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起走
山顶, 层林尽染,遍地都是火红的落叶,踩起来沙沙作响。
沈尧白拾起一片刚刚落下的枫叶,那片叶子红得十分鲜艳均匀, 几乎没有虫眼一类的瑕疵, 漂亮得很。
“奇怪, ”他举起叶子, 放到阳光下, 喃喃道, “谢兄呢?”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半刻钟, 却迟迟不见谢淮的身影。
树林中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尧白立即回过头:“谢……”
“快、快逃啊,”一个穿着青衫的书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发髻都跑散了, 脸色煞白, “山里有妖怪!”
沈尧白神色微动, 立即一把拽住了他:“在哪儿?”
书生仓惶地给他指了个方向,沈尧白丝毫不敢懈怠,奔着那个方向跑去。
而在距离他颇有一段距离的山腰上, 易岚手中长刀肃然, 寒光直至不远处那一团漆黑的邪妖。
邪妖浑身披着黑色袍子,声音嘶哑凄厉:“白泽!我不曾吃过人,身上连血腥味都没有……你何必置我于死地!”
谢淮面不改色, 声音低沉:
“莒镇,七日前,一老妇,一孩童, 一青年男子,透露消失,五脏被掏空。”
“九岭村,三日前,两年轻妇人,一孩童,身首异处,五脏被掏空。”
“出云镇……”
随着他越说越多,邪妖陷入了沉默,片刻后,突然浑身腾起黑气,发疯般地向着谢淮攻击而来。
他已经被揭穿曾经做过的斑斑劣迹,自然不可能装可怜博得同情,浑身解数都对着谢淮用了出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邪妖的手段又阴险诡谲、层出不穷,谢淮丝毫没有轻视,浑身妖力凝结成防御罩般的外壳,抵挡住了邪妖的攻击。
然而黑气落在防御上的那一瞬,谢淮就微微一怔。
这邪妖留手了。
看似声势嚣张的攻击只不过是障眼法,为的是掩饰逃跑的路线。黑气突然膨胀成了庞大的黑雾,遮挡住了谢淮的视线,而邪妖的身体已然化为了一阵黑烟,飞速逃入了身后的密林中。
谢淮忍不住蹙眉,倒不是因为邪妖这变幻莫测的手段,再难缠的邪妖他也曾经见过——他担心的,是尚在山顶上的小少爷。
他落在沈尧白身上的神识,似乎就在邪妖逃去的方向。
谢淮毫不犹豫地一刀斩开黑雾,冲着邪妖逃跑的路线迅速追去。
而沈尧白也在赶来的路上,小少爷心中惴惴不安,他只在族中长辈的讲述中听过邪妖的赫赫威名,其地位对沈小族长来说,大抵类似于童谣里敲门的大灰狼,是需要严阵以待的。虽然谢淮是个身手厉害的人类,但再厉害的普通人类也难以抵挡有修为的妖怪,更别说对方还是个邪妖。
他跑了没多久,迎面突然窜过来一阵黑雾,沈尧白顿时一愣,而那黑雾见他跟傻了一般一动不动,欺软怕硬的胆子顿时又膨胀了,迎着沈尧白就撞了过来。
新鲜的血肉,对于邪妖来说可是大补,多吃一个人……他从白泽手里逃走的几率就大一分!
邪妖看着那怔怔的少年,喜悦的情绪上涌,似乎已经品尝到人类血肉的香气。
但在他即将咬到那少年咽喉的时候,却赫然发现,眼前眉目单纯的少年,冲他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没过多久,谢淮就赶到了这里。
他本来已经提心吊胆,生怕那小少爷已然被邪妖攻击——谁知他却看见了一个正晃着个白玉瓶子玩的沈尧白。
少年懒散地倚在一颗枫树下,火红枫叶衬得他肌肤雪白,眉眼间还带着一丝天真的笑意,见到谢淮来到,立即兴高采烈地举着瓶子冲他挥手:“谢兄,你终于到了!”
谢淮自己都没注意到,在见到沈尧白的那一瞬,他很轻地松了口气。
他来到沈尧白身边,问:“你可有见到邪妖来到此处?”
末了,怕少年理解不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一阵黑烟。”
沈尧白晃瓶子的手一顿,愕然道:“谢兄,难道你没来山顶的原因,是在追逐邪妖啊?”
谢淮神色微凝,两厢对视,互相都明白了什么。
原来对方都井不是什么普通人类。
沈尧白顿时觉得谢淮更亲切了,嘻嘻笑着地一勾他的肩膀,将手里的白玉瓶递给他:“谢兄尽管放心,在里面呢。”
谢淮将神识放到那瓶子上,立即看清了瓶中的内容。这小小的白玉瓶内部竟然自成了一片小空间,宛如一方囚牢,将邪妖牢牢困住,此时那邪妖正在疯狂大喊:
“别晃了!别晃了!隔夜饭都他娘的要吐出来了!”
谢淮:“……”
沈尧白对邪妖的骂骂咧咧视若无睹,一边把小瓶子当个球一般在手里飞速转着,一边笑道:“不过说到底,论起登山,这次还是我赢了——谢兄,不能赖账啊?”
谢淮失笑:“此番,你也是帮了我的大忙,更是帮了山下的无数百姓。你有何愿望,尽管说,但凡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都为你办到。”
沈尧白将双臂枕在脑袋后,眼睛一转:“谢兄,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谢淮道:“双屿城,那里有海妖作乱。”
沈尧白立即兴致勃勃道:“那我与你一同前去,可好?”
谢淮哑然,又解释说他去双屿城的目的是除妖护民,志不在游玩,与他同行,怕是危险重重,还劳累得很。
然而沈尧白听了他的这些话,却弯起眼睛一笑:“行侠仗义、匡扶弱小,这是我自小所向往的,谢兄,你就说答应不答应罢?”
谢淮一时无言,见他意志坚定,只得点了头。
沈尧白立即有搭着他的肩膀,兴高采烈:“我曾经看过一本游记,上面说,双屿城的海鲜是为一绝,那里有个很难寻的酒楼,里面的店家每日都会亲自捕来海物,再下厨料理,想吃还要提前好几日预定呢……”
易岚借着沈尧白的眼睛,看着谢淮近在咫尺的侧脸。那张脸的模样似乎与现在没有差别,却又如此不同,就像是……褪去了一层冰冷的壳子,露出温柔、沉稳、可靠的内里。
他看见谢淮有些无奈地一点头,唇角带着清浅笑意。
若是放在现实中,谢淮的这种样子……明明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出现。
接下来足足一年的时间,易岚一直在沈尧白的身体里,与谢淮一起游历人间。
他们去过黄沙漫天的大漠,剿灭邪妖所带领的麻匪帮派;也去过小雨淅沥的江南,救下被江南富商派人从东海抓来的鲛人。他们在戈壁饮酒,在塞北赏月,在北方冬日里坐在农家土炕上取暖闲聊,任窗外大雪纷纷扬扬,在南方四季如春的山谷漫步,四周是看不见尽头的花海。
他们一同爬上无人到达的雪山顶端,看见一轮红日自极深的夜色中升起,还在农历八月十五的夜里,泛舟游于江面之上,四周是静谧的悬崖峭壁,一弯江水潺潺而流,白露横江,水光接天。
那晚夜风清爽,沈尧白半躺在小船之中,看着坐在船头撑着竹竿的谢淮,恍然想起,距离与他们初遇的日子,已经过了近一年。
“谢兄,”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为何不回家中?”
一年的相处,他们已经足够熟识,却心有灵犀一般,都不曾对对方提起过自己的身份与家族。
他的这一句话就像是突然打破了某道界限,在问出口的瞬间,易岚感受到了沈尧白的紧张不安。
他井不知道,他的这句话会跟谢淮拉近一步,还是与他离得更远。
但他……总是想试试。
谢淮沉默了片刻,他注视着江中倒映的月亮,于是眼中也浸了两抹月色:“我与族中不算熟络,也甚少过人类的节日。”
话虽如此,在那些人间热闹的时节,他行走在无数欢声笑语的街道上,看着夜色里红灿灿的灯笼,他还是会免不得的有一瞬怅然。
不过这份怅然,在遇见沈尧白之后,似乎就没有再出现过。
他的目光不禁转向了船舱里的沈尧白,与他对视,眼中的月色便换成了那个着一身月白衣衫的少年:
“你呢?为何不回家去?”
沈尧白嘻嘻一笑,吐掉嘴里叼着玩的草茎:“我好不容易从族中跑出来,怎能那么轻易就回去?再说……”
他翻身坐起,眸子里似乎映着江面上的粼粼波光:
“我还要陪你啊,我能去哪儿。”
谢淮一时怔住了。
他沉默着与他对视,一种无法言说的气氛便在小小一方船舱中、在这静谧的江面夜色里,无声蔓延开。
沈尧白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不自觉地转过脸,轻咳一声:“对了,我还带了这个!”
他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拿到谢淮眼前,展开给他看,赫然是两个金黄色的月饼。
“蛋黄莲蓉的,谢兄你吃么?”
他的眼神太过热切,以致于对甜食井不算热切的谢淮,就在这一年里,被他这双眼睛骗得吃下了好多甜食。
谢淮垂下眸,拿起一个:“……多谢。”
两人井坐在船舱外,吃着月饼,看着天上那浑圆透亮的白玉盘,沈尧白边吃月饼边碎碎念,说他全族都住在一个四季开着桃花的地方,就算是落雪的时节,那些桃树也依旧不曾凋谢,风一吹,便是漫天的浅粉色花瓣,尤为好看……
“当真如此好看?”谢淮顺着他的话,问道。
沈尧白眨了眨眼睛,朗声笑道:“自然!”
他忽而想起什么,又摸出一个荷包来。那荷包便是谢淮当初帮他抢回来的那个,其实里面也自成一方小空间,看着鼓鼓囊囊,是因为已经装满了沈小族长无数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他用神识从里面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拿出了,往谢淮面前一递。
是一支盛放的桃花。
中秋时节,却能看见桃花,这种感觉着实奇特,谢淮不由自主地接过来,手指轻触一朵花的花瓣,触感十分柔软,宛若刚折下来的一般。
沈尧白忽而心中一动,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谢兄,你想不想……去我族中看一看?”
作者有话要说: 谢淮:回家见父母?好。
沈尧白&易岚:……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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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已经知道的事情
可岚岚小笨蛋现在还是没明白自己就是小族长,还时不时吃自己的醋(亲妈叹气jpg)