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过去
外头仍然漆黑一片,阴冷地风嗖嗖刮着叶片,风声空洞发着呜呜的声音,世界被笼罩在安眠的寂静环境中。
危机四伏的天水群山中,有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小院子。在几个矮矮的房子中,某个房间的窗户半开着,露出里面沉睡的少女的容貌。
按理说沉湎梦乡是一件舒心之事,但少女宛如春桃般的脸上不见安然。她眉头紧锁,额上有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不安,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少女正是姜年,她此刻在做一个似曾相识的梦。
“小年别怕妈妈在这”
面容被烧到枯槁如沥青浇过的女人艰难地将这句话用嘶哑的声音说出来,那融化后的血肉冷却在骨骼之上的人扯动面部,勉强地做着表情。
她似乎想对姜年做一个微笑。
“唔!”姜年骤然从床板上弹起,大口喘息。直到汗水作冷,被沾湿的中衣黏腻地紧贴在背部肌肤上。
“又是这个梦”
姜年起伏的胸脯慢慢平静下来,不论多少次,只要看见那张被火焰灼烧的脸庞,和那句嘶哑恐怖的话语,姜年都会被梦境中那种巨大的恐惧之情支配。
整个梦也会随着这一句而强行中断。
她微蹙眉,伸出手轻轻按揉自己的太阳穴。
这是她开始做这个噩梦的第三天了。
之前齐拓说要帮助她入道,但入道也需要准备一些材料,他身边恰好没有,于是这几天都频繁的出门,姜年估计是帮她采购去了。
而姜年也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没有和齐拓谈起这件怪事。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姜年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
自从梦见那个妇人之后,噩梦就从未停止。而且每次梦的开头,场景人物地点都有不同的地方,有时候是姜年在一条河边洗衣,洁白的泡沫顺着溪水远流,有时候是她飞快地在山涧独行,倾听草木花鸟的声音
姜年知道那不是自己,或者说那不是她前世拥有的记忆。如果不出意料,那就是原主姜年曾经的记忆。
而这让她也对原主的身份出身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一个以帮人洗衣为生的寡妇和她的女儿在一个偏远小村庄里生活,日子虽然清苦,但看梦境中的表现,其实这反而是是一种平淡的幸福。
虽然每次梦到的内容都不相同。
但最终的画面都会转化为漆黑的夜幕,冲天的大火燃烧的村庄,和一个脖颈上有绳子,跪在地上面容扭曲却淡然对她说‘不要怕’的焦黑妇人。
姜年猜测,这一幕对原主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以至于完全烙印在了原主的整个记忆之中。
“疑点重重啊”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发丝与绵软的枕头摩擦,姜年侧头望向窗外,这一次噩梦的内容比较长,窗外已经蒙蒙亮了。
姜年虽然挺想补个觉的,但冷汗浸湿的衣服还贴在皮肤上黏黏糊糊,这样是睡不踏实的。
而且基于噩梦出现的频率之高,没有受虐爱好的姜年也不是很想再睡觉的时候梦见那些不太好的梦了。
“那就起床洗衣服吧。”姜年推开身上的被子,扯了扯自己的领子,清晨的凉风从窗户外吹进她衣领的缝隙,吹干冷汗让姜年一激灵。
说起衣服,本来她只有一件齐拓费尽心思改过的道袍,而且穿在身上还是略显松垮。齐拓似乎也意识到这样不太好,这几天每次出去回来时,都会带回来一大包衣服。
而且,款式颜色均不同。有干练潇洒的劲装,有仙气飘飘的襦裙,还有一些姜年看不懂的奇装异服
齐拓的理由也很实在:“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哪种类型,但女孩子总要有自己挑选的权利,所以我把路上看见的成衣铺子都逛了一遍,每种款式都包了一样。”
然后他撺掇着姜年试一试那些看起来过于奇怪的奇装异服:“听说在王都,这种从玉王朝传来的黑白色驯马服饰特别受欢迎,因其简洁大气的款式和修饰身形的作用而备受王都女子的喜爱”
姜年不是很想尝试,但屈服在齐拓那双渴求的如同小狗的眼神中当然,她只是穿给齐拓看了一下,后面很快地脱了下来。
最终她挑了几件方便夜间作案和隐藏身形的劲装,放进齐拓为她新打的衣柜里作为常备换衣物。
此时此刻站在衣柜前挑选衣装的姜年心情是复杂的,她感觉和齐先生之间的关联好像越缠越多越缠越乱了
感觉再这样下去,将来要回报恩情恐怕会很困难,搞不好下辈子都会和这个人搅和在一起。
但姜年有自己的谋划目标,更不要说陈氏这会应该在到处搜捕她。她注定是与这种美好的田园生活无关的,迟早要重新踏上一个人孤独沉重的远方。
而且,姜年也确实随着和齐拓的相处,感觉到愈发的不舍感情自从她重生之后,能感到的温暖安全之感,大多是这个人给的。
也许,是时候离开了。
恩情自当报答,但是她现在太弱了,身后又无家族势力。从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姜年也能看得出,金银珠宝对于齐拓来说也不值得一提,那就只能想办法在未来,修行方面上能给予齐先生一些帮助了。
还好她前世是上界的神女,不然脑子里未必能有那么多知识。姜年有些唏嘘,这些知识哪怕是在人才辈出的上界也是不可多得的珍贵存在,可惜无法兑现给齐拓。
不过一两个神兵的图纸她还是能回忆起来的,到时候走之前画给他好了。姜年这样想,不,再附带几个上品功法的抄录这样会不会惹得他怀疑啊?
估计会让他怀疑,但他也不是那种见财起意之人。
姜年一边在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冲淡自己的困意,一边抱着换下来的衣物去冲洗。
虽然说齐拓那边还有一大包可以穿的服饰,但大多花里胡哨的不像她这种苦大仇深之人能穿的,虽然确实很好看,但是战斗时无疑是加速自己死亡的华丽衣裙。
勉强那么几条她喜欢的淡色衣裳,又因为这几天频繁噩梦出冷汗,不得不勤快地换洗。
也亏得这几日太阳都好,衣物都干得快,不然几条绳架上挂满她的衣服,姜年觉得还是尽量别让齐拓误会的好。
说起来今日起的很早,齐先生这会估计还没起床。自己得尽量动静小点,免得打扰了他。
将被冷汗浸透的衣物换下放进大木盆,又去取水点打水,撒入皂荚粉搓洗。这种重复类的动作简单无趣,姜年很快在机械性运动中开始散发起了思维。
她一直都很在意那几个噩梦。
也多亏了这几日频繁的噩梦,让姜年能从梦境中解读出不少原主的信息来。
原主也叫姜年,生父不详,自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自小孤僻,不爱说话。除了帮助妇人洗衣做家务,剩余的时间便是独行在山间,一个人静立发呆。
姜年的天赋似乎从小就有所展现,尤其是在体质这一块。
正常成年人搬不动的沉重木箱,姜年十几岁时就能扛起;常人都不敢往深山而去,因为山路崎岖且有毒蛇猛兽,唯有她在那里如履平地,好像森林的儿女般。
还好这种不同常人的地方被早熟的姜年隐藏了起来,她的童年过得还算安逸。
家中虽然清贫,但有一个善解人意的温柔母亲。而且在那小村子里,虽然姜年为人孤僻,村民却淳朴热情,看她们母女孤苦无依,常常送些微不足道但温暖人心的帮助。
或许是一小筐野菜,或者是几条新鲜的鱼,又或者是邻居大妈做的糠菜饼。那些村民的面容在姜年的梦境中不似母亲那般清晰,但总能看见那上面带点淳朴憨厚的笑容。
然后,在这种平静幸福的日子中,姜年迎来了她人生的转折点——她的十六岁。
一场大火将这个美好恬静的梦烧毁。
那个姜年恐怕永远忘不了那场毁了她人生的大火,也难以忘怀她的母亲。整个村子,似乎只有姜年活了下来。
结合到自己重生后在陈氏的牢中,姜年有两个想法:
一,那场灾难后,姜年活了下来却不得不到处流浪,在流浪途中被陈氏抓住。
二,那场灾难是陈氏所为,目的很可能是因为发现了这个偏远村庄里,天赋惊人的姜年。
倘若是第一种,梦境中母亲脖颈上的缰绳不好解释,那因为大力拖拽而变形的脖颈似乎是某种暗示,向她传达着妇人是被杀害这件事。
而若是第二种那么姜年与陈氏要报的仇又多了一项。
想到此处,她揉搓衣物的手都忍不住重了几分,细密的泡沫被挤压而出。
为了一个完美的货物,陈氏竟然将一整个村庄全部屠杀干净,甚至放了一把大火掩盖罪行!
不过,她愤怒之余,又隐隐约约地有些好奇——陈氏不是傻子,他们抓人是为了利益。
而在这样一个偏远落后的村庄里,忽悠一个没什么见识的洗衣妇和她未经世事的女儿应当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成本可能还要比抢来的少。
可为什么最终选择了这样残忍到令人发指的手段,某种变态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