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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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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顶接连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击声, 震得段非拙的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在空行舰内部时他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声音。但空行舰的墙壁铺设了隔音材料,因此他只觉得炮击声刺耳,没有其他的感受。

    如今那一排炮台就在他头顶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发射出一枚又一枚榴弹, 强力的声波震撼着周围的一切,再加上以太结晶动力引擎的嗡鸣, 段非拙简直以为自己的大脑、血肉和骨骼都要被震碎了。

    就连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其撼动。

    榴弹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击中湖中的利维坦。

    巨兽的哀鸣响彻了整座岛屿。鲜血如同雨点般洒向湖面, 将那清澈纯净的水域染得一片绯红。

    受伤的同时, 巨兽也被彻底激怒了。

    血红色的眸子转向了岸上的西蒙。段非拙听不懂巨兽的语言,无法跟他交流,但他也能明白利维坦此时的心思。

    它肯定以为西蒙唤醒它,就是为了让它挨这顿炮弹。

    “请等一等, 利维坦!”西蒙仓皇无措,“我们并没有危害你的意思, 这是一个误会, 我是来跟你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利维坦叼住了他的身体。

    段非拙瞠目结舌。他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想:也许利维坦只是跟西蒙玩玩儿,就像猫猫狗狗有时候会轻轻咬主人一下一样。

    利维坦上下颌合拢, 轻轻一咬。

    西蒙残破的身体宛如成熟后从枝头掉落的果实一样, “啪”地掉在了苔原上。

    段非拙有些发蒙。他所受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大脑一时间运转不过来了。

    西蒙死了。那个能和动物交流的少年,如此轻易地被一头巨兽咬死了。

    轻易得就像一只被踩死的蚂蚁。

    他看着z,z也看着他。

    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利维坦张开血盆大口,又发出一声悠长的咆哮。

    段非拙和z不约而同转身就跑。

    现在不跑, 西蒙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

    “妈的卡特, 我要杀了你!”段非拙边跑边语无伦次地叫道。

    卡特送他们来北极, 到底是什么居心?他知道威灵顿号上潜伏着间谍吗?如果他全知道, 还故意让他们俩来执行任务, 那就等于是把他们往火坑里推啊!

    利维坦展开翅膀,从湖中一跃而起。

    威灵顿号开始了第二轮轰炸。榴弹炮拖着烟尾袭向巨兽。可炮手们低估巨兽的灵巧了。它看上去体格庞大,却丝毫不笨重。它猛地振翅,掀起一阵急剧的风,地面上的段非拙和z差点儿被吹飞。

    乘着这股风,巨兽骤然上升,炮弹从它身下飞过,一颗也没击中它。

    它的身体几乎和整艘空行舰差不多大。威灵顿号已经是全英国空军中吨位最大的一艘空行舰了,巨兽却和它不相上下。难怪女王满心希望能驯服巨兽。若是拥有这等凶猛的怪兽,敌人光是看上一眼就会被吓得肝胆俱裂啊!

    巨兽甩着鱼一样的长尾飞向威灵顿号。它一头撞上船体。与此同时,空行舰发射了第三轮炮击。

    一枚炮弹击中巨兽的眼睛。它哀嚎着蹬开空行舰,一头栽进冰海之中。

    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小半个岛屿。

    空行舰尾部冒出一股黑烟,眼看就要坠落,可最终还是艰难地保持住了平衡。

    不一会儿,那股黑烟逐渐散去,看来船员们已经将火扑灭了。

    威灵顿号向无名岛方向驶来,却没有降落在海面上,而是悬停在距离海面几十米的空中。最下方的舱门打开,滑出两艘小型掠行艇。

    相比起庞大如鲸鱼的空行舰,掠行艇娇小的体格就像一只小巧的海豚。

    段非拙望着掠行艇的影子,和z对视一眼。“看来我们只能上船了。”

    z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段非拙爬起来,拍去身上所沾的苔藓和尘土。

    他望向那座无名的湖泊。或许是因为巨兽起飞时带起的惊涛骇浪,湖畔被冲刷得泥泞不堪。西蒙的遗体也被水流卷走了。现在段非拙根本找不到少年遇害的地方。甚至连祭奠一下他都做不到。

    一阵悲哀和义愤摄住了他。西蒙从世界的中心来到世界的边缘,仅仅是为了和一头怪物做朋友。可他死了。他不是死于巨兽之口,而是死于阴谋诡计和争权夺利的漩涡之中。

    掠行艇在他们面前降落,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跳了下来。

    他们在军装外披着厚厚的大衣,端着□□,一见段非拙和z,他们便朝两侧分开,将两人包围其中。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出列,他眉毛浓密,黑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却并没有看向z或者段非拙。

    段非拙认出他是弗里曼上校的副官。不过不记得名字了。

    “还有一个呢?”副官声音机械,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死了。”z冷漠地回答,“你们是没有瞭望手吗?”

    副官的脸抽搐了一下:“带走。”

    士兵用枪口抵住段非拙的后背,故意捅了捅,示意他登上掠行艇。

    段非拙摸了摸手上的三枚指环。之前生火时用掉了少许能量,但后来他又存上了。现在能量是蓄满的。

    秘术师储存的能量大多来自周围的热源,最主要的就是太阳。在北极蓄能可不容易。段非拙花了好几天才将三枚指环存满。

    如果突然出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z一把捉住他的手腕。他大吃一惊,但脸上仍旧神色不改。

    他知道z的意思是让他轻举妄动。

    “我们只是来北极考察生态的学者而已。并不是军人。”z说。

    副官不发一语,像是没听见的他的话。

    “我们看见弗里曼上校被谋杀了。”z说。

    副官冷淡地瞄了他一眼。

    面对长官的死,他竟然如此无动于衷。

    “你们全部被策反了,是不是?”段非拙问。

    “随你怎么说。”副官的声音冷如铁石。

    “现在船上主事的是谁?”

    “与你无关。”

    “谁是间谍?”

    “你没必要知道。”

    不论段非拙质问什么,副官都拒绝回答。威灵顿号上的间谍究竟有多大魅力,竟然连弗里曼上校最亲近的副官都倒戈了?

    但同时,段非拙也感受到了一丝违和感。

    押送他们的士兵都很正常,他们对副官更多的是天然的服从,而不是信赖和爱戴。只要是上级发布的命令,他们就绝不会违背,哪怕这命令跟他们的常识相左。这才是合格的士兵。

    问题在于副官。他的行为举止过于机械,就像接受了命令的机器人一样。

    段非拙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之前他也见过有人变得和副官一样,像个失去灵魂的傀儡。

    ——被秘术控制的开膛手杰克。

    当时警夜人们奉卡特的命令,派出开膛手杰克搜捕邓肯·麦克莱恩。q女士就给杰克施展了精神控制类的幻术。

    然而开膛手杰克的意志过于强大(或者说过于变态),最终竟然挣脱了秘术的控制。

    眼前这位副官,会不会也受到了精神控制?

    那样就能解释为何连弗里曼上校的亲信都会被策反了。他们并不是因为间谍的花言巧语而叛变,而是因为中了秘术。

    潜藏在威灵顿号上的间谍是个秘术师。

    这就是z的专业领域了。

    一想到弗里曼上校就是在小艇上遇害的,段非拙就一阵不舒服。总觉得副官会半路把他们丢进海里。

    但是副官若要谋杀他们,完全可以现在就下手。把他们押回威灵顿号,说明留着他们的命还有用。

    不论是为了探查真相,还是为了离开北极,他们都必须返回威灵顿号。

    段非拙咬了咬牙,钻进掠行艇中。

    威灵顿号。

    段非拙和z被带进一间空的舱室。这里只有两张椅子。士兵们将段非拙和z捆起来,粗暴地按在椅子上。

    “我要见主事的人。”z说。

    副官神情冷漠,带着士兵们鱼贯离开舱室。但段非拙听见他们并未走远,一部分人守在门口,另一部分人则在附近的走廊巡逻。

    段非拙摩擦着自己的手指。副官没收走他的指环,说明不知道他是秘术师。他可以烧断绳索,拆毁舱门,带着z逃出去。

    但是逃出去之后,他们该怎么办?他们可不是在郊游,而是身处北极,世界的尽头。他们要怎么返回文明世界?

    他听见走廊上有脚步声正迅速接近。

    舱室门大概,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在副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他没穿军装,只穿了一件普通的衬衣,外面披着毛皮大衣。

    段非拙认识这个人的脸。

    他是弗里曼上校。

    “你不是死了吗?!”段非拙惊恐。

    上校微微一笑。副官不动声色地退出舱室,关上了门。明明没人吩咐他,他却如此自觉。说他不是傀儡,段非拙都不信。

    “我自有办法躲开枪子。”弗里曼上校彬彬有礼地说。

    “你从海里游回空行舰上了?”段非拙难以置信。

    “说‘游’不太恰当。我自然是用我自己的办法回到威灵顿号上来。”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应该说所有地方都不对劲。

    段非拙一直以为,弗里曼上校是忠于女王的忠诚派,而船上另外潜伏着一个外国间谍。那间谍策反了上校的亲卫士兵,唆使他们在海上谋杀了上校。

    但是本该死去的上校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眼前。而威灵顿号已经完全被叛变派所占据了。

    他们所目击的“海上谋杀”,当真是他们所想的那样吗?

    也许事实恰恰相反。并不是忠诚的弗里曼上校被叛党谋杀了。而是那两名亲卫发现弗里曼上校叛变了,所以才在海上突然发难,除掉这个叛徒。

    当时他们是怎么说的来着?上校问那两个士兵,“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段非拙以为他的意思是:你们从何时开始成了叛徒。

    可他实际的意思是:你们从何时开始发觉到了我的异常之处。

    “从一开始间谍就是你本人?”段非拙问。

    “不错。”弗里曼上校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难怪上校明知道船上有间谍,却还是任由他们泄露情报,导致威灵顿号一次又一次被空盗袭击。

    以一舰之长的雷霆手腕,难道还揪不出一个间谍吗?

    他不是做不了,而是单纯地不想做罢了。

    “你能操控他人的精神。”z沉声说,“刚才那个副官就被你操纵了吧?哗变之所以如此顺利,也是因为高级船员和军官们全都被你控制住了——你是个秘术师。”

    现在他明白女王为什么要派遣他到威灵顿号上来了。这活儿交给别人还真干不来。

    换作其他人,恐怕在上船的伊始,就落入了弗里曼上校所编织的精神陷阱,化作了他的傀儡。

    但警夜人常年与秘术师打交道,熟知他们的伎俩,几乎所有人都接受过抵抗精神操控的额外训练。

    此外,秘术师也可以抵御精神操控。秘术师会无意识地为自己筑起精神屏障,防御其他秘术师的入侵。

    对这两类人使用精神攻击是极端困难的。除非发动精神攻击的秘术师法力格外高强,或是遭受攻击的人处于不设防的状态,比如睡梦之中。

    难怪弗里曼上校那么讨厌西蒙。他并不是讨厌动物,而是单纯地想避开西蒙而已。那少年不仅是个秘术师,还是个兽语者,能与动物交流,说明他格外擅长精神类幻术。他可谓是弗里曼上校的天敌。

    可惜那少年经验尚浅,虽然避开了上校的精神操控,却也没能识破上校的真面目。

    弗里曼上校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没错,我是。”他说,“不愧是堂堂警夜人首领,这么快就识破我了。”

    “你知道我的身份?”z蹙眉。

    “您是在是赫赫有名,辛尼亚警探。”弗里曼上校打量着z,“如果您要隐姓埋名,最好去易个容,否则真是太明显了。”

    z轻哼一声:“你到底效忠哪个国家?”

    “当然是伟大的帝国。”弗里曼上校语气十分骄傲。

    欧洲列强中有资格自称帝国的,屈指可数。就连英国女王,也是在英国殖民印度后才敢给自己冠上“印度女皇”的名号。当印度获得独立,“女皇”的称号就从英国女王那长长的头衔名单中消失了。

    众帝国之中,向来与英国关系不睦,又强大到能派遣一名如此老谋深算秘术师的,恐怕就只有……

    段非拙想起了在莱斯博斯岛上遇到的那位美丽的夫人。他们的相遇无关政治,但是政治却给那份美好的回忆蒙上了阴影。

    “原来如此。”段非拙喃喃道,“你从一开始就是秘术师,是他们派来的间谍。你竟然一路升迁到了上校军衔,还真是挺励志的。”

    弗里曼上校扬起唇角:“派遣间谍去其他国家都是常规操作罢了。我们国家也有不少间谍。大家不过都是狗咬狗。至于最后能获得怎样的成就,各凭本事罢了。”

    段非拙注视着上校的眼睛:“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国家。”他说。

    “你该不会要把这艘空行舰开回维也纳吧?”

    “不行吗?”上校反问,“如此先进的引擎和设备,带回去让我的同胞科学家们研究,那我们也能制造出同样的、甚至更先进了引擎了!”

    段非拙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彻底夺取威灵顿号,把这艘空行舰当作研究素材开回国内。

    “我们遇到的那些空盗……”

    上校微笑:“不过是用来测试空行舰实力的。要是这艘船没有我想象的好,那后面的计划我就不会实施了。但威灵顿实在是大出我的意料。简直是我所见过的最完美的空行舰。”

    “那西蒙呢?你杀了他,因为不希望他能驯服利维坦?”

    “不错。那怪物太过强大,不能让任何一个国家得到。我早就想干掉那个动物小子了,只是我没想到派去的杀手竟然这么没用。”弗里曼上校轻蔑地撇撇嘴。

    “原来霍恩中尉是你派去的……”段非拙回想着西蒙舱室中的那具尸体,要不是布尔韦中士及时赶到,西蒙的死期就会提前一天。

    ……他也仅仅多活了一天罢了。

    段非拙瞪着上校:“你专门来跟我们陈述你犯罪的心路历程,应该不是指望我们送你进苏格兰场吧?”

    上校大笑:“我从前都不知道警夜人这么幽默!看来我专门来找你们,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只可惜西蒙小朋友不在了。他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不失为一个人才。”

    说着,上校礼貌地欠了欠身,“我想问问,两位有没有兴趣改换门庭,到我的国家来呢?”

    “你既然这么喜欢幽默,那你需要的不是警夜人,而是马戏团。”段非拙讽刺道。

    “你们警夜人如此本领高强,得到的待遇却也只跟普通警察差不多。我国就不同了。两位若来到维也纳,定能获得第一流的优待。”

    z不屑地嗤了一声:“我听说贵国对秘术师相当宽容,恐怕我们警夜人没有用武之地吧。”

    “您的本领可不仅仅能用于逮捕秘术师。军队中也很需要您这样的人才。”

    “如果我们拒绝呢?”

    弗里曼上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装模作样地取出一块怀表,打开看了看。

    那块怀表是白银质地的,散发着秘术微光。段非拙推测那是上校用来储存能量的金属。

    “您用充足的时间可以思考,尊敬的先生。”上校说,“在我们抵达维也纳之前,您都可以告诉我答案。而您的答案将会决定您落地后的待遇——是成为座上宾,还是阶下囚。”

    “不是直接把我们丢进海里吗?”z冷笑。

    “我说了,我们一向优待人才。”

    上校说完,绕到段非拙身后,从他手指上卸下三枚指环。

    “这是您的蓄能金属吧?”弗里曼上校把玩着三枚戒指,“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由我保管好了。您什么时候愿意加入我们,我就什么时候还给您。”

    他揶揄般地朝段非拙鞠了一躬,施施然离去了。

    舱室内又只剩下z和段非拙。

    被五花大绑的两人同时直视前方,视线绝不和彼此交汇。

    过了好一会儿,段非拙试探地开口:“我不想加入他。”

    “真巧,我也是。”z说。

    “这里是空中,我们没办法逃走,除非控制整艘空行舰。威灵顿号上少说有数百名船员,打得赢吗?”

    “不需要和船员战斗。”z说,“擒贼先擒王。船员之所以叛变,是因为受到了弗里曼的精神操控。只要秘术师一死,精神操控自然能解除。”

    段非拙点点头:“明白了。斩首行动是吧。”

    “你能探查出弗里曼的位置吗?”

    “我试试。”

    段非拙集中精神,将精神触须延伸到外界空间。

    在空行舰上倾听声音,比在地面上轻松一些。这是一艘钢铁铸造的庞然大物,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在金属中流淌。而众所众知,声音在固体中的传播速度比在空气中要快得多。

    他听见了机械运转的轰鸣,士兵们巡逻的脚步声,轮休的人聚在一起插科打诨,厨房的锅碗瓢盆碰撞的叮叮当当,军官们用传声筒下达命令,声音沿着铜制管道传播到空行舰的另一端……

    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在他脑中形成了一幅完整的空行舰地图。

    “弗里曼在地图室。”他说。

    “你留在这儿,我去。”z说。

    “你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弗里曼上校?——不是看不起你的意思。但是他可不是一个人,他能操控那么多言听计从的傀儡呢。”

    “那也必须试试。”

    段非拙沉默了片刻。他倒是有个办法可以极大地提高斩首行动的效率,唯一的阻碍就是z可能不大愿意。

    但是这种危急时刻,即使他不愿意,段非拙也要努力说服他。

    “你带交易行的符纸了吗?”

    z发出一声不悦的咕哝。“带了。”他厌弃地说。

    “跟我一起进交易行。有两件东西可以帮到我们。”

    z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坏东西才说得出这种话。明知道他最不待见交易行,却一次又一次地要和他一起进去,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底线。

    ……他却偏偏无法拒绝。

    “你什么时候要?”他恨恨地问。

    “现在。”段非拙说。

    z的机械义肢上弹出利刃,斩断手腕上的绳索。好在弗里曼上校并不知道他义肢的秘密,否则把他的胳膊拆掉,那可就完了。

    段非拙身上的绳索也被z斩断了。白发警夜人从大衣内袋中摸出皱巴巴的法阵符纸,丢垃圾似的丢给他。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段非拙很好奇,“我以为你肯定会把它压箱底。”

    z扭开脸:“它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段非拙没说什么,抓住z的手,带着他一起跨进交易行之中。

    这处空间内存放着上百件或奇异或恐怖的秘术物品,虽然每件都各有千秋,能运用在战斗中的却屈指可数。

    段非拙这次只取其中两样。

    第一样是幻形叶。每片叶子价值50镑的贵重植物,已经快被段非拙薅秃了。

    他拔下最后两片幻形叶,将其中之一递给z。

    “含在嘴里,别吐出来也别吞下去,这样别人就会无视你的存在,和隐形差不多。不过一旦做出有违常理的动作或者发出太大的声音,就会失效。”

    z神情复杂地接过幻形叶。“你一直在用这东西?”

    “偶尔。”这是实话,他总共也没用过几次。

    z的神情更复杂了。堂堂警夜人领袖居然要和秘境交易行主人合作,用交易行内的商品去击败敌人,这简直就是将他的尊严放在地上践踏。

    更可悲的是,他从很久以前就受过交易行的恩惠了。否则他现在还是个瞎子。

    z看着手中那半透明的叶片,觉得胸腔里的那台机械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绞住了一样。

    段非拙所需要的第二件物品就放在柜台上——他去希腊之前将石中剑存在了交易行中,之后就再也没使用过它。受了这么久的冷落,石中剑现在都不爱说话了。

    “终于想起我啦?”握住剑柄,熟悉的阴阳怪气声传入脑海。

    “您可是最终武器,平时轻易不拿出来的。”段非拙拍石中剑的剑屁。

    “你在跟谁说话?”z的表情就像看见利维坦在他面前载歌载舞一样。

    他盯着那把锈剑。许久才辨认出那是他曾经拿回苏格兰场鉴定的那把剑。

    “当时明明什么也没鉴定出来。”

    石中剑发出幸灾乐祸的奸笑,开始大声嘲笑警夜人鉴定技术的落后。段非拙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z。

    “这把剑比较特殊,能抵抗各种鉴定和侦测秘术。”他解释。

    “……我以前还真是瞎得够厉害。”z自嘲。

    否则怎么会看这么个谎话连篇的小坏东西。

    他们返回现实世界。段非拙悄咪咪地蹲在门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门外有四名守卫,他们破门而出的动静势必大到幻形叶失效。因此必须先解决掉他们。

    “你还能使用秘术吗?”z低头看着他。

    “如果是简单的秘术倒还可以。”

    指环被弗里曼上校没收了,但这并不代表段非拙汲取不到能量。这艘空行舰上电路密布,他可以直接从中汲取电能。只是因为距离较远,取不到太多能量罢了。

    他用眼神询问z是否准备好了。z飞快地移开视线,点点头。

    段非拙轻轻按住舱门,汲取指环内的能量,熔毁锁芯。

    两个人同时破门而出。

    守在门外的四名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人就被z放倒了。

    段非拙朝另外一人挥出石中剑。在交易行中憋闷了许久,石中剑迫不及待地想活动活动筋骨。它尖声狂笑,段非拙被它控制住身体后,觉得自身的力量变得比以往都更强大。

    石中剑击中士兵的脑袋。因为并非战时状态,他没戴头盔,结果就是他“嗷”的一声晕了过去。

    另外两个士兵见势不妙,转身就逃。

    z冲向前一人,一记手刀劈中他的后脑勺。

    段非拙则追上那个慌不择路逃走的。他几次挥出石中剑,却都被对方灵巧地躲开。走廊空间狭窄,习惯了大开大合的石中剑难以施展,好几次都劈中了墙壁,或者差点卡住天花板通风口。石中剑发出焦躁的吼声。那士兵跑得太快,若是让他遇见巡逻队,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事到如今,段非拙只能试一试他从未用过的一个秘术。在莱斯博斯岛上时,他曾经无意中接触了精神控制类幻术。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也许他现在可以释放精神冲击波,直接将那士兵击晕。

    他指着那士兵,回想起他是如何进入伯爵夫人梦境的。幻术的原理大同小异,他只需要增大能量,将试探改为攻击……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冲击波自他指尖冒出,无需瞄准便正中逃跑士兵的后脑勺。那士兵的身体像断线的木偶一样倒了下去,整个人烂泥一般不动弹了。

    段非拙上前检查了一下他的心跳和呼吸——还活着。他第一次使用精神冲击波,拿捏不要分寸,只希望这只倒霉的小白鼠别落下什么后遗症才好。

    他们将昏迷的士兵五花大绑,扔进原本关他们的那间舱室中。段非拙还故意焊死了锁眼,防止他们逃跑。等解决掉弗里曼上校,控制整艘空行舰后,他自会回来释放这四个倒霉蛋。

    “可以使用幻形叶了。”他对z说。

    z捏着半透明的叶片,怀疑地问:“如果说含住叶片别人就看不见你,那我能看见你吗?”

    段非拙挠头,他还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只知道幻形叶对动物不起作用,但是对同样含着幻形叶的人类起作用吗?要是仍能起作用,那他和z岂不是互相看不见对方?

    “我也不知道。要不然你握着我的手吧。”他说。

    z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不情不愿地牵起他的手。那表情差点让段非拙以为自己的手心会喷出酸液腐蚀他。

    他们同时把幻形叶塞进嘴里。z对这种植物的性能心存疑虑,但段非拙使用过好几次,如果世界上有幻形叶农场,他大概会无限回购吧。

    他望向身旁的z,真奇妙,他的手知道z就在他身边,可他的眼睛却拒绝承认这个事实。

    迎面走来一队巡逻的士兵。段非拙匆忙退向墙壁,避让他们。士兵们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经过,其中一人的手臂差点儿打中段非拙的胸口,却依然没发现近在咫尺的地方站着两个可疑的家伙。

    他们就像两个隐形人一样,大模大样地穿过走廊和一间间舱房。他们经过餐厅,图书室、会议室,和数不清的船员擦肩而过。

    段非拙能明显感觉到船上的气氛不大对劲。常常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士兵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可一见军官,他们就会若无其事地散开,同时朝军官投去古怪的眼神。

    “你觉不觉得舰长有点不对劲?”

    “何止舰长不对劲,我们上尉从今天早上起就怪怪的。”

    “原来我们的任务是到北极杀那头可怕的怪兽。为什么出发前都没有人告诉我们?普通士兵就没有知情权了吗?”

    “也不知那头怪兽死了没有。我怀疑几次炮击根本干不掉它。”

    “为什么我们要一直停在这个破地方?万一怪兽跑出来袭击我们怎么办?”

    段非拙有理由怀疑,威灵顿号上的高级船员全部都受到了弗里曼上校的精神操控。作为一名秘术师,上校的本领可谓深不可测。q女士那样经验丰富的秘术师,操控开膛手杰克一人就很吃力了,弗里曼上校是怎么同时控制这么多人的?不同国家的秘术流派差别这么大吗?

    那两个同上校一起划船去小岛的士兵,为何没有被弗里曼上校控制?莫非弗里曼觉得自己的演技足够高超,或是他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那两名士兵,但中途他俩又弃暗投明了?

    越思考越想不通。

    他们穿过大半个空行舰,终于抵达了位于舰船前部的地图室。门口没有卫兵值守,但大门紧锁。

    他们倒是可以直接冲进去弗里曼上校一决雌雄,但是这样未免有些太莽撞了。段非拙觉得应该制定个计策,然而他的眼睛拒绝承认z的存在,交谈也会使幻形叶失效,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交流。

    这时,段非拙觉得手心有点儿痒。

    z在他的手心写下了几个字。

    ——我先进去,你不要暴露自己,悄悄潜到他背后。

    由于看不见彼此,也无法用语言沟通,他只能这样传达自己的想法。

    段非拙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指,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z在他掌心轻点三下,作为倒计时。

    倒计时结束,z猛地松开他的手,一剑劈开地图室的门锁,径直破门而入。

    段非拙则伏低身体,只要不做出过于夸张的动作,即使他贴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走过,也不会被人发现。

    占据地图室最大面积的是一张庞大的地图桌,可以容两个成年人在上面打滚。桌上铺着一张北极地图。靠墙壁的地图架上则收纳着各式各样的图纸,随时可供取用。

    这时代的地图还只能依靠手动测绘,因此价值极高,尤其是军事地图,每一张都是宝贵的军事机密。

    此时此刻,弗里曼上校正背对大门,站在地图桌前,双手撑着桌面。他回过头,阴鸷的双眼扫过z的面孔,漾起微笑。

    “您逃出来了。不愧是警夜人。我越发希望您能成为我的同伴了呢。”

    z才没心思跟他闲话家常。他的身影瞬间消失,接着出现在上校面前。一剑接着一剑,剑势不仅不减缓,反而还越来越快,犹如暴风骤雨。上校跳上地图桌,翻到另外一边。他从地图架上抽出一支长条形的铜制地图匣,充作棍棒格挡住z的剑。

    当的一声。地图匣竟被生生斩作两截。

    上校毫无惧色,将两截地图匣拼在一起。手指拂过接合处,断口消失,地图匣又恢复如初。

    他和z对峙的时候,段非拙悄悄潜到他身后。

    幻形叶的力量让上校完全无视了地图室中的第三个人。段非拙瞄见上校胸前垂落下一截银色的表链,怀表就搁在他的口袋之中。

    那是上校的能量之源,如果拿到它,上校就难以施展秘术了。

    z一剑挥出,弗里曼上校用地图匣挡开。这一次地图匣并未锻炼,想来是用秘术强化了材料。

    与此同时,段非拙握紧石中剑,飞身向前,挑向银色表链。

    在上校惊愕的目光中,怀表被挑飞。段非拙稳稳地接住,得意地笑了笑。

    失去了蓄能物的秘术师,就等于耗光了所有子弹的枪手。上校还能蹦跶到几时?

    弗里曼上校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

    “是隐身术?还是幻形叶?”他问,“两位的身手如此卓绝,不能为我国所用,实在是遗憾。”

    段非拙掂量着怀表,其中的能量还很丰沛。但是他和白银的相性不太好,恐怕难以使用。

    “你也不赖。要不然你弃暗投明,咱们还有的商量?”

    上校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你这幽默感我也很是欣赏。可惜了。”

    失去了能量之源,z轻而易举地斩断了他手中的地图匣,剑锋直抵上校的咽喉。

    “解除你对船员的精神控制。”z冷冷说,“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解除?”上校阴恻恻地笑了。

    “我很想试试。”z的剑锋贴得更紧,上校颈间溢出一丝鲜血。

    他直视着z:“我早已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即使我死去,精神控制也不可能解除。这艘空行舰照样会飞去维也纳。”

    “那要怎么解除?”

    上校微笑:“你可以试试杀死所有被控制的人。”

    z的剑刃贴得更紧了些:“不是我自夸,我们警夜人对于拷问也是很有研究的。”

    上校嘴唇蠕动,像是在吞咽什么东西。

    z知道有些谍报人员会在牙齿中藏匿剧毒,一旦遇到身份暴露的风险,就会咬碎牙齿,中毒而亡,宁死也不泄露情报。

    他掐住上校的脖子,逼迫他张开嘴。

    然而上校含在嘴里的并不是毒药,而是一块小小的结晶。

    它只有小指甲盖四分之一的大小,切割得极不规整。但饶是如此,它也依旧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以太结晶。

    小小的一块以太结晶就能驱动一艘空行舰,足见其蕴涵能量之多。

    结晶内的能量,会不会不止能供应蒸汽机,也能供给秘术师?

    段非拙的瞳孔骤然缩小。

    “z,快躲开!”他声嘶力竭。

    能让空行舰这种钢铁怪物在空中飞行的能量,若是一次性爆发出来,会是一种怎样的场面?

    以太结晶光华流转,耀眼灼目。

    一道雷霆在距离段非拙极近的地方炸开了。

    他的后背重重撞上墙壁,大脑“嗡——”的一声,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地图室的墙壁被无形的能量轰开一个洞,内外强烈的气压差瞬间形成风暴,裹挟着段非拙、z和一大堆珍贵的地图飞向空中。

    失重感笼罩了段非拙。

    千钧一发之际,他清醒了过来。一把抓住z的右手。两个人被吸出舱外的那一瞬间,他眼疾手快将石中剑横了过来,握住剑刃中段。

    石中剑卡在了墙壁破洞上。段非拙一手握着剑刃,另一手抓着z,就这样悬吊在半空中。

    北极高空寒冷的疾风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身上。

    即使石中剑剑刃极钝,他的手掌也被割出了血。参差不齐的剑锋陷入血肉中,他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快要断裂了。

    疾风同时也灌进船舱之内。弗里曼上校瑟缩在地图桌旁,抱紧桌脚,这才没有像段非拙和z一样飞出去。

    “真遗憾!”他纵声大笑,“你们不愿投靠我国,那就只好去死了!我们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他吐出一口鲜血。把以太结晶藏在假牙中真是个绝妙的主意。比□□药有用一百倍。

    段非拙咬紧牙关。他尝试着一个引体向上翻进舱内,但是太困难了。即使石中剑能强化他的身体也不行。如果只有他一个倒还好说,但是段非拙不可能在抓着一个人的情况下完成这种高难度动作。

    如果他和z就这么朝冰海坠去,他能减缓下落的速度吗?

    他心里没底。上次光是从剧院四楼跳下去,他都只能勉勉强强才平稳落地。更不必说他们现在正位于数十米的高空。

    即便他能用秘术让他们俩轻飘飘地落下去,可正下方就是北冰洋。他们在冰冷海水中存活的可能性,就跟弗里曼上校当场投降还好心把他们拉上去的可能性一样低。

    当空行舰内外的气压差差不多平衡了,弗里曼上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已经不剩什么能量了,但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不动用秘术他也能轻而易举地杀死面前的两个敌人。

    他捂住脖子上的伤口,踉踉跄跄走向悬在洞口的年轻人。只需要轻轻一踹,这两个祸患就会坠入冰海之中。然后残酷的大自然会替他解决一切。只是有点儿可惜这两个人才。不过嘛,天底下人才济济,没了再找就是。

    “放开我!”z大吼。

    “不行!”段非拙吼回去。

    石中剑尖叫:“松手吧!那家伙来了!你松开他我就能让你上来!”

    “不!”

    段非拙低头望着z。警夜人的白发在风中狂舞,像是北极不落的雪风暴。

    z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眸子。自从身份暴露以来,他们从来没有四目相对这么长的时间。

    他按住自己的右肩,机械义肢的连接部位。只要打开那里的一处卡扣,义肢就可以取下来。

    “记得看我的遗书。”z说。

    他拨开卡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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