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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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渡是当夜从芜镇飞回南城的。
话已经说到那个份儿上, 他真再找不出能留下她的理由。
她终于没再否认对他的喜欢,却也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如果是别的原因,他也许还能解释, 但她说到伤害这两个字时, 他彻底沉默, 心里浮起微微的隐痛。
她没明说, 但那双湖水一样平静的眼睛仿佛在说——过去的十年究竟对她造成了多少伤害。
他扳着手指头恐怕都数不清,而且有些他根本都记得。
等顾温离开, 时渡叫了瓶红酒,自斟自酌。
这破酒, 太难喝。
这次过来的私人飞机是李茜联系调用的, 完全没准备他平时喝惯的牌子。
深夜小镇寂静无比,毫无城市的浮华,给人一种深深的寂寞感。
时渡“啪”地一声放下手里高脚杯,给何猛拨去电话。
响半天,没接。
他又拨一个。
那头隔了好半天才接起来,语气也不大对,像极力克制着什么:“什么事儿啊?我这儿忙着呢。”
时渡只当没听出他潜台词, 他也不在意, 实际上,现在无论何猛忙什么他也得把何猛揪起来。
时渡:“急事儿。”
何猛骂了句“草”, 裹了件睡衣从床上爬起来, 亲了下怀里美人作为安抚, “我说你跟叶斯钧你俩都有病吧!有病吧!”
他跑到阳台点了根儿烟, “有屁快放。”
时渡也没介意他粗鄙的言语,停顿片刻,问:“在你的印象里, 我都做过什么伤害顾温的事?”
何猛一听这话瞬间来劲,报复心爆棚,叭叭叭将他一顿数落,什么大学里让顾温给他写作业自己泡妹子啦,把顾温送他的生日礼物直接扔宿舍床上后来掉地上看都不看一眼啦,让顾温给模特女友订衣服、包包、玫瑰啦,简直无恶不作。
他足足说了二十分钟,口干舌燥,本意是打趣,想着时渡怎么也要怼回来,没想到时渡只是沉默两秒就挂断电话,搞得他一头雾水,“喂喂”半天。
时渡挂掉电话,一夜无眠。
隔天起来,他便折身回了云城。
到家先是进了杂物房。
久无人收拾,杂物房的东西里头浮着一层灰。
他大学时的书本都还存放在几个大箱子里,他费劲打开,一本本翻。
阿姨看到他这样都惊了,立刻要来帮他。
他淡声拒绝:“不用。”
隐约记得,顾温是送过他一本很厚的,关于汽车鉴赏的书。
那书因为厚被放到最底层,封面外圈一层灰尘,内页却崭新似的,干干净净。
他抿唇,坐在地上,翻开。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好像是他大二的时候,她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对汽车模型感兴趣,一直收集,她估计是猜测他喜欢这方面的,送了本《现代汽车鉴赏图册》给他,他没耐心,翻了两页也没当一回事儿,扔到一旁。
后来在角落里掉了很久,还是何猛给捡起来的。
国外出版社的书,标价200多欧,两千多人民币,对当时的她来说应该算一笔巨款。
人真是神奇的动物,他当时完全没在意这些,如今发觉喜欢她,却都能站在她的角度替她想,内心又微微刺痛起来。
就好像当年那些明明是属于她的痛,在时隔多年后,他又体验了一遍。
他起身,找了张湿纸巾把书擦得干干净净,回房间坐在地上,翻开。
第一页图,是世界上第一辆汽车诞生。
一页页翻过去,都是不同品牌汽车的代表作,很奇怪,他那时怎么会对这本书毫无兴趣呢?
一下午时光不知不觉过去。
翻到快中间时,书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书签。
简单的自制书签,外头是一个透明塑料封膜,里头是两片被裁剪过的黄色扇形银杏树叶。
时渡一颗心一紧。
两片微黄已干的银杏叶还保持着原本清晰的脉络,却明显经过裁剪,拼成一个∞型。
“所以无穷符号,是设计的最经典元素之一,代表我跟你联结在一起,也就是我喜欢你……”
大学设计课堂老师的话仿佛就在耳边。
他心中一痛,后悔像涨潮的海水,铺天盖地袭来。
时渡沉寂许久,终于接受顾温说的他与她“不可能”。
因为他的确不知道,也没有把握,会不会再伤害到她。
工作中,他也没再为难李茜,而是开始逐渐配合。
他跟顾温也一如既往,两人谁也没提中间发生的事,就像是有些事从没发生过。
12月底,他邮箱里收到了顾温的辞职报告,一周后离职,请求批准。
他的手悬在鼠标上方许久,终于点了回复“同意。”
挺冷的天,何猛约他去酒吧,有意提起:“你跟顾温怎么回事儿啊?她好像都要领证了。”
时渡垂眸:“是么,恭喜。”
晚上回去,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用手敲出一行字,想问她是不是真的不愿意跟他再试一次,打了好几次,又一字字删除。
离职那天,时渡让李茜定了ktv和酒店,准备了盛大的欢送仪式。
她理应得到的,在公司六年,又陪着他成长起来。
三十多个中高层全到了,笑闹成一团,她为人本来就周到,工作又努力,所以大家都喜欢她,热闹的气氛过后,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最后哭成一团。
时渡没什么表情,始终坐在核心位置,冷淡地看着一切。
中途去洗手间,还听到有人议论他“冷面”。
闹到11点多散场,毕竟隔天是周五,也还要上班。
时渡大发慈悲,许众人晚去公司两小时。
结束后,时渡亲自开车,将顾温送到楼下。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只有他们二人。
不知道是不是离别在即,两人谁都没动。
片刻后,顾温才起身,打开安全带:“谢谢,那我就先回去了。”
时渡“嗯”一声。
顾温想了想,还是从包里拿出一颗费列罗,放到中央扶手盒里——他今天晚上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
习惯也好,关心也好,她还是一直准备了他需要的东西。
时渡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瞬间断裂。
在她下车那一刹那,他倏地捏住她手腕:“顾温。”
顾温内心也万分触动,一时没挣开。
他用力一拉,将她扯进怀里,动作间带着一种放肆。
他身上味道好闻极了,就像那年他恰好坐她同桌,扑鼻而来一阵清冽的麝香味道,让人着迷。
那年的画面跟现在交叠在一起。
顾温眼眶发酸。
包里手机一声接一声地响,她却不忍心打断现在的时刻。
时渡抱了她好一会儿,才渐渐松开,声音微沉:“你电话。”
顾温点头,拿出手机,打开车门,下车接起来。
“喂……你说什么?”
包倏地掉在地上,顾温声音都变了:“我马上回去,先麻烦您了。”
车门没关严实,时渡听她声音明显不对劲,也立刻下了车:“怎么了?”
顾温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我妈出事了,突然吐血晕倒,我得立刻回去,对……机票……”
时渡握住她的手:“别慌,我送你去机场。”
顾温手都在发颤,听到这话才回神点头,立刻去看机票,去芜镇要在吴市转机,最早的飞机也要到凌晨5点才有。
时渡还是头一次见顾温这样慌的样子。
他想都没想,立刻联系让人准备私人飞机。
顾温听到,条件反射似的说:“别——”
时渡看她一眼,斩钉截铁道:“上车,先到机场再说。”
顾温六神无主,脑袋似也慢了半拍。
时渡直接把她塞进车里。
他也绕过车头进来,发动车子,换了蓝牙耳机,话却没停:“对,越快越好,有紧急医疗需求,再帮我预约吴市的内科专家号还有住院床位,要vip。”
车子在夜色中缓缓行进。
顾温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私人飞机就不用了,太贵,而且我妈妈已经被隔壁阿姨和叔叔送去医院了,应该……”
应该什么,她也不敢说。
时渡看她一眼,说:“你给我工作这么多年,就算我帮你个小忙。而且,飞机维护费不比飞一趟便宜多少。”
顾温还要说什么,又听他道,“先别计较这些,早点回去要紧。”
她一颗心乱得厉害,胡乱点头。
时渡车速飞快,又是晚上,一小时就到了机场,不到半小时,两人就登上私人飞机。
简直像做梦一样。
时渡让空姐拿了杯热牛奶递给她,温声说:“你闭眼休息一会儿,落地我喊你。”
顾温哪里睡得着,闷头喝了口牛奶,转头看窗舷外的天空,墨似的漆黑。
机舱内是亮的,窗户上恰好映着时渡的脸。
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双眸子里透着担忧。
不知为什么,顾温眼泪突然就忍不住掉落。
她气质温婉,简直像仙女落泪。
时渡一颗心都软了,抽了张纸巾替她擦。
她仰头看他,忽然说:“时渡,我怕。”
“别怕。”时渡抬手,将她揽进怀里,“有我。”
顾温将头埋在他怀里,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肩膀一抽一抽地,靠在他身上。
时渡轻轻拍着她脊背,低声安慰。
顾温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两个小时,终于在吴市落地。
时渡早联系好车,一小时内两人到了芜镇医院急诊室。
宋春华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人刚清醒了会儿现在又睡着,医生怀疑是脏器病变,但要等天亮后才能做检查。
芜镇一个小地方,连大手术都做不了。
时渡跟医生评估完情况,直接找了辆急救车,加钱直接把宋春华转去吴市一家高端私人医院华美。
凌晨四点,宋春华住进吴市华美医院vip病房。
凌晨六点,医生便提前赶到,替宋春华拍了片子检查,显示肺部有个挺大的肿瘤,已经挤压到血管,需要尽快切除,但他不是相关方面的专家,吴市只是个县级市,也没有相关方面的专家,要去更上一级的医院。
顾温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时渡眼疾手快扶住她。
顾温颤声问:“那……肿瘤是恶性的还是良性?”
一般来说,这么大的肿瘤都不会太好。
医生正要开口,看到时渡目光冷淡地扫了过来。
他立刻道:“不好说,要取出来化验后才知道。”
顾温一颗心仍然悬着。
时渡扶她坐下。
顾温稳了稳心神,看向时渡:“那还是要尽快转院……”
“别急。”时渡握住她的手,“我来安排。”
他又起身去打电话。
不知道他费了多少事,站在走廊尽头二十多分钟后,回来在她身旁坐下。
“阿姨现在不方便挪动,我联系好了云城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四小时后他就飞过来。这医院有血库,设施也还可以,在这里动手术应该没问题。”
顾温一直悬着的心,突然就落了地。
也突然有些庆幸,她认识时渡这个人。
不然事情不可能如此顺利。
她含泪看着时渡,咬唇说:“谢谢。”
时渡用指腹替她擦掉眼泪。
“谢什么。”他抬手,将她轻轻抱进怀里,“都说了有我,什么都别怕,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