桌人都有些醉醺醺的。
一个官二代笑嘻嘻地开口，“前些日子怡红院新来了些美貌女子，听说来自扬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见上一面可不容易。”
“不就是些瘦马么？传得那么玄乎，也不较寻常的官妓有什么特别。”
另一个晃着脑袋接茬道：“听闻南方女子生得水灵，和北方女子比起来别有一番韵味，我倒真想见识见识……”
明旭仅仅举杯听着，嘴角就勾起一丝笑。
尚书府家教森严，他又尚没考学，一直被明岱紧紧管制着。像怡红院这样的场合，他从来都没去过，因此也插不上什么话。
那些家生的丫鬟，他倒是偷着亵玩过几个，然而总归是不如外头的野花香。
况且，总有些没眼色的丫鬟，爬上过他的床榻，就幻想着以后能成为少奶奶了，难缠得很。
正想着，明旭身边的一个小少爷摇头道。
“哎，这话说得不对。若是论姿色，谁也不如丹虞郡主称得上一句国色天香。”
几个官二代哄堂大笑，“谁不知道京中至今没人见过郡主的真容，你说得如此信誓旦旦，难不成见过？”
“我当然见过，你们怎么不信1小少爷急了，拍着桌子嚷嚷起来，“我是……”
话说到这，小少爷自知失言，赶紧生硬地转了个话头，“……我大哥是武安侯世子谢霄，我大哥说的还能有假1
好在没人发现他的不对劲，因为这个名字一出口，整张桌都有一瞬间的寂静。
京城里的公子们，哪个不知道谢霄这个霸王？性子暴躁骄横，偏生又是当今太后的侄孙，被宠得无法无天，谁也惹不起。
众人这才仔细打量起那个说话的小少爷，只见他模样生得粉雕玉琢，看着年纪不大，倒是一派天真。
有人便笑着逗他，“你是哪家的少爷，怎么瞧着面生？为兄们谈的话题都是大人才懂，你就不要在此凑热闹了。”
“就算你见过郡主，也定然没见过官妓，这二者孰美，可还说不准呐1
“不过话说回来，若郡主真有如此姿容，那就难怪一直藏着掖着不肯见人了……谁知道她流落在外那些年都遭遇了些什么事！保不齐早就不是处子之身了，和官妓也没什么两样1
一桌男子说得活色生香，抚掌大笑起来。
小少爷气得脸色涨红，正欲分辨，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冷笑。
“不知死活的蠢蛋，郡主是什么身份，也容得下你们在此乱嚼舌根？”
小少爷连忙转过头，像见了救兵似的高声叫道，“大哥1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只见谢霄迈着大步朝这桌走来，步履带风，眉眼间含着浓郁的戾气。
他一只手将小少爷拨到身后去，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掀了桌子，“来人！这些人妄议天家，编排郡主，以下犯上，都给我押回去审1
他身后立刻走出一队羽林侍卫，抱拳称是。
一众官家子弟哪里见过这样的世面，有的已经吓得连连求饶起来，还有的脸红脖子粗，试图拿身份压住谢霄。
谢霄始终抱臂站在原地，油盐不进地沉着一张俊脸。
直到明旭站起身来，朝他恭谨地见了个礼。
“世子殿下，在下是尚书府明家的长子明旭，不知是否有什么误会？可否坐下来谈谈？”
“明旭？”谢霄这才懒洋洋地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自从那天见过明璎之后，他这些天老是会做许多模糊不清的梦，有时梦见自己在行军途中遭人暗算，惨死异乡；有时梦见明璎被李二那厮折辱，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血痕的样子，总是在夜半里大汗淋漓地惊醒。
见了明旭脸上伪善的笑，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又一次盘桓上心间。
谢霄皱起眉头，立刻没有了谈话的欲望。
“有什么误会回大理寺去跟寺丞谈吧，爷懒得听。”
他一挥手，在座四位官家子弟包括明旭在内，都一脸狼狈地被带了下去。
眼见谢霄的脸色不妙，小少爷拔腿就想溜，没想到被谢霄眼疾手快地拎住领子薅了回来。
“大哥……”
“别叫我大哥，我没你这么蠢的弟弟。”谢霄不耐烦道，“沈策啊沈策，你可真是愈发能耐了。”
再看那粉雕玉琢的小少爷，可不正是宫里的三皇子沈策。他在谢霄面前一点都没了往日的顽皮劲儿，像个鹌鹑一般缩头缩脑地站着。
“霄哥，你听我解释，”沈策委屈道，“我也是想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才这么做的。”
“你不添乱就不错了，”谢霄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调查能调查到酒肉场上，还任由人家编排郡主，皇上知道了不得扒你一层皮。”
“你别小瞧了我，”沈策涨红着脸分辨道，“大哥二哥都没觉出明家有问题，只有我看出来了！我这次接近明旭，也是想摸出点有用的消息，给小表妹出气嘛。”
谢霄嗤笑一声，随手揉乱了他额前的发丝。
“连你都看出来明家有问题，你大哥二哥乃至皇上还能没看出来？”
沈策的表情一滞，“你是说，他们看出来了，只是没什么反应？”
“不是没有反应，是不能有反应。”谢霄正色道，“眼下明家和李家交好，又有霍晰的倾斜，文派的势力不可动遥想将他们连根拔起，必须得先忍一时。”
沈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谢霄望着楼下川流的车马，忽地又想起了什么，“秋试，是不是快要到了？”
……
那些被羽林军押回去的都是些官家子弟，大理寺不敢过多为难他们，象征性地关了几个时辰，便将人放了。
明旭阴沉着脸，满身狼狈地走回尚书府，就听见堂前有客人在和自己的爹明岱交谈的声音。
“……犬子无才，还请几位大人多多提携。”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尚书大人开口，下官一定尽力办到。”
“……”
眼见明旭回来，明岱兴致勃勃地唤他，“旭儿，还不快来见过几位大人1
这几位里边，有负责秋试的考官，也有做文章一流的官员，看样子明岱的确花了不少心思。
明旭心里厌烦，脸上却不得不端起儒雅的笑，走上前朝他们一一见礼。
“明旭见过各位大人。”
然后便是一番阿谀奉承，暂且不提。明岱在一旁捋着胡子，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家登上山巅之后的样子。
等到明旭在官场站稳脚跟，任她明璎跑到海角天边去，他也能想法子将她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