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z起身关上电灯。房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晚安。”
他听见z说。
他也小声咕哝着“晚安”。
一想到自己跟z同处一室, 他就兴奋得只想在床上鲤鱼打挺。
接着他又想到,警夜人和秘术师在同一间屋里睡觉,这恐怕在全世界也是绝无仅有了吧?
他以为自己肯定会彻夜不眠, 没想到一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天光大亮。
他一个仰卧起坐, 惊觉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z的床上空荡荡的, 床单被褥打理得整整齐齐。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已是上午十点了。
“z?”段非拙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他一早就出去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出现在段非拙脑海中。
“石中剑?”段非拙问。
“不是我还能是谁?难道这儿有个隐形人在跟你说话吗?”石中剑的口吻有些不满。
那家伙一路上都没说话,段非拙都快忘记他持有这么一把魔法剑了。
“你最近真是沉默寡言啊。”段非拙一边换衣服一边说。
“警夜人就在我旁边,我哪敢说话?”石中剑愠怒,“你要是想听我说话, 我倒是可以一直说个不停。你但凡不小心应了一声, 暴露了你我的身份, 看警夜人不一剑把你捅成人肉烤串。”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段非拙揶揄。
“那当然了。要不是我的克制, 我那自我牺牲的伟大精神,你早就蹬腿挺尸了!”
段非拙用冷水简单洗漱了一下, 下楼来到旅馆大厅。几名客人正在吃早餐,z也在其中。听见他的脚步声,z抬起头, 接着对服务生做了个手势,让他再上一份早餐。
“你应该叫醒我的。”段非拙在z对面坐下,语带责怪。
“你昨天太累了,多睡一会儿也无妨。”z饮了一口茶。
幸好桌上放着一份当天的报纸,段非拙急忙抓起报纸, 假装读报,以缓解自己的窘迫。
“有什么新闻吗?”z漫不经心地问。
段非拙扫过报纸上大大小小的标题:“阿伯丁市政府正在商议要不要实行宵禁。警方调查进展迟缓, 遭到非议。一名市民被恶犬咬伤……嗯, 没什么大事。”
“你认为应该从何处着手调查?”z问。
“我不知道。”段非拙叹气, “完全没有头绪。也许我该再把档案读一遍。你们苏格兰场一般是怎么做的?”
z放下茶杯。“常规的调查手段就是去死者遇害的地方现场勘查。”他说,“虽说阿伯丁警方应该不会漏掉什么重要线索,但话也不能说得那么绝对。”
有道理。不愧是苏格兰场的精英。段非拙虽然读过不少侦探小说,但对于刑侦破案的流程一窍不通。这方面还是得依靠z的专业技能和敏锐直觉。
“第一个死者是在码头被发现的,我们要去那儿吗?”
z摇头:“太久远了。就算现场留有什么线索,到今天恐怕也磨灭了。我建议从最近的一起案件开始。”
“露丝的死亡现场?”
“没错。”z说。
段非拙回忆昨夜读过的档案。“露丝是在去诊所上班途中遇害的,我们干脆沿着她上班的路线一路找过去好了。”
“我也正是此意。”
敲定了计划,段非拙飞快地吃完早餐,背着石中剑走出旅馆。
今天依旧是个雨天,但雨势比起昨天小多了。z站在旅馆门口,抬起手接了几滴雨水,眉锋微蹙:“这场雨下得真不是时候。线索或许都被冲掉了。”
他撑起伞,招呼段非拙到他伞下。揽住段非拙的肩膀的时候,他碰到了他背上的石中剑。
“你为什么总带着这把破剑?”z狐疑地问。
“你才破!”石中剑破口大骂。
“呃,”段非拙心虚地瞪着地面,“防身。”
“你要是想防身,何不买一把枪?我可以教你怎么用。”
“那就大可不必了!”段非拙忙说,“我还是用剑比较顺手,枪什么的,太暴力了,哈哈,哈哈哈……”他干巴巴地笑起来。
他们乘出租马车来到烂泥街露丝家门口。一想到这儿就是露丝“死亡之路”的起点,段非拙不由的心情沉重。
他敲响露丝家的门。开门迎接他的仍旧是露丝的母亲罗伯茨夫人。
“医生!您来啦!欢迎!”她的精神看上去比昨天好一些。
看到段非拙身旁的z,她露出害怕的表情。当初z和色诺芬差点儿逮捕段非拙,多亏了烂泥街居民求情,段非拙才被释放。罗伯茨夫人对此还记忆犹新。
“这位不是……警察先生吗?”罗伯茨夫人犹疑地说。
段非拙介绍:“他是伦敦警察厅的芝诺·辛尼亚警探。他来阿伯丁调查连环杀人案。”
罗伯茨夫人瞪圆了眼睛。“调查露丝的案子?”她怔怔地说,眼睛湿润了,“太好了,是伦敦的警察,伦敦的精英来调查案子了……一定会很快真相大白,露丝她……她……”她哽咽得说不出话。
“对了,警局已经做完尸检了。”段非拙说,“我请了一位遗体修复师来修复露丝的……您不反对吧?”
罗伯茨夫人更惊讶了:“那……那得花很多钱吧?”
“没关系,我已经付过了。”
“这怎么好意思!”罗伯茨夫人捂住嘴,“您待我们家太好了,医生,我怎么能再让您破费呢?”
“算不上什么破费。我做不了什么,只能尽我的一点儿心意。”
罗伯茨夫人泪如雨下。她撩起围裙擦去泪水:“对不起,明明是好事,我却这么失态……”
段非拙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这时z开口了:“夫人,请您节哀。要是令嫒的在天之灵看到您一直为她悲伤落泪,她也不会好受的。”
罗伯茨夫人捂着脸,呜咽道:“您说得对,警察先生,我……我太傻了……露丝也常说,贫穷没关系,只要快快乐乐就好……”
她努力忍住泪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们正打算去调查令嫒的遇害现场。”z说,“她在诊所上班是吗?一般都是何时上班,何时回家?”
z的语气十分冷淡,但面对激动的罗伯茨夫人,这份冷淡反而缓和了她的情绪,让她平静了下来。
“她在码头街的斯通诊所当护士。前些日子斯通医生的儿子摔成了残废,需要人照顾,斯通医生就专门请了两个护士。露丝她上夜班,从晚上七点到早上七点。”罗伯茨夫人回忆道,“她一般会提前二十分钟出门。”
她的心思放在了思考上,就不那么沉湎于悲伤了。段非拙这才觉察到z问话的用意。他不仅暗暗佩服起来,z不愧是苏格兰场的精英,心思这样缜密。
“白天她都待在家里?”
“是的,除了诊所的工作,她还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她工作得很辛苦,她总说等攒够了钱,就给她爸爸买一条机械义肢……”
罗伯茨夫人哀怨地望了一眼她丈夫的工作室。罗伯茨先生今天也没有露面,只有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从工作室中传来。
“露丝最近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z问,“比如,视觉、听觉比以前敏锐,体力比以前更丰沛,或者某些能力突然变得更强大?”
罗伯茨夫人摇头:“她很正常啊,您说的那些都不曾有过。反倒是她一直连轴转,比以前更疲惫虚弱了。”
z垂下眼睛。他本想打探露丝是否拥有什么异能,结果却让他失望了。
“那我们告辞了。”z说,“如果您想起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还请您告诉我们一声。我住在警局附近的一家旅馆,名字叫……”
留下旅馆地址后,他们告别了那位可怜的妇人。从烂泥街前往码头街的斯通诊所,最快、最直接的道路只有一条。段非拙熟悉路线,便领着z向斯通诊所走去。
从露丝家附近的路口朝左拐,在一家酒吧和一家食品店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小巷。地面泥泞不堪,罕有人至,但只要穿过这条小巷,就能抵达码头街。若不愿绕远路,这儿就是最快的途径。
段非拙站在巷口,望着小巷中的积水。巷口本有下水道,但不知是因为雨势太大还是淤泥堵塞,下水道正像喷泉似的往外涌水。
根据他所读到的档案,露丝就是在这条小巷中遇害的。
警方曾在巷口拉起警戒黄线,但如今黄线依然撤去,只有半截线头在风中没精打采地摇摆。距离露丝死亡已过去了好几天,加上天降大雨,现场已经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了。
“发现什么了吗?”z问。
“没有。”段非拙叹气。
他挤进小巷中,踏着淤泥来到另一侧的码头街。海水特有的咸腥气息扑面而来。码头街和烂泥街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水手们随着船只来来往往,陌生的面孔多如牛毛,最适合凶手藏身。
段非拙想象着露丝遇害当天的情景:她一如既往离开家,向母亲告别,走上这条她走过无数次的路。天已经黑了,只有路灯为她照明。她脚步轻快,进入那条小巷。她根本没想到这附近藏着一名凶残的暴徒,正准备取她的性命……
等等,如果露丝目击了凶手的相貌,那么的她的记忆会不会残存在她的随身物品上?使用灵视能力,岂不是就能找出凶手?!
段非拙觉得新世界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敞开。他迫不及待地想直奔警局,向阿伯丁警方讨要死者的遗物。按理说遗物作为重要证物,应该会保存在警局中才是。
他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z——他不必坦白自己拥有异能这回事,只说他想调查死者的遗物就行。但他刚要开口,就被不远处传来的震耳欲聋的狗叫声打断了。
z皱起眉,捂住耳朵。那声音在段非拙听来都觉刺耳,z的听力那么敏锐,对他来说大概就和受刑差不多。
只见一名身材矮小瘦削的中年男子牵着两条斗牛犬,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与其说是他在遛狗,倒不如说是狗在遛他。
斗牛犬个头不大,脾气到不小,一边拖着主人到处跑,一边还朝路人龇牙咧嘴、大声狂吠。好几个路人落荒而逃,一位女士在逃跑时甚至踩到了自己的裙子,摔进了水坑里。
段非拙一眼就认出了遛狗的人。
“这不是斯通医生吗?”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打招呼。
斯通医生努力扯住两条狗,眯起眼睛打量了段非拙好一阵才认出他。
“切斯特医……先生!”他仍然固执地不肯承认无证行医的段非拙是他的同行。
“想不到在这儿遇见您。遛狗吗?”段非拙瞄了一眼那两条上蹿下跳的小恶魔。
斯通医生讪笑:“是啊,我儿子养的狗。真可爱是不是。他现在住院了,所以只能由我来遛。”
“原来是狗。”z阴郁地说,“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阿伯丁进了什么怪兽。”
斯通医生望着他:“这位先生是……?”
“芝诺·辛尼亚,来自伦敦警察厅。”z面无表情地报上名号。
斯通医生颤抖了一下,被他警察的身份吓了一跳。
“您是来调查……”
“阿伯丁连环杀人案。”z说。
两条斗牛犬又狺狺狂吠起来,挣扎着想脱离遛狗绳的束缚。其中一条发现距离最近的z似乎是个不错的目标,于是摆动着四条小短腿飞快地冲向他,宛如一颗小型炮弹。
它一口咬住z的腿。
斯通医生发出一声橡皮鸭子被踩了一脚般的尖叫,急忙拽绳子:“回来!你这只小畜生!”
然而狗反而咬得更紧了。
z低下头,露出冷酷的表情。
斗牛犬松开了牙齿,夹着尾巴倒退几步,布满松垮褶皱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也难怪它会这般诧异。一般人挨上它这么一口,肯定会血流如注、哀嚎不止,然而z的腿是机械义肢,它没把自己的牙磕掉已经算很幸运了。
“对不起,警察先生!”斯通医生持续尖叫,“您没受伤吧?我的诊所就在附近,我可以为您治疗!”
“不必了。我没受伤。”z冷冷说,“不过我倒是很想拜访一下您的诊所。”
“……我?”斯通医生讪笑,“我那儿没什么好看的……”
“已故的露丝·罗伯茨小姐是您那儿的护士吧?”z问,“我有几个关于案子的问题想问问您。”
“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诉警察了!”
“又没告诉我。”
z抛下这句话,就丢下斯通医生,径自往诊所方向走去。
段非拙慌忙追上他:“你怎么知道诊所在那个方向?”
“气味。医药的气味。”z目不转睛道。
斯通医生见不论如何也逃不过这场审问,只好任命了。他拽着那两条凶残的斗牛犬跑到z面前,一脸讨好似的微笑:“我来给您领路吧!”
——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段非拙腹诽。
斯通诊所距离此地并不远。在段非拙的印象中,它的服务对象主要是水手,这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常常因为打架斗殴受伤,或者与当地女性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而换上不可言说的疾病。因此诊所总是生意兴隆。
然而如今的斯通诊所却门可罗雀。候诊室里空无一人。斯通医生将斗牛犬拴在门口的柱子上,邀请他们进门。
“现在阿伯丁的居民都这么健康了吗?”段非拙问,口吻中不无讽刺。
斯通医生听出了他的讽刺,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但碍于z的存在,又不能明着怼回去,只能吞下这口闷气。
“自从报纸上报道露丝是我们这儿的护士,患者就吓得不敢来了。好像来我们这儿看病,就会变成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似的。”斯通医生苦闷地说,“另外,那两条狗也是个问题。唉,它们太凶了,前天还咬伤了一个路人,那家伙把消息捅到报社去了,害我赔了好大一笔钱。可我又不能把它们丢掉,它们是我儿子的爱犬……”
段非拙有些幸灾乐祸。当初斯通医生向烂泥街居民狮子大开口、对即将离开伦敦的他冷嘲热讽的时候,可曾料到自己也有落魄的一天?
至于那两条恶犬,也只能说是他活该。俗话说物似主人形,养出什么样的宠物,就说明主人是什么样的人。要不是斯通医生的儿子成天纵容那两条恶犬,哪会有今天?
斯通医生领着他们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们路过一间间病房,大多数床都空着,看得出诊所的生意最近确实一落千丈。
只有一间病房有人。段非拙飞快地往里瞄了一眼,瞧见一个年轻男子躺在床上,闭目昏睡,一个膀大腰圆的护士正靠在床边打瞌睡。
“艾玛!你又偷懒了!”斯通医生怒道。
那护士惊醒了,急忙拿起一条毛巾给病床上的男子擦脸。斯通医生盯着她的时候,她装出认真的模样,可医生的视线一移开,她的动作就变得敷衍了许多。
“让两位见笑了,”斯通医生干巴巴地笑道,“那是我家的女仆。自打我儿子住院,我就让她来照顾他。可她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所以我才会额外雇露丝来帮忙。”
“令郎生了什么重病?”z问。
斯通医生神色一黯:“他喜欢玩儿蒸汽掠行艇,有一天他从上面摔了下来,残废了。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机械义肢有用吗?”
“他不是摔断了腿,而是脊椎……唉,不提也罢。”斯通医生摇摇头。
到了办公室,斯通给客人倒了茶,还抠抠搜搜地拿出一碟饼干。段非拙怀疑饼干可能已经放了一年,看上去和林恩夫人的暗黑料理可以一决高下。他决定死也不碰这玩意儿。
这件办公室不像医生的办公室,倒像是私人书房。书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都是斯通医生和他的家人,有他的结婚照,他儿子的毕业照,还有他妻子的单人照。
除了办公用的桌椅和招待客人的沙发,这间屋子里最显眼的就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博古架。段非拙差点儿以为自己回到了秘境交易行。
博古架上放着各式各样的文玩,最瞩目的位置摆着几尊雕像,不是跳舞的男人,就是长着大象头的人,要么就是踏着男人的女人。
哪怕段非拙这种对于民俗文化无甚研究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它们浓郁的印度风格。
z饮了一口茶,问:“能说说露丝小姐遇害那天的事吗?她是在上夜班途中遇害的,您发现她没来上班,就不觉得奇怪?”
斯通医生耸耸肩:“我以为她吃不了护士的苦,所以不干了。这种事在她那样的年轻姑娘身上很常见,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路了。”
z问:“那您是何时得知她过世的?”
斯通医生说:“第二天,警察来找我。他们说发现了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但面目毁损严重,认不出是谁,所以在附近挨家挨户地打听。我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没准是露丝。我就这么跟他们说了。”
“据您所知,露丝小姐有没有仇家?或者最近有没有出现异常之处?”z问。
斯通医生不耐烦:“我对她的私人关系不甚了解,毕竟我只负责给她发工资,又不是她爹。至于异常之处嘛,那姑娘很普通,我没发现什么。”
段非拙任由z主导这场问答。他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斯通医生身上。博古架对他来说更有吸引力。
斯通医生注意到他一直盯着博古架瞧个不停,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啊,您注意到了。很稀罕是不是?那是我从印度带回来的纪念品!”
“印度?”段非拙扬起眉毛。
“我年轻时当过军医,在印度服役。那儿真是一片迷人的土地,除了蚊子和刁民有点儿多……”斯通医生傲慢地扫了他一眼,像是在说“只有正规学过医的人才能拥有为国效力的殊荣,你这种野路子就别做梦了”。
段非拙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几尊印度雕像。
它们每一尊都散发着秘术物品独有的光辉。
离开斯通诊所时,段非拙内心的疑问非但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比之前更多了。
斯通医生办公室里的那些雕像毫无疑问是秘术物品。他说是从印度得来的,倒不像是说谎。那些雕像都是印度教中的神灵,制作过程中附上了什么奇特功能也未可知。
斯通医生知道这件事吗?他看上去不像秘术师,那么他是单纯将那些雕像当作纪念品?
阿伯丁发生连环杀人案,露丝也成了牺牲品,而她的雇主手里刚好有几尊秘术雕像——这难道仅仅是个巧合?
最重要的问题是……
段非拙用眼角偷瞄身边的z。
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z呢?如果告诉他,该怎么说?总不能直接坦白自己在雕像上看见了秘术的光辉吧?那样他恐怕就得和阿伯丁连环杀手一起进监狱了。要如何委婉地说出自己的发现,却又不引起z的怀疑呢?
思考这个问题,段非拙的脑袋都快过载爆炸了。隐瞒秘术师的身份待在z身边,和他一起破案,真是太难了!他当初为什么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啊!单纯当一个秘术师,或者单纯当一个警夜人,都要比现在轻松得多!
他简直欲哭无泪。可事到如今,除了继续捂紧自己的马甲之外,他别无选择。
段非拙摇摇头,将这些纷杂的思绪甩出脑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调查案件,他自己的事可以往后放一放。
他们接下来又前往其他几名死者遇害的地点。但和露丝死亡的现场一样,因为时隔太久,压根找不到什么线索。
这场奔波以一无所获而告终。段非拙不禁有些灰心丧气。
但他至少还手握一条线索——他的灵视能力。
“我想去一趟阿伯丁警局。”他对z说,“看看警方收集的证物,比如受害者的衣物什么的。”
“你认为,凶手或许会在受害者的随身物品上留下什么痕迹?”z问。
“说不准呐,总得试试。”
“也是。”z沉吟,“就是不知道阿伯丁警方是否同意了。”
“这就得靠您——苏格兰场的精英出面劝说他了。”
阿伯丁的警察果然不大高兴。
“你当我们是白痴吗?假如凶手真的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我们会找不出来?”
负责连环杀人案的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警探,他也是阿伯丁警局最资深的警探之一。听过段非拙的要求后,他恼火地瞪着年轻人。
“呃,以防万一嘛。”段非拙说。
要不是z的警衔比这位老警探高好几个级别,就连他的顶头上司见到z都得点头哈腰,老警探可能当场就把他们从办公室窗户扔出去了。
他嘟嘟囔囔地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带他们去了证物室。
这时代指纹鉴定技术还未曾应用到司法方面,警察也从不考虑徒手拿取证物是否会污染指纹。所有证物都大喇喇地摆在一排架子上。老警探随意一指:“这些都是了。”
阿伯丁警察还算尽职尽责,将现场收集到的证物都分门别类储存起来了,包括死者的衣物和随身物品。
“这是那个姑娘的衣服。”老警探指了指一堆破布,“凶手几乎把它撕成碎片。我不知道你能找出什么来。”
破布沾满了血迹,已经变成了深褐色。段非拙将破布展开,凝视着上面的血迹。
他眼前浮现出一条破落的道路,地面坑坑洼洼,路灯也坏了好几盏,黯淡的光芒照耀着一个孤独的影子。
是露丝。她穿过烂泥街,进入那条狭窄幽暗的小巷。这天没有下雨,下水道自然也没反水。小巷的尽头是一盏明亮的路灯,迎面吹来咸腥的海风。
段非拙瞪大眼睛。露丝就是在这儿遇害的。凶手究竟是从哪儿蹿出来的呢?如果是从正前方袭来,露丝不可能看不见……
下一秒,露丝就停下了脚步。她颤抖着,抽搐着,当她低下头,只看见两条苍白的胳膊,一条勒住她的脖子,另外一条箍住她的腰,防止她逃跑。她想尖叫,但她的嘴随即被捂住。她的视野逐渐变得黑暗、模糊……
段非拙猛地从露丝的记忆中抽身。他大口喘着粗气,脖子上一阵不舒服,好像他自己也被勒住了似的。
好消息是,他的确能看见遗物上残留的记忆。
可坏消息是,凶手是从背后袭击露丝的,她没瞧见凶手的真容。
“小伙子,你还好吧?”老警探狐疑地打量他,“不过是一件血衣而已,就把你吓成这样?”
段非拙没回答他,将血衣放回证物架上。
露丝没看见凶手,不代表其他死者没看见。
他指着旁边的一块怀表问:“这是谁的遗物?”
老警探想了想:“第四名死者,那个文法学校的教师。”
怀表上布满擦痕和凹陷,像是曾重重跌落在地上。段非拙掏出一条手绢,包着怀表,小心翼翼地打开,防止留下自己的指纹。阿伯丁警察不在意留下指纹,不代表他不在意。
怀表的表盘摔裂了,指针停在了夜里11点45分。
“我们估计那就是他的死亡时间。”瓦伦警探说。
段非拙凝视着指针。它让他联想起秘境交易行中的那只黄金时钟。
又一幕奇异的光景浮现在他眼前。一条宽敞整洁的道路,怀表的主人正快速前行——人是不可能移动得这么快的,所以他应该是骑着自行车。
忽然,他连人带车倒了下去,摔在了路边的马路牙子上。他的眼镜摔掉了,视野变得一片模糊。
一个人影走到他面前,背对着路灯光线,只留下一片剪影。
段非拙暗骂了一声,这位教师怎么好死不死是个近视眼,这下什么也看不清了!
教师手脚并用地朝后退去:“是……是你!你为什么要袭击我?”
模糊的黑色人影没有说话,只是进一步逼近教师。
“我老婆快生了,我想赶回去陪她。求你,别伤害我……”
人影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段非拙的眼底突然灼痛起来,想是有一根烧红的钢针刺进了他眼底。
他丢下怀表,捂住眼睛。
“你怎么了?”z环住他的肩膀,语带关切。
“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段非拙咕哝。
老警探凑到他跟前:“老天,你眼睛里都是血丝。你几天没睡觉了,年轻人?苏格兰场用人用得那么狠吗?”
他不无谴责地斜睨着z,好像z是个拼命使唤手下员工的血汗工厂老板一样。
“你太累了。回旅馆休息。”z用命令的语气对段非拙说。
段非拙本想抗议,但他很快想起了z之前命令他去休息的情景。只要z用这种语气开口说话,那就是他心意已决的意思,旁人休想改变他的想法。
“我知道了。”段非拙揉着眼睛说。
“抱歉打扰您了。”z对老警探说。
“我一直以为我们上司挺会压榨人,没想到是我见识太短浅了。”老警探挖苦道。
他把段非拙和z送到警局门口,想叫一辆马车,但段非拙婉拒了。旅馆距离警局很近,步行即可。老警探仍有些不放心,目送他们一直走到街口。
段非拙的眼睛实在太痛了,根本看不清路。要不是z一直搀扶着他,他可能会一路走进水沟里。他现在才体会盲人的不便之处。z可以听风辩位,生活上几乎没有阻碍,导致段非拙一直以为眼盲并不是什么特别重大的缺陷。他如今才明白,那只是因为z过于强大了。
旅馆老板见段非拙进门时的模样,吓得不轻。他想帮z一起搀扶段非拙,z却挥开了他的手。
“别碰他。”z冷冷说。
接着,他将段非拙一把打横抱起,登上楼梯。老板只能诚惶诚恐地跟在他们后头,当z在客房门口站定,他小心翼翼近前打开门。
“你下去吧。没我的吩咐不要来打扰。”z一面将段非拙安置在床上,一面吩咐旅馆老板。
旅馆老板望着他俩,露出复杂的表情,蹑手蹑脚地关上门。
段非拙倒在床上,忍耐着眼底那针刺般的疼痛。
“我没事……”他咬紧牙关,“大概只是最近用眼过度了……”
“需要叫个医生来吗?”
段非拙感觉到床垫一陷。z坐在了他身旁。
“我自己就是医生。”段非拙咧开嘴,“我真的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不用管我……”
某种冷冰冰的东西搭上他的额头。段非拙眼底的灼热稍微褪去了一些。他贪恋那凉爽,又往那东西上凑了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其实是z的手。
z平时都戴着手套,很难觉察到他手上的温度,直到此时段非拙才深刻地体会到,他的机械义肢原来是这样冰冷。
“能不能,给我一杯热水……”段非拙呻-吟。
那只冰冷的手移开了。接着是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
“小子,你没事吧?”石中剑的声音冒了出来。它现在只敢在两人独处时说话。
“我的眼睛不太妙。”段非拙说,“约瑟夫使用他这份异能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要是用得过度了,他会很疲倦。”石中剑说,“但反应没你这么大。你是不是太逞强了?约瑟夫花了十几年才驯服这份力量。你继承它还不到一个月,不可能一下就达到约瑟夫那样的高度。你要是掌握不好火候,没准这份力量反而会反噬你。”
段非拙默然不语。他想起了z曾告诉过他的开膛手杰克的故事。那家伙吃掉了许多异能者,获得了他们的力量,却因为无法驯服这份力量,反把自己给逼疯了。
他也会变成杰克那样吗?变成一个为了满足自身欲望而滥杀无辜的疯子?
“我不会堕落成那样的。”段非拙攥紧拳头,“我绝对不会走上开膛手杰克的道路!”
相反,他还要抓住那个为祸阿伯丁的北方开膛手杰克!
他仔细回忆他在证物室通过灵视能力看到的情景。
露丝只目睹了凶手的手臂。那手臂从形状看,显然属于男人。皮肤苍白,不像是工人阶级。常年劳作的人民通常都晒得很黑。与后世追求小麦色健康皮肤的欧美人不同,维多利亚时代的人民以苍白为美,因为只有不事生产、足不出户的贵族才能拥有白皙的肤色。
一个上流阶级的白人男子。哼,真是连环杀手的标准配置。
而那位文法学校教师临死前目睹的场景就更耐人寻味了。他虽然没看见凶手的真容,但他说了一句“是你”——他认识凶手!
那位教师在寄宿制学校工作,除非学校放假或是他请教,否则他都会住在学校中。他每天接触的人相当有限,若是从他的社会关系着手,没准就能找出凶手!
阿伯丁警方给的那份档案相当翔实,甚至连被害者的照片都夹在其中。但苦于这时代的刑侦技术限制,很难从物证上找到什么突破。若是在现代,先来一套指纹、dna、齿痕检测,再通过排查被害人的社会关系找出嫌疑人,对比嫌疑人的生物信息就能锁定凶手。可惜……
要是能回到证物室,再多看几件证物就好了。
石中剑大概是太久没说话,又开始哼哼唧唧:“小子,我怎么觉得你对查这件案子格外上心?因为那个姑娘吗?”
“她是我的朋友,我要替她讨回公道。而且一直有个连环杀手在街头徘徊,你不觉得很可怕吗?不把那家伙绳之以法,我连觉都睡不好。”
“你整天嚷嚷懒得做这个懒得做那个,真遇到事情的时候怎么比谁都积极?”石中剑吐槽。
“你只是一把剑,你不懂。”段非拙摇头叹气,“只有外部环境安稳,才能快乐地躺平咸鱼混吃等死。否则那就不是混吃等死,只剩等死了。”
房门忽然开了。段非拙赶紧闭上嘴。
z端着一壶水走进来。
“你刚刚在跟谁说话?”他眉头微蹙。
“自言自语。”段非拙紧张,“我在回顾连环杀人案的案情……”
“现在别考虑那些了。”
z将段非拙扶起来,在他背后塞了好几个枕头。一杯热水递到段非拙唇边。他感激地喝下一口。
眼底的疼痛逐渐消失。他壮着胆子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视力并没有受损,他仍能清晰地看见周围的景物:整洁的房间,堆着档案的桌子,坐在他床边的z的俊逸的面孔。
“我没事了。”段非拙移开视线,不自觉地脸红,“能把档案拿过来吗?我还想再看一遍。”
“不准你看了。”z冷冷说,“现在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